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薇的手機沒電了,關了機躺在醫院的一個角落充著電,但人卻不在旁邊,這正是傍晚時分,六點多,天已經灰蒙蒙,加上下雨,夜似乎提前過來了。


    這已經是鄭薇迴來的第四天,當她發現手機不見的時候,才想起來可能是掉在醫院,坐在家裏吃晚飯的鄭薇一直被母親拉著說話,以至於她大半天時間都沒想起手機這迴事。


    發現的時候,已經到了六點多,她準備去一趟醫院找找看。


    迴想起第一天迴來,看到鄭濤躺在病床上的樣子,她是真的嚇到了。


    從來沒有見到瘦成這樣的人,皮包骨,好似過去參加毒品預防知識的時候才在照片裏見過如此瘦削的人,這讓她害怕。


    當一直閉著眼睛等死的鄭濤感覺有人來到自己病床前,他微微睜開眼睛,他知道可能是王瑤,可能是護士,總之…看一眼。


    看一眼之後,他睜大了眼睛,麵前的人不是他以為的那些,不是那些和自己無關的人。


    終於出現了一個讓他朝思暮想的人,一個讓他選擇和這個世界說再見的人。


    原本他已經完全放棄了,放棄生存,放棄吃飯,放棄工作,放棄認識的任何一個人,父母也不在,自己也離婚了,沒有孩子無牽無掛,一個這樣死去對周圍也沒有什麽影響,所以他想了很多辦法。


    活著無論做什麽都不快樂,運動不快樂,泡妞也不快樂,即便是一天換一個女人,他找不到對那種女人的興趣,工作也不快樂,他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和意義……


    從每天酗酒開始,胃痛到昏迷被人送到醫院一直到現在,他都是一個要死不活的狀態,他以為自己已經忘了那個叫做鄭薇的女人。


    可是,眼前,她又清晰地出現在自己的眼前,她還是那麽漂亮,穿著灰色的緊身t恤和運動褲,為什麽她的身材那麽苗條,為什麽她的臉蛋那麽美呢,在他眼裏鄭薇的存在就好像一個完美的化身,他找不到任何缺點,這個女人是他在這一生當中願意為他而死的人。


    她的手放在床邊,淚已經濕了眼眶,現在她終於來了嗎?看到自己快死了,因為同情心來了嗎?


    鄭濤幻想過許多次,他幻想著鄭薇終於想通了,然後悄悄迴到自己身邊,兩人再去一個陌生的地方開始一段自由的生活。


    他隻相信一個——那就是自己對鄭薇的真心,他也是真心想隱藏這段感情,他也是真心隱藏了,隻是被人發現了,被發現了他也沒有辦法。


    “你瘦了。”他先說了第一句話,生病兩個月以來和人說的第一句話,護士站在一邊驚訝地看著鄭濤和鄭薇,總算讓病人開口了。


    鄭薇搖搖頭,哭著說:“你才是瘦了。”


    鄭濤:“胖瘦有什麽關係?”


    鄭薇覺得自己渾身都不舒服,坐在他的床前,自己就像一個罪人,說話也不敢看著她。“你看起來很不好,你這樣一點也不健康,我不想看到你這樣。”


    鄭濤說話的時候臉上有許多紋路,實在隻有皮沒有肉,看起來也十分可怖。


    “你來做什麽呢,看我怎麽死的?”


    “不,我隻是放心不下。”鄭薇說著眼看他的手臂已經細的比自己一個女人都不如了,心裏更是難過。


    “如果你還是討厭我,你就救不了我。”鄭濤眼神呆呆看著前麵的電視機,似乎看著又似乎瞎子一般什麽也看不見。


    鄭薇心裏一驚,急忙說:“我不討厭你,隻是我和你不能在一起,不能被這個世界承認,我們倆不可能成為男女關係,與其假裝親屬,不如離得遠遠的,你知道的,假裝親屬,你和我都會更加痛苦。”


    “鄭薇,你一點也不明白,我已經加裝了三十年,我的痛苦在初戀時期就結束了,你才剛剛知道剛剛體會而已。”鄭濤淡淡笑了。


    看到鄭濤的笑容,鄭薇哭了。


    “對不起。”她低著頭,麵對一個比誰更更愛自己的男人,無能為力,她相信鄭濤愛自己,也相信如果沒有人揭穿他,他並不會做出什麽可怕的事情,畢竟那麽多年,他一直用一種負責任的大哥的方式保護著自己,又像一個朋友,又像一個男人,又像一個大哥,這是多少女人渴望得到的保護?


    可是這一切卻因為自己的恐懼而斷送了,結束了他美好的心願。鄭薇是因為不相信自己可以裝下去,不相信自己可以假裝沒事喊他表哥,不相信自己能夠對這樣的一個男人毫不動心——對一個深愛的自己的異性,一個條件又那麽不錯的異性,自己也已經是三十幾歲的女人,怎麽做到毫不動心。


    她的精神潔癖讓她覺得如果自己動心,自己將是全世界最惡心那個女人,如果自己對自己的哥哥動心,就豬狗不如……明明知道沒有血緣關係,那又怎麽樣呢。


    別人都知道,自己難道不活在別人的眼睛裏?


    麵子,說來好像不必那麽在乎,但最後還是要在乎,還是要在乎親戚怎麽看自己,父母怎麽看自己,說白了,她知道自己對鄭濤的感情遠遠比不上鄭濤對自己,可是這種畸形的愛就是越深厚越糟糕不是嗎?


    她剛想說話。


    鄭濤說:“隻是因為你不相信我,所以我被揭露了,我被毀了,你懂嗎?”


    鄭薇吃力地哭著點點頭,“我懂,我知道……”


    鄭濤:“我剛才問你,你還討厭我嗎,你能不能迴答我?如果你還討厭我,我對死亡的決心不會改變,還有我交代王瑤不要告訴任何人,沒想到她還是告訴你了。”


    鄭薇搖搖頭,“因為王瑤愛你,她希望你活著,她希望你能幸福,她現在……想起你就哭,覺得你很委屈,她憎恨我。”


    鄭濤:“你離開枝城之後,你媽媽找過我一次,狠狠地罵了我一頓,告訴我,如果我對你還抱有那種禽獸想法,我就不是鄭家的人,他們也不認我這個侄子,你媽媽說的話真的也讓我痛苦,但我可以理解她,她保護你,保護你的清白。”


    鄭薇的眼睛一直是紅的,紙巾扔了一張又一張。


    “我內心不討厭你,但我不能別人幻想我和你的關係,我不想再讓更多的人知道這件事了。”


    鄭濤的臉孔依然如同一條死魚:“是嗎,那你,可不可以握住我的手?”他的眼睛慢慢移動到鄭薇的美麗又痛苦的臉上。


    鄭薇遲疑地低著頭,她知道如果自己不行動,就等於推翻了自己剛才說的話,可是又怕自己行動了,他浮想聯翩——亂來。


    她一直眨眼睛,然後發抖的手臂漸漸靠近了他的手,她溫暖柔軟的手輕輕握住他冰冷枯槁的手。


    花了三十年一直到快死,他才做到和鄭薇牽手。


    他流淚了。


    因為鄭薇的手太溫暖,太幸福,能夠和她牽手走在一起是怎樣幸福的一件事呢?他冰冷的手漸漸抓住鄭薇溫柔的手,抓的很緊,他的頭漸漸低下去,痛苦地暢快地大哭起來,他把鄭薇的手貼在自己臉頰上,好像一個孩子一樣痛哭起來……。


    四麵八方的人們隻是看過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而後又很自然地走開,在醫院裏每天都可能會出現這樣的哭泣。


    鄭薇等了好久,等他發泄情緒。


    一直到他終於不哭了,然後放開了鄭薇的手,“謝謝你,我感覺好多了。”


    鄭薇點點頭,“我也有責任,我不知道怎麽麵對。”


    鄭濤:“其實我早就想好了,你什麽也不要做,我一定會很坦白地告訴你,你繼續和李輝在一起,你繼續要結婚要生孩子我都不會幹預,但我會向你保證,我這一生都是你的哥哥。”


    鄭薇:“我……”


    鄭濤:“你沒有等我,你避開我,不見我……我一點辦法也沒有。”


    鄭薇沉默著,除了趴在病床上哭,她也不知道怎麽做。


    鄭濤輕輕撫摸著她的頭,“你是我妹妹,我就當你是我妹妹,你想做我妹妹,於是你就是我妹妹,你想怎麽樣,我都可以做到。”


    鄭薇一想到鄭濤到了這樣的地步,自己和李輝又過著什麽日子呢?


    也許李輝現在又不知道和哪個女人在一起幽會了,李輝總是讓自己不相信他,總是表麵一套背後一套,當初自己被這樣的男人著迷,就好像鬼迷了心竅,一個冷血無情的人為什麽反而看起來更有魅力呢?她痛苦的是自己離開家裏第二天,李輝的手機就不動了,他好像發現了她對他的定位跟蹤……


    這種模糊的夫妻戰爭,讓鄭薇心裏既害怕又不肯掉以輕心。


    自己過的就是這樣的婚姻,這樣的不坦誠的不真實的愛情,和鄭濤對自己的感情相比,李輝就是一坨屎。


    為什麽總是在錯過好的人,而走向了那個不幸福的呢?


    當一個女人陷入不幸的時候,總會這樣麻痹自己,自己沒選的一定比自己選擇的更好,自己錯過的也一定強過自己現在的,這個世界哪有這樣的道理呢?所有的相遇都已經是最好的選擇。


    鄭薇擦擦眼淚抬起頭看著鄭濤,“我不討厭你,鄭濤,你要好好愛惜自己的身體,你還要過正常的婚姻生活,你要有妻子,有孩子,隻有這樣,我才能關心你,才能真正把你當成哥哥一樣看待,你現在這麽痛苦,我也跟著一樣痛苦,你相信我,我也能和你一樣,放下那種顧慮去表演一個妹妹。”說著她主動握住了鄭濤的手,“答應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鄭濤的眼睛似乎被鄭薇的點亮了,他明白了什麽,他癡癡地點頭,看著自己的手被鄭薇主動握在手中,他把她的手貼在自己胸口,“無論你想怎麽樣,在我這裏,都能滿足你。”鄭濤的眼睛已經迴到了一個有靈性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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