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他一舉酒杯向將臣,然後一飲而盡。將臣深深看了他一眼,口中慢慢重複了那一句:“人生本就寂寞,嘿嘿,人生本就寂寞……”


    他忽然也笑了出來,那笑容中滿是滄桑神色,舉起酒杯,一口飲下。一股火辣一樣的酒味,從喉間直下到腹中,這荒僻小鎮上的酒,竟然頗為厲害。


    那少年笑道:“如何?”


    將臣一抬眼,伸手將酒壺拿過,替二人加上了酒,道:“好酒!”


    那少年笑意更濃,一拍桌子,大笑道:“好,果然是好酒。”笑聲中,這少年神情漸漸激昂,忽然大聲吟道:


    “舊時意,滄桑過,還記否,傷心人。白發枯燈走天涯,一朝寂寞換宿醉……”


    吟到後來,他的聲音漸漸轉為蒼涼,臉上竟也有幾分落寞神色。吟罷,他低頭無言,將臣默默望著他,將自己麵前酒杯中的酒,一口喝下。


    入夜,寒風漸起,寂寥的小鎮上響起了“嗚嗚”的聲音,如遠方有人悄悄哭泣。


    夜色深沉,黑暗如潮,將大地淹沒。那隻兇猛的惡獸此刻也懶洋洋地躺在地上。酒館中,一片黑暗,將臣和那個少年坐在黑暗之中,誰都沒有起身去找蠟燭照亮的意思。


    也許在黑暗中,他們仿佛才更加覺得舒服一些罷。


    一整天下來,他們就這麽麵對麵坐著,偶爾說上幾句無關緊要的話,偶爾喝上幾杯酒,更多的時候卻似又彼此勾起了心思,默然沉思,迴想著一生往昔。


    在這樣一個清冷的夜晚,天涯海角荒僻地方,兩個陌生的人卻似乎已經相識一生的樣子,淡然相處。


    清晨,又是新的一天。


    三才鎮鎮口處,將臣與那少年麵對麵站著,惡獸饕餮則跟在那少年身後,一副無聊的樣子。


    那少年看了將臣一眼,微笑道:‘難得相聚,今日別過,不知何時再見,兄台多保重了。’


    將臣淡淡道:‘你也是吧!’


    少年似乎想起了什麽,道:‘如今天下大亂,而且北方情勢越來越是緊張,兄台沒有意思北上去看看熱鬧麽?’


    將臣略感意外,忍不住看了那少年一眼,隻見那少年臉上神情自若,似乎並沒有什麽特別意思,沉吟片刻之後,道:‘再說吧!怎麽,你也對這些爭鬥殺伐感興趣麽?’


    那少年微微一笑,卻沒有迴答,隻是一拱手,道:‘天涯路遠,世道艱險,我們有緣再見麵罷。’


    將臣還禮,道:‘是。’


    那少年大笑,轉身而去,饕餮低低吼叫一聲,然後跟了上去。不到一會,那個神秘少年和饕餮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了。


    將臣望著他們身影消失的方向,沉默了片刻,然後緩緩轉過身子,麵前的這座三才鎮死寂一片,連一點生機也沒有。


    ‘走吧!走吧。’將臣忽然這麽平淡地道。


    將臣眼睛眺望著遠方,過了許久,才靜靜地道:‘那裏,畢竟是我們一起住過的地方,你還記得麽?’


    沒人迴答,隻是整個清冷街道之上,似乎有寒風吹過了……


    通天教,地久峰。


    沉靜的氣氛又籠罩在地久峰的山頭,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忽地在那片弟子屋舍的走廊上人影一閃,赫然竟是將臣,隻見他默默向靜心堂方向凝望片刻,然後轉身沿著曾經無比熟悉的迴廊,緩緩向裏麵走去。


    大概是因為午後的時間吧!地久峰上的其他弟子都沒有看到身影,在記憶之中,往昔這裏最經常聽到的,除了小師妹炎靈兒的清脆笑聲,便是楚天靈略帶沮喪的叫嚷,因為他必定是又輸了一次打賭。然後,大師兄柳大山等人的渾厚笑聲都會響起,其他幾位師兄也會跟著笑話,而一直最小最不起眼的那個小弟子啊!想必也一定是在角落中會心的微笑吧?


    曾幾何時,過往時光,在緩慢走著的腳步聲中輕輕翻轉,那些陳年舊事就好像鏤刻在這裏的每一處磚瓦柱石樓台之間,在他的身邊迴蕩著。


    將臣的臉色從開始的木然,漸漸變化,曾經如冰一樣籠罩的表情悄然退去,過往的時光原來這麽動人心魄,就算多年之後他竟然還是無法忘卻。


    如果,如果……如果一切都沒有改變……


    他站在這淡淡陽光照耀的走廊之間,在迴廊低矮的欄杆上緩緩坐下,地久峰和煦而溫暖的陽光照著他的臉龐,仿佛,如四年前的模樣。


    ……


    有腳步和談話聲音,從背後遠遠傳來,走得近了,原來是地久峰門下四弟子楚天靈與新入門的弟子。兩個人並排向著這裏走來,而在他們身影出現的那一刻,將臣已經如鬼魅一般突然消失了,山風吹過,樹枝草木一起拂動,誰也不知道他究竟隱藏在什麽地方。


    楚天靈和新弟子顯然什麽都沒有發覺,兩個人低聲說話,慢慢走了過去,其中楚天靈手上還提著一隻木桶,裏麵盛著半桶水,旁邊搭著一塊抹布,看去似乎要去哪裏清理一下的模樣。而看著他們兩個人向前走去,未幾,卻是走到了一間房門口上,楚天靈向新弟子聳了聳肩膀,新弟子笑了一下,兩個人一起走了進去。


    片刻之後,將臣的身影從迴廊之外一個角落地方現身出來,目光複雜,望著前方。那兩個曾經的師兄所進去的房間,竟然是他以前還是地久峰小弟子的時候所居住的房間。可是,那個房間不是應該已經荒廢多年了嗎,兩位師兄為什麽還要進去?


    將臣悄無聲息地飄了過去。


    像是突然陷入了曾經的幻夢,他怔在門口,這個小小的庭院之中,竟然與當年的情景一模一樣,依舊還有碎石小徑,依舊還有青草綠地,甚至連那一棵小鬆,也還長在那裏,隻是這麽多年來,它已經粗壯了不少了。


    屋子之中傳來水聲,隨即新弟子與楚天靈的聲音傳了出來:“四師兄,你倒是說說看,都這麽多年了,師父為什麽還要我們打掃這間屋子?這不是存心讓我受罪麽!”


    楚天靈笑罵道:“臭小子,你又想偷懶了是不是,我可告訴你,師父最近為了大師兄的事情正上火呢!你可別去惹他老人家,不然師父他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新弟子嘿嘿幹笑了兩聲,道:“師兄你又開我玩笑了,我怎麽敢去惹師父。隻不過小師弟都已經離開十多年了,師父卻還是吩咐我們把這裏保持原樣,天天打掃,真不知道他老人家心裏在想什麽啊?”


    站在屋子外麵的那個身影,木然而立,慢慢低下了頭。


    屋子之中,楚天靈沉默了一會,卻是歎息了一聲,低聲道:“師父雖然這些年來從來都沒有談起過小師弟,但是我們大家心裏都清楚,他老人家心裏是最疼愛將臣師弟的。”


    新弟子的聲音道:“是啊!這個我也看的出來,說實話,有時候我也很想小師弟的。但是那有什麽用,小師弟他如今早就已經變成另外一個人了,難道他還會迴地久峰,重新變做將臣,再做我們的七師弟麽?……”


    窗外,將臣的神色越發漠然,身子也挺直著,隻有兩隻手,握緊成拳,越握越緊。


    可以迴頭麽?


    你在時光中邁出的腳步,跨過的道路,多年之後,還記得迴首遙望麽?還想過迴頭麽?


    陽光暖暖照在身上,卻仿佛置身冰窖!


    楚天靈與新弟子也沉默了下去,似乎無意中提起的這個話題,連他們也覺得沉悶而無言。他們在屋子中掇弄了一陣,提著水桶走了出來,楚天靈輕輕將房門掩好,看著小庭院中綠草青青,鬆枝搖動,雖然一片春意盎然,卻總有了幾分寂寞之意。仿佛這個房子的主人不在,連帶著這片春光也悄然失色。


    他搖了搖頭,歎了口氣,與新弟子一起離開了。


    許久之後,將臣從那棵鬆樹背後,慢慢走了出來。熟悉的山風吹在他的臉上,吹動了他的發絲。他走到房門門口,抬起右手,放在了門上。


    他的動作很慢很慢,似乎手上有千鈞重壓,就連他臉上神情,似乎也喘不過氣來的樣子。可是,那一種奇異的莫名的感覺,像是無形的力量,終於推開了這扇門!


    就像是,推開了過往歲月的一扇窗子,看到了往昔時光。


    熟悉的床,熟悉的桌椅,還有牆上掛著的,多年之後看來已經略帶枯黃顏色的道字橫幅,甚至連桌上擺著的水壺茶杯,看去也和當年一模一樣!


    有誰知道,這個簡陋樸實的房間,在夢中曾出現過多少次?就連這裏的空氣,也仿佛有著淡淡的過往情懷。他慢慢走進屋子,走到床邊,慢慢坐下,用手輕輕撫摸床沿被褥,柔和的感覺,從掌心穿過。


    有誰看見,他突然咬住了唇,那麽用力,那麽的深!


    七日之後,通天峰周圍地界,關於出現獸妖的傳聞越來越多,方圓百裏之內,以山腳下洛陽城為中心,到處都可以見到逃難的人群。仿佛此刻的世間,隻有那座巍峨聳立的高大通天峰,才能給人一點安慰和安全感覺。


    而在這無數人群喧鬧之中,洛陽城更是最混亂的地方,大街小巷到處都擠滿了人,城裏原有的客棧酒樓早就住滿了人,更多的逃難而來的難民隻有露天而宿。這種情況下,洛陽城裏的食物供應都變得十分緊張,幸好因為城池就在河邊,水源還不需擔憂。


    本來在這種混亂情況下,很難保不會發生一些搶掠兇殺等惡事,事情上,也的確不時有這樣的傳聞,昨日誰誰不見了,今天又聽說某人橫屍街頭。但洛陽城畢竟乃是在通天峰下,通天教也早做了準備,派遣了相當多的弟子在城中維持秩序,所以大體之中這無數的難民在這場浩劫之中,還並沒有發生什麽不測。


    隻是,隨著那令人恐怖的獸妖傳聞一日更甚一日,誰也無法預料明日究竟會是什麽樣的?在這種情況下,洛陽城中彌漫著越來越是不安的氣氛,人心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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