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非言。——還有呢?謝斐。——還有呢?還有嗎?——快想起來吧。……謝非言頭痛欲裂。他看到“自己”出生於汙穢的角落,是最底層妓子的孩子,不到十歲就因失去母親的庇護而被趕出了青樓的破屋子,流浪人間。後來,沒多久,他在破廟中被一個老和尚撿到了。那老和尚看著他,慈悲道:“小施主,你天生慧眼,身具靈根,然一生坎坷,難得善終……也罷,這些你也不一定聽得懂……小施主,你可要與我迴聖雲禪院?”但很快的,他又看到“自己”出生在貧苦之家,父母天天唉聲歎氣,吃食也日漸稀少。終於,有一天,一個穿金戴銀的婆子來了這破屋,抱起了“自己”,對父母說道:“那麽這孩子我就抱走了,從此以後他就不是你們家的人了……記住了,你們的兒子餓死了,屍體也早早埋了,對任何人都要這樣說,切莫走漏了風聲,明白嗎?”然後是生於卑賤中的漁民,然後是亡國破家的皇子,然後是……一個又一個,一人又一人。他像是經曆了無數次輪迴,無數次分別與背叛,無數次心如刀絞和癡怨癲狂。這些不知從何而來的記憶汙染了他的靈力,也汙染了他的神智,拉扯著他向無盡的黑暗深淵墜落。然而在他即將觸底的那一刻,他看到了一輪明晃晃的滿月,還有滿月下那張熟悉的沾血的臉。“小斐……”她抓緊了他的手,含淚的眼裏像是期盼,像是不舍,“好好活下去……做一個好人……”——做一個“人”,一個保護同類、扶助弱小,哪怕是臨死時也可以坦然說“我的一生問心無愧”的好人。他雖已辜負了母親的期盼,成不了她想要他成為的好人,但他一直記得自己是誰。他是謝斐,也是謝非言。除此之外,不是任何人。這一刻,謝非言終於醒了過來。……謝非言清醒了過來。他迴過了神,也理清了自己的神智。他猜測,方才他看到的那些記憶,應該就是彌散在四處的怨氣原主人的記憶。雖然不知道這些記憶為什麽會散落此處,也不知道它們為什麽會突然湧入他的腦中、被他所捕捉,但現在卻不是想這些的時候。謝非言大步向前,站在這靈液的一旁,手執玉簡,仰頭望向上方,想要找到破陣之法:如果他沒想錯的話,廣陵城外那一次又一次複生的怨氣聚集體,其源頭應該就是這座法陣了。所以按理來說,隻要他將這法陣破開,那麽就能順利終結這次事件了。但是,事情真的有這麽簡單嗎?這個法陣的主人,又現在在什麽地方?幾乎就在謝非言升起這個念頭的瞬間,一個聲音在他身後響起。“沒想到最後來到這裏的人竟然是你……寧斐。”謝非言轉身。在他視線盡頭,那令人過耳難忘的、仿佛是骨頭摩擦碰撞的聲音響起:“我真是好奇啊,寧斐……你的前世,是什麽樣的?”那人緩緩走出,一半人形,一半卻像是融化的淤泥——赫然是唿延極!這時,唿延極並沒有看謝非言,而是越過他,望向了他身後的那一小杯靈液。唿延極緩緩道:“你應該也看到了吧?你的前世。”謝非言無聲皺眉:前世?唿延極道:“當年,我正是誤入了這個地方,才從懵懂混沌的野獸,成為了一個……不,半個人。”他自嘲一笑,“但有時候我卻想,我寧可從沒有來過這裏。”謝非言並不知道唿延極在說什麽。現在的唿延極,在謝非言眼中比較像是一個走火入魔後將自己練成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的蠢貨。謝非言不動聲色,道:“誤闖?這裏的主人難道不是你嗎?”唿延極咧嘴一笑,帶著難以言喻的惡意與痛快:“是我——但卻是從十年前開始的。”“十年前?”說到這個標誌性的時間點,謝非言恍然大悟,“難道說,這個法陣的前主人,是陸鐸公?”他心念電轉,道,“你在他死後,不但將這法陣據為己有,並且用怨氣汙染了這座法陣,將它作為你操控海獸的手段?”唿延極大笑起來:“沒錯,沒錯!寧斐,你果然是個聰明人!不過有一點你卻說錯了——我並不是在那老賊死後才動手的!早在三十年前,我就在潛移默化地轉變這個法陣,而那老賊,他太過自負了,竟從未想過有人能夠找到這裏,也從未想過有人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動了手腳、改了他的法陣,所以他也從未想過,高高在上的他,死後竟會被我這樣不起眼的小人物抓住他的魂魄,煉化他的魂體,成為被我馭使的怪物!一次次生,一次次死,永生不死,永死不生!”“如何?如何?!”“寧斐,你覺得這樣的報應如何?!!”謝非言神態坦然,讚同點頭。“以惡報惡,這很好。”唿延極越發愉悅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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