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玉醐找到了那幅水師布防圖,拿到前麵給巴毅,遞上去時,彼此沒有銜接後,布防圖翩然而落,幸好巴毅身手敏捷,附身及時撈起,意味深長的看了眼她。


    中堂內都是官員,玉醐不方便在場,就退了出來,心慌慌的,窺破了巴毅的秘密,仿佛給巴毅窺破了自己的秘密一般,不知巴毅何時把她畫了像,更奇怪巴毅一直在蒙江並未迴過吉林烏拉,這畫怎麽像是珍藏很久了似的,那墨色已經有了歲月的痕跡。


    想不明白,就偏得費心去想,於是整個人魂不守舍,本是鞍馬勞頓,想歇一覺卻睡不著,晚飯也是糊弄了幾口,隻等梧桐進來道:“玉姑娘,我家老夫人請你過去一趟。”


    自來將軍府,玉醐還未拜見過瓜爾佳老夫人,聽聞老夫人叫她過去,忙喊初七和瓔珞伺候她梳頭更衣,也不是想打扮給誰看,怕自己風塵仆仆的失儀。


    拾掇齊整,由梧桐引著來到上房。


    天已經擦黑,丫頭們正在房中掌燈,炕上桌上牆上,一間房點這麽多燈火,忒鋪張,玉醐想到底是將軍府,到底是關外的土皇帝,比京城那些王宮貴胄更奢靡,她走向老夫人,見蘭香執巾櫛立於老夫人身側,等丫頭們將老夫人頭上的首飾悉數摘掉,隻留下一純金扁方將發髻綰住,蘭香上前給老夫人擦臉,與此同時似乎不經意的睇了眼她,嘴角是淡淡的笑。


    梧桐屈膝向老夫人:“迴老太太,玉姑娘來了。”


    老夫人就緩緩迴頭,臉上本堆著融融笑意,那是一個長者該有的慈藹,突然看見玉醐,老夫人滿臉笑容倏忽消散,盯著玉醐左右打量,見她穿著件對襟夾襖,是非常普通的花色,頭上隻梳了個圓髻,辮子隨意搭在肩頭,一身不張揚的裝束,隻是那臉像從畫上拓下來的,美的有些縹緲。


    老夫人招手讓她近前些,然後笑眯眯問:“你叫玉醐?”


    玉醐嗯了聲。


    老夫人仍舊是笑容可掬:“是你幫著管家張羅婚禮呢。”


    玉醐又嗯了聲。


    老夫人臉色一沉:“那個阿克敦也真是,府裏這麽多媳婦子,怎麽好勞累你這遠道而來的客人呢,行了這事你甭管了,好好的歇幾天,實在閑的慌,就去廚房幫著洗洗碗筷。”


    玉醐一愣。


    老夫人卻非常自然的表情,將帶著金鐲子的手一伸,接過丫頭遞上的煙袋,旁邊的蘭香順手取了妝台上的燈火給點著了煙,老夫人猛勁吸幾口,待那煙料燃得旺了,她先自吞雲吐霧一陣,然後朝玉醐揮揮手:“你也累了,去吧,迴去好好的歇著,吃穿用度哪裏不好,盡管找阿克敦,不然找蘭香也成,家裏除了阿克敦,裏裏外外都是她幫我操持著。”


    那煙霧飄向玉醐,她嗆得想咳嗽,又怕失儀,拚命忍著,忙施禮告辭,轉身而去。


    老夫人忽然想起什麽,喊她:“咱們將軍府是有這麽個規矩的,前頭為辦公差的地兒,女人家是不能過去的,你可記住了?”


    玉醐忽然想起今個自己給巴毅送畫的事……點頭應是。


    老夫人眉眼含笑道:“真是個伶俐的孩子。”


    說完,起身送了她幾步,發現煙袋裏的煙料燃得微弱了,就將煙袋放在桌子上的燭火上燒,待煙料重新燃得旺起,她又開始吧唧吧唧的抽煙。


    玉醐此時才明白上房為何諸多燈火,原來是為她抽煙方便所用,滿屋子的煙味實在難聞,她轉身離開迴了自己的住處。


    這一晚她卻沒有睡好,反複咀嚼老夫人的話,遠以為離開擺脫了康熙的糾纏,離開蒙江那是非之地,來到吉林會一順百順呢,不料第一天就感覺將軍府並非自己想象的那麽好,至少老夫人似乎在防著自己什麽。


    悠然一歎,給瓔珞聽到,那丫頭忙欠起身子問:“小姐你還沒睡呢?”


    玉醐閉著眼睛懶懶的:“你不也是。”


    瓔珞坐起披上棉襖:“奴婢是想起了往日之事,所以睡不著。”


    玉醐輕聲安慰她:“都過去了,想那麽多作何呢,苦累自己。”


    瓔珞欲言又止,最後道:“小姐既然睡不著,奴婢陪小姐出去走走吧。”


    初七翻了個身,咕噥一句:“天寒地凍的。”


    瓔珞用手指在虛空中戳了下她:“這都幾月了,雪都化幹淨了,我來時看垂花門處那棵杏樹已經含苞了。”


    初七鼾聲已起。


    瓔珞癟嘴笑道:“貪吃貪睡,到底是你服侍小姐呢,還是小姐服侍你呢。”


    初七鼾聲如雷。


    想起春暖花開巴毅即將成親,玉醐突然間心思紛亂,喊瓔珞:“走吧,溜達一圈說不定迴來就困了。”


    二人穿戴上了,出了房門,一股冷氣撲麵而來,人哪裏還會困,反倒是更加精神了,就在廊上走了走,廊外無星無月天色如墨,廊內燈籠數盞照得通亮,二人走了一會子,說了幾句閑話,突然有沙沙之聲響起,幽幽的燈火映射下,無數銀線落地。


    “呀,下雨了!”瓔珞驚喜的指著廊外,“先前見天陰得厲害,還以為能下雪呢。”


    今年的第一場雨,在乍暖還寒時候,在這讓人無眠的夜晚,悄然而至,玉醐於廊上的美人靠坐了,望著那雨出神,突見一雙牛皮掐金的靴子出現在視線裏。


    玉醐慢慢看上去,巴毅徐徐看過來。


    “將軍。”玉醐起身。


    “你也沒睡?”巴毅點頭。


    “嗯。”玉醐抓著辮梢擰來擰去。


    “……”巴毅的目光比那燈火更幽暗。


    瓔珞感覺自己有點多餘,就尋了個由頭迴了房裏。


    廊上是玉醐,廊外是巴毅,彼此黯然相對,唯聽細雨沙沙。


    突然,巴毅腳尖點地飄然而躍至廊上,披著的鬥篷鼓蕩起來,如一朵祥雲落在玉醐麵前,那清冽的微香拂拂而來,玉醐瞬間感覺心裏已然是春光無限,巴毅緩步走向她,她心裏有鬼,嚇得往後躲,卻聽巴毅道:“不幾日即是婚禮,給漱玉格格看病你小心著。”


    玉醐後腰抵著廊柱,一股刺骨的寒意侵入,直逼向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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