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夜色已深,崔學政剛準備睡下,管家前來稟報江陵府陸家來人了。“陸家?”崔學政心裏疑惑。盡管久仰陸老先生的大名,但他跟陸老先生在朝廷上並無多大接觸。更何況他十二年前中狀元、入職翰林院前,陸老先生就已經多次辭官請退,被聖上不舍挽留,便隻掛一虛職,並不真正主事。而陸家那些在六部的後輩們,他成日在翰林院裏頭也與他們無過多交集。不過崔學政倒是聽聞陸老先生有個才情豔豔的嫡長孫陸弦之,聖上都讚譽其有曠世之才,還是當世大儒安和先生的弟子。他自己是個愛才心切的,倒是一直想見見這個天才少年,看看其是否名副其實。不過陸家這大晚上的派人來幹什麽?崔學政心裏琢磨著,莫名有種不安。他忙穿戴好衣物,隨著管家來到會客的前廳。前廳裏坐著一位身量瘦削、衣著整潔的中年男子,這模樣一看就十分精明能幹。這男子看見崔學政後利落地起身,衝他拱了拱手行禮,道:“還請學政大人原諒陸某人大晚上不請自來,實在是事關重大,不可拖延,我家少爺特地派我前來說明情況。”崔學政迴了個禮,麵色不解道:“可是有何要事?”中年男子望了望周圍在前廳侍候的丫鬟,一雙眼睛直視崔學政:“還請學政大人借一步說話。”崔學政心感疑惑,但他看麵前的男人不似開玩笑,便稟退了左右。此時中年男子才掏出一疊澄心堂紙,遞給崔學政,示意他仔細看看。崔學政接過紙張,麵色大驚,喃喃道:“這,這些不是我吩咐崔林燒掉的稿紙嗎?怎麽會在你這兒?”他說罷,快速地翻閱了起來,這些澄心堂紙上的的確確是他自己的字跡。他分明記得這些紙張是他當時在篩選院試考題的時候用的,上麵寫了不少他中意的題目。這些稿紙竟然流露出去了!崔學政立刻意識到事情不對,想必是有人拿此做了文章,不知道這些澄心堂紙是何時流露出去的,若是在院試之前就散布開來,那這次院試豈不是……崔學政想到這茬,心裏一沉,麵色凝重起來。中年人看到他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便開口解釋道:“這些澄心堂紙是我家少爺最近派人搜查到的。不知學政大人可知,近來坊間也有各種傳聞說此次院試提前泄題,有人舞弊。少爺直覺不對,覺得是有人在故意散布謠言,便派人去查探了這些流言的源頭,沒想到真的查出了這些東西。”“你家少爺可是那陸玨,陸弦之?”崔學政不由地問道。“正是如此。”中年男子頷首。崔學政萬萬沒想到,頭一次和陸弦之產生交集竟是因為這科舉舞弊案,頓時心中感慨萬千。隨後他鄭重地向中年男子行了一禮說道:“還請代我謝謝你家少爺!等我處理完這件事必親自上門拜訪。”“學政莫慌,少爺之所以讓我今晚務必要趕來拜訪您,便是認為此事在院試放榜前尚有轉機。”中年男子笑了笑,安慰道:“少爺說了,對方明明早就設計了此次科舉泄題,卻至今還未有動作,估摸是想要在放榜之後,找人去江陵府府衙鳴不公。”崔學政也是個聰明人,聽到這話便明白了什麽,迫切地看著眼前的人。中年男子繼續說道:“少爺認為,若是學政大人能當機立斷,仿照曆年縣試、府試,在放榜之前加試一兩場,重新甄選錄取的生員,便可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之前的那場考試,就當做是院試的‘初覆’罷了。”崔學政剛剛一瞬間也想到了這個法子,他此時正猶豫著,畢竟一旦重新組織院試,某種程度上相當於直接承認了坊間院試泄題的流言,必然要惹來考生謾罵。可若是直接放榜,那就是落進了對方的圈套,隻能跟著對方的節奏走,還不知道到時候是何人來狀告府衙,重新組織院試至少可以掌握主動權。中年男子看崔學政似是猶豫不決,心中暗道少爺果然神機妙算,他繼續對崔學政轉述陸弦之的話:“科舉取士事關重大,一旦有疏漏便是百口難辯、難咎其責,更何況若是處理不好,書生們憤慨激昂書之以文墨,四處宣揚,想必學政大人也不想看到那樣的後果。”“此事隻能壓一時,遲早要被聖上知道。少爺建議您盡早親自上書給聖上,斟酌詞句,陳明自己職責失誤,自請辭退。您是聖上當初欽點的狀元郎,才名遠揚,又伴聖上多年,聖上也知道您行事光明磊落、襟懷坦蕩,發生此案必定是遭人陷害。若您自請辭退,聖上反倒多有惋惜,最多讓您在鄉間養望幾年,便會找機會讓您重新複起。”中年男子說完之後,留出時間讓崔學政自己思量。他拿起之前丫鬟招待時泡好的清茶,潔白如玉的茶杯中,片片嫩茶色澤墨綠,傳來陣陣幽香。他呷茶入口,極其有耐心地等待著。半晌,中年男子聽到崔學政幽幽的歎息聲,“我竟不如一少年人看得長遠。”崔學政終是歎息道:“原定明日放榜。今夜我便重新從那些試卷中選出三百份,再進行一場‘招複’,一場‘再複’。‘招複’時令考生重新做一文章,‘再複’時挨個當堂考教,確保最後錄取的生員都是有真才實學的,不讓那些鑽營之輩有任何機會。”他聲音裏透露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心,“我明日便上表乞致仕!”“大人高義。”中年男子早在崔學政開始說話時就放下了茶杯,他聽到這話後對著崔學政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隨後又說道:“少爺查到,此事是有人提前設計,多半是您身邊的侍從。這些稿紙是從揚州城西的賭坊裏流傳出來的,至於這些澄心堂紙具體是以何種方式流露出去的,還需要您好好審一審身邊之人了。”崔學政忙喚來管家,讓其將崔林叫來前廳,崔林是他從京城帶來揚州的貼身侍從。原本他身邊伺候的一直都是崔木,但來揚州之前,崔木意外感染了風寒,他便讓崔木留在京城,調了原本在外間服侍的崔林同他一起去揚州,崔林的戶籍是江陵府揚州人,帶上他也方便行事。崔學政有些懷疑,或許崔木感染風寒並不是意外,那陷害他之人從那個時候便開始設計了。隻不過最後下手的是崔林,讓他心中不由自主地湧起一股憤怒無奈之情。他一貫處事公正,嚴於律己,寬以待人,對下人常是溫和有禮的,少有苛責,卻未曾想到有侍從背叛他。崔學政自覺未有對不起崔林的地方,而崔林做此事不亞於背後捅了他一刀。崔林大晚上正睡的迷迷糊糊,被管家叫起來,直到走到前廳還一臉迷茫,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崔林看著前廳裏隻有崔學政和一個陌生的中年男子,他能感受到那陌生男子犀利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對兩人行了禮,問道:“大人可是有何事要吩咐?”崔學政看著他年輕的麵龐,一臉不諳世事的模樣,不由得歎了一口氣,他也想知道到底是怎麽迴事。崔學政指了指自己手上的一疊澄心堂紙,麵色嚴肅地望著崔林質問道:“這是怎麽迴事?我不是吩咐你燒掉嗎?”,他緊緊盯著崔林,不放過他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崔林原本就摸不著頭腦心下不安,這時瞥見崔學政手上的澄心堂紙,頓時清醒了,忙跪下認錯。“大人,我知錯了,我,我沒有按照你吩咐的那樣把這些稿子燒掉。”他聲音顫顫巍巍。崔學政瞧著他這模樣,便知他還不知道此事牽扯到科舉舞弊案。他心下生疑,便仔細詢問道:“你為何要將這些稿紙散布出去?”崔林自知犯了錯,也不敢搬弄是非來糊弄崔學政,便如實說道:“我在家鄉有個大我三歲的哥哥,前段日子我哥哥被人誘惑在賭場輸了不少銀子,那賭場一直催促他要銀錢,討債的都追到家裏去了。我爹娘沒辦法,隻能來找我,他們說這賭坊的主人是個喜好書畫的,且最喜歡您的書畫。賭坊的主人說要是能弄到您的書法,就算是不要的廢稿也行,隻要能拿到些,便可以抵掉我哥哥欠下的銀子。”講到自家的破事,崔林有些羞愧難當,他知道崔大人向來對賭博之類的活動頗有不滿,認為其擾亂民心。他原本就是不想讓崔大人知道這件事才偷拿的廢稿,沒想到最終還是被發現了。不僅如此,還要再重複一遍自己做的偷竊行徑,崔林羞恥地低下頭繼續說道,他聲音有哽咽:“我想著,您的廢稿也無關緊要,便偷偷拿了些,想要償還哥哥欠下的銀子,我發誓我隻做了這一迴!我之前斷是沒有違背您的吩咐的。”崔學政萬萬沒想到是這般緣由,長歎了一口氣,整個人仿佛蒼老了許多。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帶著文豪紅包群考科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一口西多士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一口西多士並收藏帶著文豪紅包群考科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