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好,好,不提,不提……”柳月又寬容地笑起來:“對了,宋明正今天還找我了,他聽說了你的事,和我閑聊起來,說想把你弄到南江縣裏去……”


    “什麽意思?我去縣裏幹嘛?”我說。


    我的事情宋明正不找我,卻去找柳月,這明擺著就是找個由頭接近柳月,我心裏更不高興。


    “宋明正口氣可是不小,說先給你弄個工人身份,帶事業編製的,然後到縣報社去工作,然後就是走類似於公安局的路子,聘幹,以工代幹,轉成幹部身份,再調到縣委辦公室,再逐步提拔你,幾年就能讓你起來……”柳月說:“你看,這還真的是四喜臨門了……”


    “我的事他幹嘛不找我,找你說幹嘛?”我沒好氣地說。


    “嗬嗬……”柳月在電話那端笑起來:“人家可是好心啊,別用這麽樣的口氣,他找我啊,一是想通過我探探你的口氣,二是呢,想多找個機會接近我唄……”


    “哼……我就知道他的鬼心眼,他肯定是這打算,打著我的旗號找你……”我說。


    “哦……”柳月在電話那端沉默了,一會輕聲說:“你不要想這麽多了……我自己心裏有數的……其實,其實……那顯然都是白費力氣……”


    我突然覺得心裏很舒服,同時又很歉疚,柳月的私人生活,我憑什麽幹涉呢?我自己已經是結婚的人了,我憑什麽這麽說話呢?而柳月竟然這麽安慰我,她憑什麽要安慰我,似乎是要讓我安心,我沒有資格過問她的事情的!


    “唉……對不起,我其實沒有資格這麽說話的……”我歎了一口氣。


    “我……我沒有責怪你呀……”柳月說著,沉默了,一會說:“對了,你打算怎麽迴答宋明正呢?說不定,宋明正還會找你的……”


    “我不會答應的,我已經答應去報社了,我就不會再改主意……”我說:“當然,我會感謝他的……”


    “嗬嗬……好女不嫁二夫啊……”柳月笑起來:“天底下沒有一成不變的事情,物是死的,人是活的,隻要努力去做,總會有轉機的……以後的事情,誰都無法預料……”


    “嗯……”


    我不知道柳月說的轉機在哪裏,起碼我現在看不到。


    第二天,我一大早就起床,收拾停當,去報社,拜會馬書記。


    路上,我接到柳月的傳唿:“江公子,事情辦妥,給我來個電話。”


    我心裏熱乎乎的,柳月雖然不在我跟前,卻無時無刻不在關心著我。


    時隔20多天以後,我又一次走進了報社的院子,走進了報社辦公樓,走進了馬書記辦公室。


    這是我被報社開除後第一次在大白天踏進報社的大門。


    進了院子,進了樓門,進了走廊,我不時遇到老同事。


    我做坦然自若狀,和大家輕鬆地打著招唿。


    大家都自然或不自然地和我打招唿,我剛走過去,就會聽見身後的竊竊私語。


    我昂首走著,麵帶微笑。


    進了馬書記辦公室,我有些意外,劉飛和陳靜都在馬書記辦公室。


    看見我,劉飛臉上帶著熱情的笑容,衝我點頭致意。


    陳靜的表情則不同,眼神很複雜,默默看著我。好像高興、不安還有憂慮,都寫在了陳靜不會偽裝的臉上。


    “馬書記,我來了!”我走進來,大方地衝馬書記點頭,又衝劉飛和陳靜致意。


    看見我,馬書記臉上笑了下,點點頭,客氣地說:“來,小江,請坐!”


    我坐下,坐在陳靜旁邊的沙發上,沒有坐在馬書記對過的椅子上。


    馬書記又看了我一眼,然後看著劉飛,隨口說道:“劉飛,給小江倒茶!”


    劉飛聞聽,一怔。


    然而,劉飛迅速就反應過來,站起來,臉上帶著順從的而謙卑的笑:“好的,好的,我這就倒!”


    我知道劉飛對馬書記讓他給我倒茶的吩咐心裏一定很不滿,他堂堂一個大主任,一個總編輯助理,怎麽能給我這樣一個破落戶倒茶呢?但是馬書記的話都不能也不敢違抗,所以隻能去做了。


    劉飛剛站起來要去倒茶,陳靜卻反應地更快,一下子站起來:“劉主任,不用你來,我來倒茶!”


    說著,陳靜已經拿到一次性杯子,開始給我倒水。


    劉飛的屁股也就又落下了,同時對陳靜說:“嗬嗬……謝謝陳主任……”


    陳靜倒好茶,端著走到我跟前,遞給我,同時兩眼看著我:“江主任,喝茶!”


    我相信陳靜喊我“江主任”絕對是出於無心和隨口,對於大大咧咧的陳靜來說,她能在公共場合不脫口而出“當家的”、“老大”、“大官人”就已經不錯了。可是,陳靜在這個場合這個時候這樣稱唿我,顯然是極其不合適的。


    我接過水杯,瞪視了陳靜一眼:“謝謝陳主任!”


    陳靜一聲“江主任”,顯然讓在座的人感到了不大正常,劉飛的眼神微微一怔,眼珠子轉悠了幾下,看了看我和陳靜 ,接著就迅速瞄著馬書記。


    馬書記臉上的表情也是微微一怔,接著卻微笑起來:“嗬嗬……陳靜不錯,很尊敬老主任……”


    一句話說的我心裏寬鬆了一些,陳靜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在不適宜的場合下了一個不適宜的稱唿,臉上的表情有些緊張,接著尷尬地笑了下,迴到沙發坐下。


    劉飛也隨著馬書記笑起來:“嗬嗬……是啊,陳靜對小江還是很有感情的,隻是,以後可不能這麽叫了,這都是過去了……”


    我也笑起來:“劉主任所言極是!”


    馬書記鼻子裏卻哼了一聲,不滿地看了劉飛一眼:“怎麽?你也要摳字眼,下錯了個稱唿就要上刑?”


    劉飛臉紅了,尷尬地笑了下:“嗬嗬……哪裏啊,馬書記,我怎麽敢摳字眼呢……”


    “陳靜這麽叫小江,恰恰反映了一個人的基本素養和品質,在單位裏做事情,首要的一點就是品質,就是尊重前輩、尊重長輩、尊重前任、尊重曆史,陳靜脫口而出叫小江主任,正是陳靜尊重前任尊重曆史的表現,這是一個人在單位裏做事情需要的最基本的做人品質,我看,沒什麽不對的……當然,在正式場合,還是要規範一下的……但是,我們今天,是自己人場合,不要搞得那麽循規蹈矩,我今天見了小江,很高興,很親切……”馬書記抽著煙,慢條斯理地說。


    “對,對,對,是這樣的……”劉飛的腦袋雞啄米一樣。


    陳靜的眼神暖暖地看著我,卻又充滿了迷惑和不解,還有矛盾和憂慮。


    “劉飛,要是我哪一天下台了或者退休了,或者你那一天提拔到我上麵去了,你見了我,會不會叫我‘老馬’或者‘馬老頭’或者‘嘯天’,是不是?”馬書記突然當著我和陳靜的麵問了劉飛這麽一個問題,語氣依然很慢條斯理。


    “啊——”劉飛一呆,接著額頭就出汗了,忙說:“那哪裏行,那哪裏敢,您永遠是馬書記,我哪裏敢這麽叫呢?”


    “哦……你這意思是我永遠是馬書記?”馬書記半笑不笑地看著劉飛。


    “是,是,是!”劉飛忙不停點頭。


    “那就是說我今後提拔無望了,隻能在報社做書記了,是不是啊?”馬書記輕鬆地看著劉飛,語氣帶著調侃。


    “啊——不,不,不,”劉飛額頭又出汗了,忙說:“絕對不是這個意思,馬書記您誤會了,我的意思是您以後還要繼續進步……您今後肯定還會繼續進步的……”


    “哦……你說的?真的?”馬書記悠閑地撥弄著手裏的圓珠筆。


    “真的,真的,絕對的!”劉飛臉上充滿了恭維的笑。


    “哦……嗬嗬……好,那就好,謝謝劉主任提拔賞識,今天小江和陳靜都在這裏作證,以後我要是提拔不起來,你倆當證人,咱們去找劉主任討個說法……”馬書記說著看著我和陳靜,臉上帶著笑。


    我和陳靜都笑起來,劉飛卑微而尷尬地笑著。


    我覺得劉飛活得真累,在馬書記麵前就是典型的奴才相,沒有脊梁骨。


    做下屬隻要盡到自己的職責就行了,也不用這麽當孫子啊。


    “嗬嗬……馬書記您和我開玩笑呢!我哪裏能提拔您,我還是您提拔的呢!”劉飛謙卑地說著。


    “嗬嗬……開個玩笑,活躍下氣氛,好了,切入正題,談正事!”馬書記坐正。


    我集中精力看著馬書記。


    “劉飛,陳靜,剛才小江來之前,我已經和你們提前簡單打了招唿了,小江這次出了事情,受了處理,離開了報社,但是,這並不妨礙我認為小江是一個優秀的記者,是一個能力出眾的新聞從業人員,”


    馬書記看著大家,抽著煙:“小江和你們倆都同事過不短的時間,相比你們二位對他也是了解的,包括他的工作能力也為人品質,這次,根據報社整體工作的需要,報社新聞業務的需要,報社新聞力量現狀的需要,根據小江本人的意願,報社決定聘請小江迴報社新聞部工作……


    “小江迴報社之後的身份和待遇,我已經給劉飛安排了,工作內容和性質,我也給陳靜說了,你們二位抓好落實,要給小江的工作創造一個良好的工作環境,不得歧視不得欺壓不得為難不得刁難不得奚落,要互相尊重,麵對現實,認清形勢,擺正身份,擺正位置,服從領導,服從安排,努力工作,共同把報社的新聞業務抓上去……”


    我明白,馬書記後部分的話是對我講的,特別是擺正位置,擺正身份這句話,專門對我量身訂做的。


    劉飛不停點頭,陳靜低頭默不作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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