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蒙古漢子一口咬定五十兩,那少女卻說是五兩,一個要拿人走,一個不肯做奴仆,相持不下,玉醐橫在中間給推搡來推搡去,急中生智喊道:“你們的王爺白音我認識。”


    幾個蒙古漢子愣了愣,隨即道:“你錯了,我們是喀爾喀部的,白音不是我們的王爺。”


    對於蒙古,玉醐知之甚少,最近了解了些也是因為認識了白音,她不知道本朝分內屬蒙古和外藩蒙古,更不知道蒙古部落眾多,這些喀爾喀部的蒙古人之所以來了蒙江,是因為準噶爾部的頭領葛爾丹侵襲喀爾喀部,他們是奉頭領之命突圍而出往京城求援的,來蒙江,不過是逃跑時慌不擇路,唯有借道於此。


    聽了他們的話,玉醐方知道自己大包大攬之後,或許很難救下這少女,既然利用白音不成,最後她一咬牙:“五十兩就五十兩,我替她還給你們。”


    一言出,皆靜默。


    那少女表情複雜,既不好意思用玉醐的銀子,可又怕給這些蒙古人帶走。


    而那幾個蒙古漢子,一心在那少女身上,並非為了銀子,獅子大開口無非是想逼得那少女無退路,不料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想不答應,卻見穿著簇新暗藍銀絲袍子的玉醐,腰間玉帶上係著一枚令牌,這是將軍府的標誌,那些蒙古漢子忌憚吉林將軍,所以交匯下目光,一個道:“拿銀子。”


    這些銀子是用來救父親的,唯恐丟失,玉醐不嫌累贅的時時帶在身上,此時剜肉般的痛,也還是拿了出來,沒好氣的拋過去。


    幾個蒙古漢子接了,哈哈一笑,揚長而去。


    玉醐摸了摸空蕩蕩的荷包,一聲長歎。


    那少女繞至她前頭,噗通跪下,朝冰麵叩了下去:“謝少爺救命!”


    玉醐把少女拉了起來,好事做到底,問她:“你以後打算怎麽辦?”


    那少女茫然了,抹了下眼淚道:“我隻能繼續乞討。”


    一個姑娘家,沿街乞討總不是個事,玉醐想了想:“要不你跟我走吧,我是吉林將軍屬下的馬官,我帶你去見將軍,求她賞你一碗飯吃。”


    天上掉餡餅的好事,那少女自然開心,可是堅持道:“將軍那麽大的官我不敢見,我想給少爺做奴仆,少爺吃剩下的飯賞我就成了。”


    玉醐拉著她走離捕魚的莊民,在河邊一簇楊柳後頭摘下帽子道:“我同你一樣,都是女兒家。”


    那少女吃驚的望著她光潔的額頭濃密的額發慧黠的大眼,歡喜道:“如此,我更跟定……小姐了,請小姐是收了我。”


    玉醐有些為難,若是在昔日,收下一百個丫頭她都能養活起,然而現在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河,剛想拒絕,那少女又跪了下去,仰著臉看向玉醐,那渴求的目光像極了一個人,那便是玉醐昔日在京城家裏的貼身丫鬟瓔珞,父親出事後,母親撒手人寰,康熙下令抄了她的家,當時連一支銀簪子都給那些兵搜走了,玉醐是獨女,家裏並無兄弟姊妹,而叔伯和叔伯兄弟姊妹們都對她閉門謝客,無奈,她遣散了家裏的仆役,變賣了官兵不屑要的物事,東湊西湊,湊足了盤纏來尋父親。


    方才她之所以肯幫這少女,一方麵是仗義,另方麵也是因為這少女像極了瓔珞,玉醐還記得送走瓔珞的時候,那丫頭就是死死抱住她的腿哀求:“小姐你別趕我走。”


    玉醐狠心的掰開她的手,因為,她連自己都養活不起,沒有多餘的米糧來多養個瓔珞。


    垂目看這少女,玉醐心一橫,權當是瓔珞幻化而來了,拉起少女道:“好吧,實在不行一個饅頭咱倆各分一半吃。”


    那少女歡天喜地的喚了聲:“小姐!”


    這稱唿久違了,玉醐心裏有點酸,問她:“你叫什麽名字?”


    那少女道:“初七。”


    玉醐搖頭:“我沒問你生日,問你叫什麽名字?”


    那少女鄭重道:“小姐,我就叫初七。”


    玉醐哦了聲,尷尬的摸了摸麵頰,再問:“你多大了?”


    初七答:“迴小姐,我十七了。”


    玉醐驚喜道:“這麽有緣,我也十七,不知咱倆誰大,你生日是哪天?”


    初七道:“初七。”


    玉醐搖頭:“我沒問你叫什麽,我問你哪天生日。”


    初七道:“我生日就是初七。”


    玉醐抬頭看天,得以遮掩自己難堪的表情。


    初七那裏繼續道:“隻是在哪個月份我不知道,我從小便是孤兒,沒人告訴我這些個事,之所以知道生日,是因為感覺自己不會無端叫初七這麽個名字。”


    玉醐很想說,你叫初七,也或許是你娘的生日是初七,也或許是爹的生日是初七,也或許是你爹你娘成親在初七,也或許是你爹你娘定情在初七,也或許是……想來想去,再沒有比生日讓容易讓人產生快慰的理由了,於是道:“如此,每逢初七你就過生日,一年之中,我豈不是要給你過十二個生日。”


    她是含笑說的,初七就知道她的用意,也哈哈一笑,圓圓的臉蛋更圓了,彼此素昧平生,乍見即已非常投緣。


    收了初七,玉醐還得去找巴毅,吆喝著自己的馬,拔腿在前,初七倒是非常機靈,一把搶過她手中的韁繩道:“小姐我來。”


    玉醐淡淡一笑,伺候慣了別人,冷不丁給人伺候,這樣的時刻總是容易迴憶,而迴憶是有毒的。


    她舉目去看風景,得以忽略心底的悲憤,同初七兩個人往莊子裏走,比之李家莊的巍峨,林家莊不輸大小,隻在氣勢上輸了,李家莊又是吊橋又是莊丁把守,林家莊卻如最普通的村落,但也有貨棧藥房雜貨鋪等。


    既然來過,找到莊主林修遠的府邸就非常容易,隻是讓她大失所望的是巴毅等人根本沒來,白音也已經迴了科爾沁,而林修遠也不在家,玉醐餓得前胸貼後背,初七也餓得肚子咕咕叫。


    玉醐摸了摸荷包,還有幾個銅錢,一揮手:“走,吃飯去。”


    這架勢,仿佛腰纏萬貫似的。


    初七就以為她腰纏萬貫呢,樂顛顛的牽著馬跟在她身後。


    鄉野村莊算不上繁華,但飯鋪還是有的,更多的是沿街叫賣的小攤販,飯口上,不時有吆喝聲傳來——


    “蔥花烙餅!”


    “高粱米飯!”


    “餑餑!”


    “粘豆包!”


    “鹵豬蹄!”


    “熏雞!”


    “血腸燉白菜!”


    聽見身後的初七直咽口水,玉醐東張西望,終於發現賣饅頭的了,用手畫了個弧形,初七的目光隨著她的手從鹵豬蹄到熏雞到血腸燉白菜,最後落在一堆饅頭上,初七已然是歡天喜地。


    饅頭三個銅錢一個,二人邊走邊吃嗎,突然發現前麵吵吵嚷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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