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裏氏喃喃道,「看那些人的報應?報應?娘,我什麽時候才能看到那些人的報應?我擔心我這輩子都等不到啊!那些人的報應我看不到,可是我月兒被毀了一輩子,要痛苦一生,這些我全都看到了!


    我心好痛啊!真的好痛啊!老天爺啊!你為什麽不讓我那時候直接撞死了,我現在活著還有什麽意思啊!」


    百裏氏隻覺得自己的一顆心像是被放進油鍋裏炸,有好像沉入了萬年的寒冰深淵,除了痛苦絕望,再也沒有其他。


    情緒是能被感染的,百裏氏的悲傷絕望的情緒自然也慢慢開始蔓延。


    作為母親,顧明卿不否認,她是真的同情百裏氏的。


    「娘,我隻是毀了容,可不代表我被毀了一輩子。」


    這聲音——


    顧明卿猛地看向門外,隻見門外果然站著一穿著鵝黃色繡荷花褙子的少女,她的臉上掛著粉色的麵紗,遮住了她的容貌。


    顧明卿認得這人,這是花容月。


    花容月對著顧明卿微微福了福身子,然後來到百裏氏身邊。


    百裏氏在花容月來到她身邊後,伸手抓住花容月,忙道,「你怎麽來了?你的身子還沒好呢?你——」


    花容月靜靜聽著百裏氏的話,直到百裏氏不說了,她這才緩緩開口,「娘,我是毀容了,可其他地方都好好的。養了這些日子的傷,我早就能下床了。


    之前一直躺在床上,不願意見任何人,也不想麵對任何人,隻是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麽麵對他們。要說我對毀容,一點也沒有放在心上,那肯定是假的。」


    何止是放在心上啊,花容月在得知自己毀容時,真的曾經有過想死的心。


    女人都是在乎愛惜自己容貌的,花容月也不例外。


    可是後來花容月在知道百裏氏為她做的一切,她就深深明白,她不能再繼續沉浸在自己的痛苦絕望中,她必須得振作起來!必須!


    花容月的手顫巍巍地撫向她被燙傷的右側臉,露在麵紗外那雙漂亮的眸子裏淚光盈盈,卻堅強地不讓眼中的淚水落下,「娘,我毀容了,不代表我這一生就完了。女兒立於世,靠的可不隻是自己這張臉。


    我有才華,又學了那麽多東西,我不信我不能靠那些東西安身立命,走出自己的道來。」


    這一刻的花容月身上好像隱隱泛著聖潔的光芒,璀璨明亮得讓人有些睜不開眼。


    顧明卿眸光深深地盯著花容月,心道,這的確是個難得的好姑娘,隻是她跟仁軒到底是有緣無分,始終差了那麽一點點。


    可就是差的那麽一點點,讓仁軒和花容月屢屢擦肩而過,註定不可能有交集。


    花老夫人驕傲道,「不愧是我花家的女兒!也不愧是我最疼愛的孫女!有誌氣!」


    百裏氏完全不懂花老夫人在激動驕傲什麽,她喃喃道,「女人這一輩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女人要是嫁不了一個好夫婿,這輩子還有什麽指望。」


    顧明卿淡淡道,「世間多的是那種嫁了人後,就受苦的女子。很多在受婆婆的磋磨,有的眼睜睜看著丈夫納妾,不斷生出庶子庶女......難道這些在三夫人你的眼中就是好日子?」


    百裏氏反駁道,「那就找個好丈夫啊!」


    「誰不想找個好丈夫呢?可真正所謂的好丈夫有多少?」


    「唐大人就是一個好丈夫啊!」百裏氏想也不想地迴答。


    要說京城第一好男人是誰,京城裏的女人第一個想到的絕對是唐瑾睿這個不納妾的。


    顧明卿不想跟百裏氏說了,再說下去,她怕是會忍不住出口嘲諷,她轉而對花容月道,「知道前朝的水凝輕先生嗎?」


    花容月美眸一閃,輕輕點頭。


    前朝的水凝輕是出了名的女先生。


    要說水凝輕的一生真的是十分坎坷。


    原本水凝輕出生大家,原也是高門千金,後來家道中落,水凝輕也成了普通人家的女兒。


    可是苦難並沒有到此就結束,等到水凝輕長大成人,她父母給她挑中的丈夫就是一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同遠房表妹有了私情,竟想私下裏弄死水凝輕,好迎娶表妹當正室。


    水凝輕在得知丈夫要對她下毒手,萬念俱灰,不知怎的,生出了一股勇氣,去了官府提出義絕。


    水家當時的勢力遠遠不如她夫家的,水凝輕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據說差點連命都搭進去,好不容易才跟丈夫義絕。


    義絕後的水凝輕迴到水家,她的嫂子容不下她,對她冷嘲熱諷,說家裏不可能白養一個吃閑飯的人。


    水凝輕咬牙,帶著微博的嫁妝離開了水家。


    水凝輕是一個極有才學的女子,她離開水家後便立誌不嫁。


    水凝輕從此便在高門大戶家,教導他們的姑娘讀書。


    水凝輕一生總共教過十個女子,其中有一人甚至還當上了皇後,其他的人大多也都嫁入了名門望族,要麽就是高官之家。


    水凝輕那位當了皇後的弟子,對水凝輕這個先生十分尊敬,當時的皇帝還特地給水凝輕提了字,讚賞她。


    別人再提起水凝輕,大多都稱她一聲水先生。


    以一介女子之身,水凝輕做到這地步,實在是非常難得了。


    「唐夫人的意思是,我可以走水先生那條路?」


    「未必啊。人跟人是不一樣的。你不一定非要走水先生那條路。你可以選擇適合你的路。你可以在書畫上繼續鑽研,指不定有朝一日,終能成一代大家。」


    花容月心裏一動,她被顧明卿所描繪的場景給打動了。


    花容月不是很在意那些虛名,可她是真的希望她的畫作能流傳於世,為後人欣賞。隻是以前在閨閣之中,琴棋書畫隻是點綴,她的心思更多的都是放在管家理事,出門交際中。


    花容月想著她現在毀了容,也沒想再嫁人,她以後是真的可以將心思都放在字畫上,好好鑽研一番。


    想通後的花容月,被麵紗遮住的麵容,燦然一笑,眼睛都彎了彎,「多謝唐夫人指點。」


    花容月接著便對百裏氏道,「娘,我知道我以後該做什麽了,您不用擔心我了。」


    百裏氏不是傻子,她聽花容月和顧明卿你一言我一句的,又聽到水凝輕(百裏氏也知道她,因為名氣很大)心裏也隱隱猜到花容月以後想做什麽了。


    百裏氏卻無法接受,「女子最好的歸屬還是得嫁給一個好男兒,你在字畫上鑽研什麽鑽研?那是男人的事,你一個女孩子——」


    花老夫人打斷百裏氏的話,皺著眉頭,沒好氣道,「虧得你還是當娘的,聽聽你都說的是什麽混帳糊塗話。月兒有這心,你自然該支持!男人男人,女人沒男人又不是死不了!少成天在月兒麵前提什麽男人不男人的。」


    顧明卿挑挑眉,心道花老夫人的思想夠開放的啊。


    顧明卿眼角的餘光在瞥到花容月那遮著的麵容時,心下一嘆,怕不是花老夫人的思想開放。而是花容月如今毀了容貌,要說有哪個男人不在意花容月的容貌,真心迎娶——


    當然了,也不是完全排除這個可能性,隻是可能性真的是太低了。


    或者是有看中花家權勢的,可那樣的男人,花老夫人怕是也不敢將花容月嫁過去。


    因此現在花容月想將精力都放在字畫上,花老夫人是贊成的。


    花老夫人見百裏氏仍然沒轉過那根筋,不禁搖頭,原本想再說她兩句,隻是見百裏氏的身體實在是不好,再加上這裏是唐家,總不能讓外人看了笑話。


    最後花老夫人還是歇了這心思,想著等迴去後,百裏氏的身子養好一點,再跟百裏氏好好說道說道。


    這些念頭在花老夫人的心裏轉了又轉,她才按了下去,接著便帶著百裏氏和花容月離開。


    周氏今日帶著唐詩雨出外上香了,迴來後才聽下人說了百裏氏上門逼婚的消息,後麵花老夫人和花容月來的事情也說了。


    周氏的表情有些一言難盡,「這花三夫人吧——」也不知道是說她一心為女兒,還是說她腦子不清楚了。


    「事情都過去了,娘,咱們就別再想了。」顧明卿勸道。


    周氏卻擔憂道,「花三夫人不會再來吧?」


    顧明卿想也不想道,「不會。」


    周氏卻露出不相信的表情。


    「娘,花三夫人自然是不會再來啊。有花老夫人和花姑娘在,她們是不會讓花三夫人再有機會來唐家的。這點您就不用擔心了。」


    說起花老夫人和花容月,周氏不由點頭,「花老夫人的確是深明大義之人,好在跟花三夫人不一樣。至於那花姑娘——她的確是個好姑娘,可惜了。」


    也不知周氏是在可惜花容月被毀容,還是在可惜唐瑾睿和花容月的婚事沒成。可能兩樣都有吧。


    顧明卿之後還找了唐仁軒問,「仁軒啊,如果讓你娶花姑娘,你願意嗎?」


    唐仁軒詫異道,「娘,您怎麽忽然說這事?」


    「你先迴答我會不會。」


    「不會。」


    「為什麽?」


    唐仁軒迴答,「如果在花姑娘出事前,我就和花姑娘定下婚約的話,我一定會履行婚約,哪怕花姑娘毀了容貌。」


    顧明卿點點頭,她清楚唐仁軒的性子,深知唐仁軒不是在信口雌黃。


    「或者我對花姑娘情根深種,哪怕花姑娘毀了容貌,我仍然選擇履行婚約。」


    顧明卿沒有插嘴,等著唐仁軒繼續。


    「可問題是,我跟花姑娘之間什麽也沒有,有的隻是花家提親,而娘親考慮。可是據我所知,娘親其實是有意拒絕花家的親事。」後來顧明卿的意思很明顯,唐仁軒也察覺到了。


    「我不否認,花姑娘出事,的確是跟我有些關係。米妃如果不是因為我,也不會對花姑娘下此狠手。」


    顧明卿挑挑眉,「你這是心疼心軟了?」


    唐仁軒無奈道,「娘,心疼心軟才是正常的吧。要是我無動於衷,那您還敢認我這樣的兒子嗎?」


    「隻是我就算有些自責,以及心疼花姑娘,我也不可能娶她。可能我跟花姑娘之間真的欠缺點緣分吧。」


    這就是顧明卿說的,唐仁軒和花容月之間就是有緣無分,差了那麽一點。


    「再者,誰能保證以後不會因為我的原因,有其她的姑娘出事。可能不止是米妃的原因,還有其他這樣那樣的原因。那我是不是要對每一個姑娘負責?我娶的過來嗎?」


    顧明卿深深盯著唐仁軒,眼底閃爍著令人看不懂的光芒。


    唐仁軒被顧明卿看得有些莫名其妙,甚至忍不住忍受摸了摸自己的臉,「娘,您一直盯著我看做什麽?是我哪裏說錯了嗎?」


    顧明卿搖頭,「沒有,隻是忽然發現你真不愧是你爹和我的孩子。」既有唐瑾睿的心軟仁慈,又有顧明卿的冷酷決然。


    當然了,這不能說唐仁軒的性子不好,相反這樣的唐仁軒可能比起唐瑾睿要更出色一點。


    顧明卿原以為花家的事情就這樣過去了,誰知過去不到半個月,花老夫人便親自登門。


    顧明卿相信花老夫人肯定不是為了逼婚來的,要是想逼婚,上一次就可以了。


    花老夫人也沒有隱瞞自己意圖的想法,直接道,「也不瞞唐夫人了,這次老身上門,的確是有事相求。」


    顧明卿柔聲道,「老夫人言重了。老夫人若有什麽事,隻管說就是,隻要我能做到,我一定幫。」


    「唉——事情是這樣的——」花老夫人開始緩緩敘說。


    從花老夫人的話中,顧明卿也漸漸清楚發生了什麽事。


    花容月可能是真的下定決心將心血都投注在字畫上,想成為一代名家。


    不過花容月很清楚,她的字畫能稱得上是優秀,可要想成為一代名家,她真的是差得太遠了。


    花容月深知想畫出好畫,寫出好字,一味地在家裏閉門造車,她就是到死怕是也不能有很大的進步。


    因此花容月就提出她要外出遊歷,感受山川大河的波瀾壯闊,還有大晉江山的秀麗雄偉。


    花閣老和花老夫人倒是挺贊成的,花容月有事情做,總好過一味沉浸在毀容的痛苦中。


    花閣老和花老夫人是能理解同意花容月,問題是百裏氏不行啊!


    百裏氏的腦筋到現在還擰著,她還是希望能給花容月找個好人家。還有花容月堅持姑娘家家的怎麽能獨自一人出去,咬死不鬆口,甚至說出要是花容月敢出去,她後腳就上吊自殺的話來。


    事情於是就這樣僵持下來了。


    花老夫人說完後,嘆了口氣,「這也算是家醜了。不滿唐夫人,老身這一次前來,就是希望唐夫人能去勸勸我那三兒媳,讓她能同意月兒出門。」


    顧明卿沒有一口答應下來,伸手反指著自己,「老夫人,您確定我可以嗎?我自己都沒有把握能勸得動花三夫人啊。想必老夫人在來找我前,已經親自去勸過花三夫人了吧。花三夫人連老夫人您的話都不聽,她能聽我的?」


    顧明卿對此不是很相信。


    花老夫人幽幽道,「不知怎的,我相信唐夫人你可以勸得動我那三兒媳。我莫名就有這樣的想法吧。就當老身求唐夫人了。」


    顧明卿問道,「那要是事情不成呢?」


    「不成就不成。本就是老身來請唐夫人幫忙。唐夫人願意幫忙,便是很給老身麵子了。老身豈能得寸進尺。」


    顧明卿沉默了,想到雖然被毀了容貌,仍然能樂觀生活的花容月,心裏一動,最後緩緩點頭,「好,這事情我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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