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初冬的風已不那麽溫柔,刮在人身上微微有些刺疼。下種早的麥田已顯出淡淡的一沐綠色。太陽光象老人朦朧的眼光,懶懶地照在人身上感覺到有些暖意。有幾隻麻雀在剛播過種的寬寬的麥塄上跳躍著,不時用小小的腳爪扒著泥土,用黑而尖的嘴在篤著什麽。大概小東西們也感覺今年的土怎麽很難扒得動。齊季怕它們把麥種吃掉,停下手中揮動的鋤頭,揀起一塊土疙瘩丟了過去,麻雀又落在另一塊地裏刨起來。

    順順從遠處走過來。金鎖受傷後他就接替了周東生產隊隊長的職務。

    徐元臣把金鎖作為一心為公的好幹部大會小會進行表揚,還把他農忙時間為了集體財產的安全,深夜巡查光榮負傷的先進事跡總結匯報給了公社。可不,今天公社派了文書小申為代表來看望金鎖。公社餘書記要他實地核實一下情況,以便公社年終開表彰大會時進行表揚。

    順順剛陪了申文書看望了一直在家休息的金鎖,他不能把他的懷疑說出來,他隻能叫小申去向齊季和王容了解。

    “齊季、王容!有人找,在你們房子門口。”順順大聲喊了一聲。

    國平對順順說:“‘立冬種,收把種。’是多少年來的經驗總結出來的,眼看馬上就要小雪了,還有十幾畝地沒翻身呢?”

    “我看啊,幹脆按老辦法種下去。”冬發在一旁說出了國平想說的話。

    國平作為生產隊的農技員,他按照上麵的要求,今年的麥田改狹塄為寬塄,改不翻為深翻。不過他越幹越覺得不對頭。深翻後下麵的死泥蓋到了上麵,都是僵塊,用鋤頭一點點削成土豆大小不知花了多少工夫,這還達不到上麵土旮旯隻能有蠶豆大小的要求。條件許可的話上麵還要求,象帶他們去外縣參觀的試驗田那樣:先把上麵一層熟土刨起來堆好,再把下麵的生土深翻施肥,下種後再把熟土蓋上。

    “幸虧聽說是農民出身的公社餘書記要求不要硬性規定,隻是提倡,要不,到明年收獲季節,可能我們還在下種吧。”國平想。但除了聽上麵的,他也拿不出太好的辦法,而且形勢也不會給他另辟蹊徑的機會。他這個生產隊“四把手”,還是順順極力推薦,大隊作為“可教育好子女”的榜樣豎起來的。徐元臣還特地找他談了話。

    眼前成幾十倍的工作量,使下種錯過了最好的季節。眼看就要下雪,為這事他還上島和金白探討過。

    金白雖然從城裏下來剛到半年,平時談吐中,國平發現他對種田並不是一竅不通。對上麵教條主義、脫離實際的指導思想,按部就班的工作作風,把政治上“極左”的一套方式方法來指示農民種田的現象也看不慣。

    金白說:“他們把適合北方某些地區的冬小麥耕作方式,機械地搬到了我們這兒。寬塄適合大麵積的機械化操作,少水的氣候。深翻對沙質的土壤和寒冷的季節以及作物的抗風能力有利。而我們這個地方的實際情況恰恰相反。機械化程度我不作評論,反正我們隊連象樣的牛都沒有。而和北方相比不是很冷的冬天經常下著的陰雨,很容易造成水澇,再加上土質的原因。”

    “是啊,僵硬的生泥翻到了上麵,影響麥子的養份吸收。肥料來源又不夠,‘三水’漚肥肥力不足,化肥配給杯水車薪,樵草積肥把墳頭和田梗都剃的光光的,城裏人的大糞花錢都要開後門。”國平接著金白的話頭歎了一通自己作為“四把手”的苦經。

    最後講到種麥來不及的時候金白說:“現在沒有辦法的辦法隻能按照老辦法。不過應當適當改進一下,改不翻為淺翻以改善小麥紮根的條件,另外可在塄胱裏挖淺溝以增強排水功能,挖出的泥可覆蓋在麥種上以防凍和鳥篤。”

    金白接著說:“另外肥料的問題明年可能情況要好一點。從大的方麵講國家出台了新的政策,重點又要放在生產上去了,而且還特別安排大搞小化肥,就我們金溪就規劃了一座化肥廠。中的方麵講,“水葫蘆”基地已初見規模,你看!“金白用手指著麵前茫茫蘆花中的一片綠色,看樣子他對自己的成就還是很滿意的:“據說‘水葫蘆’能喂豬,生的熟的都行,相比之下比其它的水生植物討豬喜歡。公社還要求明年每個生產隊都要造豬舍。不管怎麽樣,‘水葫蘆’經過豬的加工,就是踩一下也能增加肥效,不是嗎?”國平都驚奇起來:“你在這荒島上怎麽就知道的這麽多?”

    “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金白虛晃了一槍。其實除了從他那個半導體收音機裏聽來的外,就是前幾天公社“三水放養員”會議上的精神。

    “從小的方麵講嗎,你可以找一下齊季,他在城裏熟人多,能量大,搞點大糞還是沒問題的。”金白接著把齊季拋了出來。

    金白的“形勢報告”使國平的情緒大大好轉了。特別認為金白種麥的辦法是實際的、可行的。但一直不敢在順順和社員們麵前提出來,就怕被上麵知道了,輕則穿上“墨守成規”的小鞋,重則戴上破壞生產的大帽子。剛才正好冬發幫他提了出來。在順順還在猶豫的時候他把金白的主意加上自己的改進意見一股腦對他說了。順順被他說活了,答應集體商量一下,看樣子他很矛盾。他也感到這個辦法是最好的辦法,可和上級的指示相違。

    天陰沉沉的不時還飄下幾片象鴨絨一樣輕白的雪花,黑琴過來叫齊季、王容到她家去吃麵條。東隊打了一下擦邊球終於在“大雪”前把隊裏135畝的小麥全部種上了,還多下了一些麥種每戶分了幾斤。齊季他們三人的給順順,一塊拿到設在鄰村的“紅旗”電灌站去加工成麵粉。

    村民手工擀的麵條比機器加工的上口多了,齊季和王容都打了滿滿的一碗,狼吞虎咽起來。還抽空說:“好吃、好吃。”

    順順的老婆叫汪淑芬,是個初小生,在這年齡段文盲滿世界的村裏也算是奇貨可居了。麵條就是她的傑作。她說就是缺味精,要不還要上口。齊季知道目前農村雖然依靠“人的因素第一”跑步進入了大生產的組織形式,但基本還是小農經濟的時代,自給自足的東西拿出來很大方,但要花一分錢買東西都要算進算出算來算去的。他叫黑琴去把他們放在灶井洞裏的味精拿過來大家享用。

    順順一邊吃一邊把齊季拉到裏間問起前幾天公社申文書來向他們調查的情況。

    齊季說:“哦!忘了向領導匯報了。”

    “你這小子,什麽領導不領導的,我也隻是打聽一下,我是怕你們說漏了嘴!”順順說。

    “其實也就問了問那天晚上的經過。我們說:‘我們也沒看見他頭怎麽破的,其實你問一下他自己不就清楚啦!’”

    齊季知道,大概順順也有數是怎麽一迴事,隻是大家心照不宣罷了。不過申文書問的有些問題他不能說,這是小申再三交待的。

    申文書說:“我們也聽到一些情況,反映金鎖和地主的女兒有些不清不楚的關係,這次摔就是摔在她家門口的。”

    “其實恐怕也就是黃世仁和喜兒的關係吧?”齊季有所指地

    迴答小申。

    “這樣比喻不太恰當吧!”小申不太滿意齊季的迴答。

    “那就是楊白勞霸占了黃世仁的女兒。”齊季越說越離譜。

    申大文書有點生氣了,就是徐元臣也不會和他這樣顛三倒四的說話:“你是不是把關係顛倒了!這可是政治問題啊!”申文書加重了語氣。

    “所以才是不清不楚的關係嗎!”齊季說。

    申文書這才悟出了點什麽,他開始佩服這個黑黑瘦瘦結結實實比他小幾歲的年輕人,他決定把這些談話原原本本地向餘書記匯報。

    當然齊季、王容是不會知道申文書是怎樣向領導匯報的,但在公社的年終總結大會上沒有提到金鎖的名字,這是順順開會迴來後說的。

    下午天有些放晴,齊季收拾了一下東西,他準備趕在雪下來之前上城,休息幾天後就下來換金白下島,他們已經有一個多月沒上城了。媽媽來信說,爸爸可能要恢複職務,已從“五七”幹校迴來,在家休息。爸爸在部隊時的一個老戰友出差路過,來看望他們,也在家中,叫他抽空上城見見麵,以後有招兵名額可以托老戰友照顧一下。

    王容說他不想放棄“蕩蕩工”。社員們把農忙以外平時的一般田間管理的輕鬆活叫“蕩蕩工”。更把平時沒事找事爭工分叫“孔夫子的卵泡—蕩!”而齊季最不喜歡的就是磨洋工的所謂輕活,幹這種不死不活的活,他的心象楸起來一樣難受,他就喜歡大刀闊斧的出力活。所以村裏人都喜歡他,當然也有人說他“傻瓜”。不過他知道王容不上城在田裏“蕩”,恐怕還是不放心荷花的因素多。

    順順的及時擋駕,使齊季又隻能推遲上城的時間了。

    齊季、王容、國平、洪山扛了鋤頭跟著順順,根據大隊的通知來到王村二隊的田頭,說是開現場會,大家不明白開會帶鋤頭幹什麽?二隊的田頭,田梗上已站滿了人,都是每個生產隊裏挑選出來的青壯勞力。還有兩輛手扶拖拉機後麵掛著雙鏵犁。大隊裏唯一的一輛中型拖拉機也翹著五個犁頭的屁股,坐在駕駛座上的海財的弟弟海寶,象他的拖拉機一樣神氣地仰著頭,頭發燙得象海豹的屁股。

    田裏麥苗已出齊了,綠油油的一片。齊季想到自己生產隊的大多數地塊還是灰朦朦的,剛種下去的幾塊地,苗還不知道能不能出齊。

    徐元臣的講話讓人“大跌眼鏡”。徐元臣引經據典上綱上線以點帶麵敲山震虎地批評二隊的領導班子,批判眼前青翠欲滴生氣盎然的麥苗。說二隊領導紀律渙散陽奉陰違思想保守自由主義無政府主義思想嚴重,必須對不折不扣執行上級指示和三麥播種的進度造成的惡劣影響作出深刻的檢查,對眼前這片無組織無紀律不講科學出的苗進行清除……

    這時齊季才發現二隊的麥,是按照老法播種的。這種播種方法就是不翻地,在滿是稻摣子的田裏散上麥種,隔一米多耙出一條塄桄,用耙出來的土蓋在麥種上就成了。這種方法最大的好處就是塊。根據我們江南冬季短,“三麥”生長期相對不足的實際情況,時間也就是作物的生命,故有一定的長處。而正好又遇到暖冬少雨追肥充分及時的話,長處也就轉化為優勢。

    齊季看見徐元臣講的白沫直推,二隊社員氣的臉紅耳赤,其餘隊的人議論紛紛,順順更是混身發冷。齊季也手腳發軟,看著這充滿盎盎生機的綠色生命實在不忍心把鋤頭拎起來。大小拖拉機吼叫著拖著鋒利的犁頭劃了過去,綠色重新變成了黑褐色。徐元臣帶頭拎起了鋤頭,公社、區裏來的農技員、洪山等一批其他隊的社員拎起了鋤頭,二隊的領導在徐元臣威嚴的眼光下拿起了鋤頭。順順、國平、齊季、王容紛紛拿起了鋤頭,二隊的社員也拿起了鋤頭。齊季發現許多人的眼睛裏都有淚花。這大概就是“理解要執行,不理解也要執行”的最好體現吧。

    迴村的路上洪山發表著自己的看法,認為大隊抓的好、及時,對這種違反上麵指示的行為就要嚴懲,最好要當場把隊長、農技員給撤了,說著還不時瞄一下順順和國平。除了齊季迴他一句:“你不要越大越好看。”其餘四人都沒有搭他的話茬。順順、國平更是心事重重,他們聽出“刁婆”的弟弟話中有話。

    時間不早,小小的雪花也變成了小雨,齊季上城的計劃泡湯了。王容把還是早上的飯碗洗幹淨,齊季挖了一碗米準備燒粥。出過汗的內衣涼嗖嗖的貼在背上很不舒服,為了節約柴草,他們要等晚飯燒好,井罐的水也有些熱了的時候才擦身洗腳。不過到那時一般來講衣服早就被身體的熱量捂幹了。有很多時候是用冷水洗臉洗腳刷牙擦身,寒冬臘月也不例外。

    順順拿著一盆烤麵過來:“省得你們燒了,如果喜歡就吃一點中午的剩麵吧。不夠還有。”並把中午黑琴拿過去的味精也帶過來了。

    “三烤菜粥四烤麵嗎!越烤越好吃噯,再加上隊長夫人的手藝,那可是好上加好啊!”齊季添油加醋說的天花亂墜,把個順順樂的嘴都合不上。其實齊季也不全是客套,他真的最喜歡吃麵,而這麵也確實好吃。

    不一會國平也搖了個飯碗過來,看見順順樂何何的就說:“丈母娘娘看女婿才越看越歡喜,你歡喜什麽?你想做老丈人就把‘五朵金花’送兩朵過來不就一事兩便當,這樣丈母娘娘做了好吃的也就不用端來端去了。”

    “好你個國平,一天到晚油嘴滑舌,有本事快弄個老婆,讓你媽也高興高興。”

    “你行行好借一個我不就成啦。”

    “你老高中生,我家丫頭配不上你。”

    “好啦、好啦,兩位領導齊到敝‘豬舍’不是為了打嘴仗吧。”一貫喜歡湊熱鬧的齊季破天荒做起了和事佬,連王容都想不通了。其實齊季也是粗中有細,他知道國平是因為成份的關係今年已經26歲了還沒有對象,這在農村來說已是大齡青年了,所以這個敏感問題還是少提為好。另外從毀苗現場會迴來,他們兩人就愁眉不展,一定是為“文化擋”那塊麥田。

    那塊地在東隊大田東北角的土墩群中,土墩上布滿了墳,那塊地就好象在墳的胯襠中,就稱它為“墳胯襠”。但聽起來不雅觀,因當地語言把“文”讀“墳”,“胯”讀“化”,所以金白他們就把它叫“文化擋”,聽起來就文雅多啦。

    聽齊季這麽一說,兩人從眉飛色舞唇槍舌戰一下變的愁眉苦臉啞口無言。

    不一會順順對國平說:“你講講吧。”國平就把那十幾畝地按老辦法適當改進後下種的前因後果和齊季與王容說了。

    “原來是金白這小子出的餿主義啊,看樣子‘解鈴還須係鈴人’,還得拿他是問。”齊季一本正經地說。順順連忙解釋:“其實根本就不是他的錯,我們是經過大家商量後才這樣做的。而且目前也拿不出比這更好的辦法。”

    “本來認為這塊地在墳墩中間,上麵來人也發現不了,現在看來不那麽簡單。從今天的架勢來看,區裏、公社、大隊是要來真格的,誰碰上就要倒黴了。我和順順倒黴就不要說了,這十幾畝的人工、種子也就白費了。如果上麵一定要完成‘三麥’栽種麵積那就更摻了,還要再白費一遍人工和麥種。隊裏社員‘怨聲載道’不說,現在不管用什麽方法明年的收成肯定已成問題,真正的‘勞民傷財’。而且多餘的麥種都當口糧分掉了,我們現在真是‘破釜沉舟’了啊!”國平感歎地補充說。

    “那好啊!‘背水一戰’才能置死地而後生啊!”齊季迴應著國

    平的“破釜沉舟”。

    “但沒有項羽的勇和謀士的智,就是死路一條啊。”國平說。

    順順說:“我們想來想去還是來找你出出主意。”

    “其實你們沒有完全按照上麵的要求辦本身就是‘背水一戰’,加上老順的勇和國平的智肯定會贏的。那塊地,兩麵是河不怕澇,四周是高墩避風不怕寒,地處偏僻上麵幹部又發現不了,隻要多施追肥想不豐收也難啊!”齊季分析的頭頭是道。

    他們想到的,剛下來不到半年的齊季也都想到了,順順、國平也不得不佩服齊季的聰明和接受能力。知識青年還就是知識青年,可惜在目前封閉的僵化的落後的生產方式下,特別在“左”的思想指導下才華施展不了。

    齊季接著說:“可惜‘內奸’加上上麵死板的操作方式勝利又注定‘胎死腹中’。”“內奸”指的是誰,大家心知肚明。

    順順說:“所以才來找你想辦法啊!”

    齊季說:“我們不是還有很多地空著嗎?”

    “對啊,那些是冬閑田,上麵都種上了綠肥‘紅花草’,有些明年作為早稻的秧田。”順順說。

    “那不就成啦!把‘文化擋’那塊地插上一塊牌子,上書:‘冬閑試驗田’五個大字,下麵寫:‘為使廣大革命群眾真正領會上級‘寬塄深翻種植法’的優越性,特利用‘冬閑田’按舊法種植作為反麵教材以示對比,使廣大革命群眾進一步增強聽黨的話跟上級領導走的自覺性。”齊季振振有詞地說。

    順順、國平臉上陰轉多雲。“但上麵要是問起‘三麥’的栽種麵積就不夠數了。”國平不無憂慮地說。順順也說:“是啊!”

    “那還不容易,就說麵積足夠了就是了,反正上麵也不可能全麵實地丈量。”齊季輕鬆地說。

    “可是是要按上報畝數交公糧的呀,到時候社員實際利益受到損失,捅了上去,那就更要吃不了兜著走了。”順順說。

    “本來麵積就夠的呀!到時候那十幾畝豐收了還有誰來說你啊!公糧照交就是了。”齊季笑著說,大家也跟著笑了起來。國平說:“算來算去算糊塗了。”大家臉上終於多雲轉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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