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離我遠點兒。”裴文宣縮了縮,“別過來我嚇我。”


    李蓉笑起來,翻過身離他遠了些,她不知道怎麽的,好似突然找到一個新詞,定義了她和裴文宣的關係。


    “裴文宣,”她用手戳了戳裴文宣的背,“我覺得這詞兒特別適合你。今個兒開始,你就是我閨蜜了。”


    “那你算我什麽?手足兄弟嗎?”


    裴文宣反擊,李蓉頓時笑出聲來,一時也不困了,繼續念叨道:“你現在可是在我的閨房,你……”


    “哎喲我的姑奶奶,”裴文宣忍不住,翻過身來,抬手就捂住她的嘴,認真道,“睡覺了,好不好?”


    李蓉眨眨眼,裴文宣深吸一口氣:“好,我是你閨蜜,睡覺了?”


    李蓉笑著閉眼,心滿意足。


    看著李蓉閉上眼睛,裴文宣歎口氣,竟也忘了迴身,就和她麵對麵睡了過去。


    睡過去前,他隱約想著——


    明個兒得多要幾床被褥,打地鋪的時候,好軟和一些。


    再這麽熬下去,他怕就要英年早逝了。


    第38章宮宴


    兩個人大約睡了不到兩個時辰,外麵就傳來了敲門聲,靜蘭站在外麵,恭敬道:“殿下,駙馬,今日午時陛下在太和殿設宴,您得起了。”


    李蓉聽著這話,用著毅力撐著自己睜開眼睛,推了裴文宣:“起了,快起了。”


    裴文宣抬手捂住眼睛,痛苦皺起眉頭,緩了片刻後,他撐著自己起身來,甩了甩頭道:“起吧。”


    兩個人互相鼓勵著爬起來,正打算離開,李蓉一動,就帶著床上的白絹落了下來。兩人一起注視著這個白絹,李蓉抬頭看向裴文宣:“你處理。”


    裴文宣無奈上前,將白絹撿了起來,從旁邊割了手指染了血,便扔迴床上,同外麵道:“進來伺候吧。”


    靜蘭推門進來,一行丫鬟上前,伺候著兩人梳洗,兩人換上了宮裝,便坐上馬車往宮裏過去。


    他們路上都困得厲害,各自靠著馬車一邊小憩,等睡到了宮裏之後,兩人感覺馬車停下,這才恍惚迴了神來。


    兩人在馬車裏緩了片刻,終於一前一後出去。此時太和殿已經坐滿了人。


    李蓉和裴文宣一路朝著殿中官員見禮,一麵走到大殿後方,大殿後方有一個小房間,皇帝皇後領著皇室之人在裏麵單獨開宴,李蓉和裴文宣進了小殿,先朝著皇帝和皇後行了禮,皇帝皇後給他們賜了禮物,便讓他們起身來,夫妻兩一起落坐到皇帝邊上。


    這宮宴辦得熱鬧,後宮的人都在這裏,所有人不說話,都暗暗打量著裴文宣,裴文宣麵色不動,假作不知旁邊人的視線,同李明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


    李明對裴文宣也算熟悉了,平日都說的是公事,此刻少有說起家常來,問候的都是些日常小事,但李明肯如此照顧裴文宣,在眾人眼裏,便是另外一種意味。


    李明和裴文宣說了幾句,又問了李蓉公主府的情況,李蓉順著答了,沒聊一會兒,便到了開宴的時間。


    菜肴一道一道端上來,之前李蓉將幾位公主收拾乖巧之後,現下她們也不敢鬧事,一頓飯倒也算吃得和睦,等差不多用完飯後,所有人坐著閑聊,貴妃們挨個將裴文宣問了一圈,裴文宣滴水不漏的答話,答完之後,柔妃輕聲笑道:“沒想到一轉眼孩子就長這麽大了,如今平樂殿下的婚事了結了,姐姐,”柔妃轉過頭來,看向皇後,溫和道,“不知太子殿下的婚事,姐姐有準備嗎?”


    李川比李蓉小兩歲,如今李蓉成了親,所有人目光就落在李川身上。


    皇後笑了笑,平穩道:“川兒還小,暫且不考慮這些。”


    “太子殿下也不小了。”梅妃在一旁接了話,“陛下當年這麽大年歲,也已經和娘娘定下親事了吧?”


    皇後聽了這話,不著痕跡看了一眼梅妃,帶了幾分警告:“你對太子倒是關心得很。”


    “太子的事兒,”柔妃在旁邊笑了,“誰不關心呢?不過姐姐說得倒也是,太子還有四年才加冠,倒也的確是不急的,但這四年也不能閑著,慢慢挑選,看看哪家合適才是。”


    “你這麽說,”皇帝聽柔妃說得熱切,目光落到柔妃身上,麵上沒有喜怒,“你可是有什麽想法?”


    “太子的事兒,”柔妃頗有些不好意思,“都是姐姐做主的,臣妾能有什麽想法?”


    “太子雖然是皇後的兒子,但也算是你看著長大,”皇帝端了茶,抬了抬手,“但說無妨。”


    “臣妾是這麽想的,”柔妃將頭發挽在耳後,抬眼看向李川,“太子殿下身份尊貴,若要說身份,這世上哪位女子都難以般配。不必以身份作為婚配第一打算,最重要的還是品性。臣妾家中有一小侄女,性情溫婉賢淑,與殿下年紀相仿,臣妾鬥膽引薦,覺得這小侄女很適合。”


    這話說出來,李川冷眼掃過去,皇後神色也十分難看。皇帝抬眼看了李川一眼,見他麵色不善,皺起眉頭,轉頭看向李蓉,見李蓉正低頭吹著茶杯裏的茶葉,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他不由得有些奇怪,詢問道:“平樂,你弟弟的婚事,你不過問嗎?”


    李蓉被點了名,抬起頭來,一臉茫然道:“這有什麽好問?”


    “這麽大的事兒,”李明被李蓉逗笑了,“你都不管的?”


    “父皇,”李蓉放下茶杯,滿臉認真,“宮裏有宮裏的規矩,柔妃娘娘不知道,兒臣還不知道嗎?川兒雖然是我弟弟,但也是一國儲君,他的婚事,除了父皇母後能做主,誰敢能多說什麽?而且父皇如此英明,肯定能給川兒覓得良緣的,我就不操這個閑心了。”


    說著,她抬眼看向柔妃,笑眯眯道:“柔妃娘娘也是,管這麽多做什麽?”


    柔妃得了這話,麵色不變,華樂搶了聲:“姐姐這話就不對了,咱們都是一家人,我母妃也是為太子殿下好,您這話當真讓人寒心。”


    “唉,妹妹非要我把話說得這麽明白嗎?”李蓉歎了口氣,她轉過頭,看向李明道,“父皇,兒臣也不想傷了柔妃娘娘的心,畢竟柔妃娘娘在兒臣心中,也是看著兒臣長大,放在普通百姓家裏,那就是奶娘庶母一樣的位置,隻是有些話,兒臣覺得說出來不太好,不知父皇覺得,兒臣當講不當講?”


    奶娘庶母這樣的詞用出來,華樂臉色頓時變了,李明看了雙方一眼,隨後道:“你說吧。”


    “川兒乃國儲,他選妻之事幹係甚重,家世、容貌、品性都缺一不可,這貴族之中女子眾多,何必去挑一個小門小戶的姑娘?若當真迎娶了柔妃娘娘的侄女為太子妃,這讓朝臣如何想?讓百姓如何想?川兒要娶姑娘,那至少也得像我一樣,”李蓉笑著挽過裴文宣的手,“至少該是個世家大族的嫡小姐不是?”


    李蓉這話說得一派天真爛漫,李明原本聽著前麵臉色還不大好,等李蓉把裴文宣的手一挽,李明頓時又放下心來,覺得這個女兒的確隻是骨子裏瞧不上柔妃出身罷了。


    這事兒雖令他不大喜歡,但也能理解,畢竟柔妃的出身的確上不得台麵,以李蓉的性子,見不慣也是常事。柔妃還想將自己的侄女送來當太子妃,李明也覺得不妥。


    李明點點頭,將話題繞過去:“川兒還小,這事兒以後再談。有合適的姑娘稍作留意,告知皇後即是。”


    這一番話說出來,皇後麵色好些,一行人又閑散聊了幾句,太監從外麵迴來,在李明身邊附耳說了幾句,李明應了一聲,隨後抬頭同眾人道:“時候也差不多,朕還有事,先散了吧。”


    李明說完,所有人跪送了他出去,李明到了外殿,又和群臣說了幾句,便先行離開。


    等李明走後,皇後宣布散席,李蓉便上前去同皇後和李川道別,然後同裴文宣一起離開。


    兩人一路打著招唿退席,上了馬車,剛進馬車裏,李蓉就舒了口氣,整個人往桌邊一坐,整個人就癱了下去。裴文宣坐到她對麵,也頗為疲憊,一麵給自己倒茶,一麵出聲道:“和你們一家子吃飯太累了,一頓飯下來像上了個早朝,還都是你們女人的話題,我難受死了。”


    “你以為我不難受啊?”


    李蓉接過他倒的茶,有些生氣起來:“柔妃什麽東西!就憑她侄女兒也想攀附川兒?也不照照自個兒,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今個算便宜她了!”


    “那你還想怎麽樣?”裴文宣端茶抿了一口,一臉認真,“把她毒死?”


    “我倒是想啊,”李蓉轉頭瞧他,“你能嗎?你要能,我千金買人頭。”


    “貴妃娘娘就人頭就值千金?”裴文宣笑了,李蓉嘲諷一笑,轉過頭去:“千金都算高估她了。”


    “不過,”裴文宣思索著,認真道,“殿下的婚事,的確該考慮。”


    上一世李川的婚事就在明年開春,也就是候選人大約就是這時候定下來的。皇後如今心裏其實早已經是有了太子妃人選,物色的不過是側妃罷了。


    李蓉思索著,聽裴文宣道:“不知道太子殿下的婚事,公主如何打算?是按著上一世一樣,以婚姻聯絡世家穩固太子權位,還是另有打算?”


    “你怎麽想?”李蓉端起茶杯,輕抿一口。


    其實兩人都明白,他們討論的並不是李川的婚事,而是李川太子之位,到底要怎麽爭下去。


    “上一世,皇後娘娘為太子物色了一位正妃,四位側妃,倒的確是穩固了太子和世家的關係。如果殿下覺得,今生太子還要走上一世的老路,借助世家之力,再輔助以西北的兵權,與陛下正麵抗爭,這的確是一條路。”


    李蓉不說話,她用金色折扇輕輕敲打著手心:“另一條呢?”


    “殿下可記得上一世,太子殿下是如何被廢?”


    裴文宣突然問了這麽一句,李蓉知道他不會隨便問問題,於是她認真想了想,迴答道:“川兒手中並無兵權,全權依仗世家,而父皇用了肅王當傀儡,暗中扶持普通士族,凡是投靠肅王的世族,都得以提拔,用以抗衡川兒。”


    李明是一個極其有耐心的皇帝。


    他對李川的圍剿,近乎是全方位式的,他扶持普通世族,暗中支持著這些二流世族與一等世家的交手,打壓李川朝中的支持著。


    他謀劃搶走楊家兵權,交給肅王舅舅,給了肅王用以抗衡李川的軍權。


    與此同時,他挑撥了李川後宮幾個妃子的關係,以其中一個側妃之死,加重了李川和他姻親世家的割裂。


    從內院到朝堂,幾乎沒有一處安寧的地方。


    “太子殿下被綁死在了這些大貴族身上,可是殿下之心思在天下,而非哪一個世家,後期太子與這些世家貌合神離,雙方互有爭執,而後上官丞相病逝,上官氏隨之衰敗,太子被迫與其他世族聯係越發密切,但那些士族並非絕對聽命於殿下,於是在秦臨在邊境打了勝仗之後,陛下對太子猜忌到了頂峰,便有了泰州案。”


    裴文宣聲音平和,提醒著李蓉上一世的經過。


    泰州案是李川被廢其名義上的原因,是太子側妃之一的聶氏,其家族以太子名義,在泰州家鄉侵占他人良田近千畝,為此殘害近百人性命,其中一位受害者僥幸逃脫,上華京伸冤。


    此案震驚大夏,天下人無不憤慨,而在此之前,與李川有牽扯的貴族枉法之事已經不止一樁,加上此案,於是大夏上下民怨沸騰,各地書生紛紛寫文章討伐李川,上百官員跪在禦書房門口以死諫求廢太子,李川手無兵權,又失人心,被廢也就順理成章。


    李川下獄之後,李明為顯公正,宣布徹查上官氏。於是李蓉下獄,秦真真遠赴西北,裴文宣遊說四方。


    最後裴文宣說動那些大貴族,讓這些貴族恐於青睞普通的肅王登基,並許以重利,終於聯合各大豪門,連同秦臨一起攻入華京,扶持李川登基。


    敗也世家,成也世家,李川清晰看明白世家是怎樣的存在,它像一隻吸血的巨獸盤桓於這個國度,皇帝是手中傀儡,他們可以立他,也可以廢他。


    於是終其一生,李川又走上了李明的老路,用一生與世家對抗。


    “所以,這一世,太子何不離世家遠些?”


    “離世家遠些?”李蓉皺起眉頭,“那日後誰幫著川兒?”


    “不是有你我嗎?”裴文宣轉頭看向李蓉,“如今我們已經將秦臨送到西北,他和崔清源聯手,我們再暗中協助,幫他們控製住西北的軍權。”


    “然後呢?”


    “我投靠陛下,配合陛下成為他想培養對抗上官氏的普通世家。而太子殿下,他什麽都不用做,他隻要當好一個太子,不結黨,不要有任何汙點,贏得民心,這就足夠了。”


    “那若父皇有心害他,他豈不是孤立無援?”


    李蓉頗有些擔心,聽到這話,裴文宣不由得笑起來。


    “殿下還看不明白陛下到底為什麽要廢太子嗎?”


    裴文宣這麽發問,李蓉沒有立刻迴話,她看著裴文宣,沉思片刻,隻道:“你覺得是為什麽?”


    “陛下要廢的不是太子,而是貴族手中的太子。”


    李蓉聽著裴文宣的話,翻弄手中的扇子,垂下眼眸。


    許多事年少時候想看不清楚,老來想,便有幾分明白。


    當年的李明這麽執著的想要廢太子,不僅僅是不希望上官氏做大,或許也是清楚意識到了,這些豪門貴族,對於他政權所帶來的壓力。


    李明是一個比李川更好戰的皇帝,統一北方邊境是他一生的夙願,而如果試圖對外開戰,這些向往和平的貴族,這些上下盤踞的家族勢力,一定就是戰場上最難以解決的核心問題。


    年少時李川崇尚仁德治世,又在上官家出身,他所謂的仁德,就是豪門世家最愛的君主,李川與世家聯係越密切,李明就越會認為,這是一個世家培養出來的傀儡,一個被世家養廢了的皇族太子。


    她大概明白了裴文宣的思路,抬眼道:“所以,你希望川兒能從世家與皇上的交戰中抽身出來,不要成為他們兩方對戰的靶子。”


    “對,”裴文宣肯定道,“然後我會當陛下那把刀,我幫陛下把那些世家的膿瘡挖出來,讓陛下目光放在世家而非太子上。那麽太子暫時就安全的。”


    “可川兒不能手裏一點人都沒有。”李蓉仍舊不放心,“他得有幫他做事的人。”


    “不是有科舉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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