說著,她笑起來:“我知道你今晚心裏難受,你想抱就抱吧。好了不說了,我得睡了,明天早朝你們家裏人肯定得參我,不說了。”


    李蓉把這些話說完,便背對著裴文宣,假作睡過去。


    裴文宣抱了她一會兒,見她僵著身子,一動不動,他便放鬆了手,就睡在她身後,靜靜瞧著她。


    夜裏他不能平躺,隻能趴著或者側著身子,傷口疼得睡不著,反正明兒個早朝上不了,他幹脆就瞧著李蓉,手有一搭沒一搭梳理著她的頭發。


    他向來是個穩妥的人,沒底的事兒不出手,他知道如今的李蓉對他肯定是沒什麽想法,如果他貿貿然開口,可能連朋友都沒得做,倒不如就這麽待在她身邊,一點一點的磨。


    滴水穿石,鐵杵成針,他有目標,也有足夠的耐心。


    確定了想法,裴文宣內心仿佛有什麽塵埃落定,他伸出手去,掬了李蓉一縷秀發,輕輕放在鼻尖輕嗅。


    李蓉發間用的香味浸入他心脾,他靠近過去,將已經睡下的人輕輕抱在懷裏,將頭靠在她的頭上。


    李蓉一覺睡醒,就發現自己在裴文宣懷裏,她瞬間被嚇得清醒,而後又暗罵自己大驚小怪。裴文宣昨晚遇到家裏這些糟心事兒,想要人陪陪也是正常,別說就裴文宣那貞潔烈夫的性子,就算裴文宣真有什麽想法,她也不怕他。


    李蓉緩了心情,便起身來,侍從服侍著她穿了衣服,裴文宣察覺光亮,掀了床帳,探出半個腦袋來,似是還沒睡醒一般,眯著眼道:“殿下,今日去,怕不是容易的事兒。”


    “放心。”李蓉安撫他道,“等一會兒我讓人通知你母親,讓人送她從裴府過來,宮裏我先周旋,你若解決了你母親的事兒,你便讓她進宮來。”


    李蓉說得不多,裴文宣心裏卻清明得很,知道李蓉要自己說些什麽,他半隻手撐在身下,撐著上半身的身子,鄭重道:“殿下放心,我會辦妥。”


    他說這些話時,神色雖然正經,但頭發散在周邊,胸前衣衫被扯拉開來,露出他精瘦白皙的胸膛,於是一貫清俊的麵容,顯出幾分說不出的媚色。


    這種媚色不同於陰柔之媚,像是哪家風流倜儻的公子哥兒,刻意招搖著來哄騙姑娘,是一種男子之於女人的誘惑。


    李蓉匆匆掃過他的麵容,移開目光,隻道:“躺下好好睡吧,我先走了。”


    說著,李蓉便領著人出了房門。


    李蓉一出門,就吩咐人去通知裴府的暗線,想辦法告知裴文宣重傷的消息,把溫氏哄到公主府來。


    等做完這些後,她才上朝。


    裴家做這些事兒,必然是受了其他世家的壓力,她重生而來,性子轉得太急,剛好又和成婚撞在一起,所有人大概都以為是裴文宣教唆的她,世家找裴家麻煩,裴家就找裴文宣麻煩,想著給裴文宣施壓,來轉變她的態度。


    裴家心裏或許就想著打裴文宣一頓,一來讓裴文宣知道厲害,也算是給她的一個警示;二來是給世家看一下他們裴家的態度,彰顯此事是裴文宣自己的主意,也算是給世家一個安撫。


    但以上官旭這些人的心思,怕是不止那麽簡單。恐怕是算著她要去救裴文宣……


    李蓉想到這裏,就覺得自己有些衝動了。


    昨夜不硬闖去救裴文宣,裴家也不可能吧裴文宣真的打死,裴文宣受傷迴來,他們去找人說理,她不犯事,道理就都站在他們這邊,事後報複是事後的事兒,但她昨晚還是想茬了,一時沒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等把人劫了,才想起世家或許在等著她。


    如今秦氏案的關鍵點早就集中在她的督查司(監察司改督查司)上,想盡一切辦法找她的麻煩,把這個督查司給廢了,才是如今朝堂上最想做的事。


    她帶人硬闖裴家,怕就是今天他們的理由。


    李蓉已經想象到折子像雪花一樣飛到李明桌上的場景,李蓉輕敲著小扇,思索著組織語言。


    想了一會兒後,她歎了口氣,旁邊靜蘭給她放著糕點在盤子裏,笑道:“殿下大清早就歎氣,是在憂慮什麽?”


    “我……”李蓉正想說自己對今個兒早朝的事兒起是沒什麽信心,但話沒出口,靜蘭便道,“可是在想今日見了蘇大人怎麽解釋昨日的事?”


    李蓉僵住,片刻後,她又歎了口氣:“提這個幹嘛呢?”


    更不想上朝了。


    隻是該麵對還是得麵對,李蓉給自己心裏做足了鋪墊,也終於到了宮門前,她下了馬車後,步入廣場。廣場上三三兩兩站著大臣,李蓉走了沒幾步,就看見剛剛到的蘇容卿。


    她猶豫了一會兒後,還是上前去,叫了蘇容卿道:“蘇大人。”


    蘇容卿朝李蓉行禮,李蓉尷尬笑起來:“昨日……”


    “微臣與兄長吃了飯便先離開了,”蘇容卿恭敬道,“並未耽擱什麽,殿下不必憂心。”


    “不好意思,”李蓉見蘇容卿神色平和,沒有半分不滿,自己便更不好意思幾分,隻能道,“昨日的確出了事,改日我再做東。”


    “其實不必,”蘇容卿平靜道,“殿下如今身份敏感,與微臣本不該過多接觸,以免引起朝臣非議。昨日我應下兄長時並不知道殿下要來,若知道也不會應下。”


    蘇容卿拒絕得幹脆,就差說一句“你不來正好”。


    李蓉覺得臉被打得啪啪響,但她臉皮早已在裴文宣那裏鍛煉得似如銅牆鐵壁,她假作什麽都沒聽見,笑道:“好,那下次再約。蘇大人先忙,本宮先走了。”


    說著,李蓉不給蘇容卿迴絕的機會,直接轉身迴了自己的位置。


    沒一會兒後,李明便由著侍從擁簇入朝,李明同平日一般坐下,慣例詢問:“今日可有要事?”


    話音剛落,李蓉就瞧見裴禮賢挪了步子,裴禮賢動作快,她動作更快,急急往地上一跪,便大聲道:“父皇,您要為兒臣做主啊!”


    李蓉聲含哀切,嚇得裴禮賢一個哆嗦,他抬眼看向李蓉,又看了一眼李明,李明從容端茶,淡道:“你被欺負了?”


    “不是兒臣,是駙馬,”李蓉說著,音帶哭腔,“昨晚裴納言讓人將駙馬召迴裴家,說是婆婆病重,駙馬心急迴去,結果迴去之後,便被裴納言使喚人打了。如今傷痕累累在家裏躺著,根本沒法上朝。駙馬性子您知道,他一貫純孝,又敬重長輩,隻是因為我的緣故受了牽連,就遭此毒打。就算對方是長輩,可駙馬也是皇家的女婿,如今裴家打的雖然是駙馬,但損的兒臣的顏麵,是天家的尊嚴啊!”


    李蓉一通哭訴,裴禮文忍不住了,慌忙出列道:“陛下,事實絕非殿下所說。駙馬與殿下成親以來,從未歸家探望過母親,近來大嫂身體不適,多次傳召於駙馬,駙馬都置之不理,大嫂心灰意冷之下,才傳了家中長輩,將文宣召迴族中。”


    “我等本是希望能通過勸解,讓文宣能迷途知返,孝順母親,誰知他卻出言不遜,不僅不聽勸阻,還辱罵長輩。大嫂見兒子這般放肆,才讓下人按照家規動手,可文宣仗著駙馬身份不服管教,與家中下人起了衝突,打傷了不少仆人不算,還揚言有公主撐腰,誰都管不了他。後來公主帶兵強闖裴府,帶走駙馬,臨走之時還折斷了兩個傭人的手,驕縱蠻橫,目無禮法,如今還要含血噴人,汙蔑裴家,陛下!”


    裴禮文叩首下去,大聲道:“殿下此行,若陛下不加懲處,怕寒了朝臣之心啊。”


    李明不說話,他抬眼看向李蓉,隻道:“平樂,你怎麽說?”


    “父皇,他說他們多次傳召駙馬,駙馬拒絕,那不如讓他們將證人叫上來,什麽時候,什麽地點,誰來傳的話,一一核對。他們說駙馬打了人,昨夜駙馬是聽聞母親生病,便立刻趕了過去,根本沒帶多少人,他們一家子圍著駙馬一個,駙馬一介文臣,是吃了什麽熊心豹子膽敢動手,還在主動動手後被他們打得臥床不起?裴大人與兒臣各執一詞,那不妨就將事情一一查清,看是誰說謊!”


    “叫就叫,”裴禮文聽李蓉這麽說,氣憤道,“殿下休要顛倒黑白,太過囂張!”


    “行了,”李明聽著兩邊吵來吵去,露出幾分不耐,“說來說去去都是你們自家的事兒,這麽點事兒,在朝堂上扯皮,你們不要臉,朕還要。駙馬也被你們打了,平樂昨夜也把人救了,還有什麽好吵嚷的?算了吧,聽說今年三州久未降雨,恐有大旱,當下就別提這些雞毛蒜皮小事兒。”


    李明把國家大事兒搬出來,裴禮文一時被懟住,一口氣憋在胸口,把自己的臉漲了個通紅。


    李蓉平靜起身,隨後就聽一個臣子出列道:“陛下,殿下初建督查司,就……”


    “有完沒完?!”李明一聽對方提督查司,就知道來意,怒道,“非要朕治個大不敬的罪才是?裴文宣再怎麽樣也是朕的女婿,皇親國戚!給人家打了朕不計較已經是大方得很!閉嘴你們!”


    李明一番罵,終於把所有人壓了下去,李蓉小扇輕敲著手心,低頭一言不發。


    李明罵完人,強行將話題轉開。朝臣忍了怒氣,跟著李明開始談降雨之事。


    李蓉垂著眼眸,算著時間。


    此刻天將將有了亮色,但也是烏雲密布,似乎是隨時都要下雨的模樣。


    溫氏坐在鏡前梳妝,她看著鏡子裏的婦人,輕輕歎了口氣。


    她一夜沒睡,整個人精神不太好,侍女在她身後,不由得道:“婦人為何憂愁。”


    “昨兒個,”她緩慢出聲,“殿下說那番話,我也不知真假,我昨夜一直在想,若她說的話是真的,二叔當真想著害文宣……”


    “夫人多想了。”侍女打斷了溫氏的話,低聲道,“二爺與大爺一同長大,大公子是大爺唯一的兒子,二爺是當親生孩子來養。您看二爺家的大公子,也是個八品小官,大公子性情浮躁,多多磨煉也是應該的。殿下不解二爺的深意,有了誤會。”


    溫氏沒說話,她握著手中小梳,垂眸不言。


    她以前一貫是不管這些事的,裴禮之在的時候,什麽都會幫她安排好,她從來沒想過自己身邊人會有二心,也沒有想過自己需要爭什麽。


    裴禮之離世這四年,她每日做得最多的,就是吃齋念佛,想裴禮之在陰間能過得好些。


    昨晚被李蓉這一番罵,她終於有了些想法,她打量了周邊一眼,才意識到自個兒身邊這些人,許多都不是老人了。


    譬如幫她梳妝這一位,便是管家安排過來的。可管家權她交在弟媳手裏很久了,她不喜歡管這些雜事,也覺得裴禮賢的夫人秦氏管得更好,如今仔細一想,她便察覺出幾分害怕了,自個兒身邊,竟然是沒幾個不是秦氏送來的人。


    她心裏害怕,又不敢多言,梳好妝之後,下人照例送著燕窩上來,溫氏剛端了燕窩,翻開碗蓋,就看見上麵寫著一行小字:“大公子求見夫人,公主府見。”


    溫氏見得這一行字,便慌了神,她忙打量四下,就見到那奉燕窩的人正瞧著她。溫氏心跳得飛快,她手上一抖,燕窩碗就掉在了地上,奉燕窩的侍從慌忙跪下,急道:“奴婢該死。”


    “你先收拾了吧。”溫氏穩住聲音,隨後讓旁邊侍女下去再拿一碗燕窩。等那侍女出門,溫氏立刻道:“我兒怎的了?”


    “大夫人,大公子重傷,您先偷偷睡下,從後窗出來,我領您出去。”


    溫氏聽了,她壓著飛快的心跳,也不敢再問,等人迴來之後,她吃了幾口燕窩,便說自己要再睡一會兒,將所有人遣了出去。而後她按著要求開了後窗,一開後窗,就見到那個侍從在門口等她,給她塞了一個衣包,小聲道:“您換上,快些。”


    溫氏點頭,急忙換了衣服,而後便由那個侍從領著,偽裝成買菜的下人,從後門走了出去。


    等出門上了馬車,溫氏忙道:“我兒是怎麽了?”


    “大公子需要您幫忙,所以讓你過去看看。”侍從安撫道,“您稍安勿躁,很快就見到大公子了。”


    溫氏見問不出什麽來,也就不再說話,絞著手帕幹著急。


    而朝堂之上,把降雨等事都梳理了一遍之後,李明終於宣布下朝。


    李蓉笑著旋身,準備離開大殿,還未出門,就聽裴禮文叫住她,大聲道:“殿下,您今日如此撒謊,不覺得心虛嗎?”


    李蓉聽到他的話,轉過頭去,瞧向裴禮文,不由得笑了起來:“本宮都沒找你麻煩,你還敢主動找本宮麻煩?這話當本宮問你才是,你今日撒謊,不心虛嗎?”


    “不管是不是撒謊,”一個臣子圍上來,冷著神色道,“母親教訓兒子,天經地義,殿下擅闖臣子家中,那便不妥。”


    “你這話怎麽不對我父皇說呢?”李蓉轉頭瞧說話的人,似笑非笑,“方才朝堂上一個字兒不敢吭,現在就來找我麻煩了?你覺得你這麽有道理,說去啊。”


    “殿下,”有一個臣子皺起眉頭,“您太過驕橫了。”


    “那你參我啊。”李蓉又看過去,“要實在看不慣,您要不打我兩下?”


    “你!”說話臣子上前一步,忙被旁邊人攔住,李蓉見那發怒的臣子,她轉著扇子笑起來,“本宮真是愛極了你們這幅看不慣我,又拿我沒什麽辦法的樣子。這事兒吧,你們瞎了眼,本宮不同你們計較,早晚,”李蓉一一點過圍著她的臣子,“你們得同本宮說一聲對不起。”


    說著,李蓉折扇一張,便笑著往外走去:“行了,諸位大人散了吧,本宮還得去辦案呢。”


    “平樂殿下!”裴禮文對著李蓉的背影大吼出聲來,“這天下不會縱你這樣放肆不給份公道,我這就去禦書房求陛下,今日若不罰你,我就一頭撞死在禦書房守龍柱前,以死勸君!”


    “我去!”


    “我也去!”


    說著,朝臣群情激憤,仿佛馬上要相約一起撞在守龍柱上一般。


    李蓉點頭道:“好得很。本都不想和你計較了,你們還要往刀劍上撞,本宮陪你們,禦書房前,”李蓉抬手指向裴禮文,“今日不是你被人抬出去,就是我被人抬出去。走!”


    說著,李蓉大喝出聲,轉身就往禦書房提步行去。


    她出門時,狂風夾雜秋葉卷席而來,雷聲轟隆作響,群臣被她喝後愣了半分,隨後便罵罵咧咧追了出去。兩隊人馬前後到了禦書房前,各自跪在一邊。隻是李蓉這邊隻有李蓉一個人孤零零的跪著,裴禮文則帶了一大批朝臣跪在另一邊。


    “陛下!”


    “父皇!”


    兩邊人都叫嚷起來,聲音混雜成一片。


    “求陛下嚴懲平樂公主無辜擅闖臣府,如此驕縱蠻橫、目無法紀之公主,決不可掌督查司此要職!”


    “求父皇嚴懲裴禮賢裴禮文兄弟,蒙騙兄嫂,薄待兄長遺孤,霸占亡兄家業,毆打駙馬犯君,如此寡廉鮮恥,亂倫理綱常,兇狠狡詐之輩,決不可放縱!”


    “陛下!”


    “父皇!”


    兩邊人叫嚷了許久,福來終於從裏麵出來,他麵上帶著歉意:“殿下,各位大人,”福來苦笑道,“陛下說了,這是家事,他不管,諸位請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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