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輝無處可去,他隻能迴到報社,迴到自己可以做點事情忘掉和舒曉冉糾葛的地方。


    這一天,他陪著記者們一起熬夜,審稿、改稿,弄到了淩晨一點,身體已經有點冷,也十分僵硬,吃著同事買來的麵包牛奶,撐著把稿子再看一遍……不止他一個,還有十幾個記者,文筆好的,剛從現場迴來的,有的人身上還帶著酸臭的汗味,迴來洗了手衝一杯咖啡繼續寫。


    ……大事情一出現,記者就忙開鍋,現場裏的記者好像有縫就鑽的蒼蠅,但迴到報社,他們是用筆前進的人。


    就是這種疲憊的時候,接到鄭薇的電話。


    “喂……?”


    “輝,你還沒下班嗎,都一點了!”


    “恩,你表哥還好嗎?”


    “恩,我剛剛迴家,我表哥的左腿半年之內是不能走路了,隻能臥病在床。”


    “唉……希望他早日康複吧。”


    “輝,你怎麽還不下班呢?身體吃得消嗎?你在報社附近不是租了一個房子的,你迴去休息一下吧,我做一點吃的帶過去。”


    “現在嗎?”


    “恩,我很快的,你先迴去,洗個澡我就到了,打個的很快的。”鄭薇的語氣堅定而溫柔。


    “……唉,你不用那麽累,你也睡覺吧好不好?”


    “我不累,我一點也不累啊,想起你還在工作,我好像就不覺得累,我打的士的時候給你打電話,你就迴家。”


    “哦……好吧。”


    大概忙到淩晨兩點多,關鍵的數字上沒有太大出入,看到這些李輝知道陳寶國也能吃上定心丸,他不會掉烏紗帽了。


    差不多第二天的東西全部整理好了,李輝才算安心,穿著一樣有些酸臭的白襯衫和黑色外套往迴走,他在報社附近租的房子並不寬敞,一室一廳,隻是自己偶爾在這裏休息,因為是四線城市,一個月的房租不貴。


    但他又擔心鄭薇來了,見到這個房子寒磣,想著如果她來了就商量租一個好一點的地方得了。


    如果想要過生活,非得和鄭薇這樣的女人在一起不可,想到舒曉冉還是覺得她可憐,然而她無法讓人安心,一個不能讓人安心的女人,隻能做女朋友,不能做老婆。


    這個晚上,非常累,因為等鄭薇過來已經兩點半了,淩晨。


    他還是吃了一點她做的蓮子羹,兩人躺在床上就睡著,沒有任何動靜。


    第二天枝城日報頭版頭條報道了豐茂酒廠人為引火爆炸事件。


    李輝跟王瑞商量,後續的救援也繼續報道,畢竟枝城日報是事發地最近的一個報社,一定要抓住所有的資源,兩人協作地很好,李輝和王瑞正在他辦公室聊工作。


    這時候門口響起了敲門聲,李輝:“進來吧。”


    才知道是陳寶國來了,王瑞馬上站起來,笑著招唿,“陳書記來了?”


    陳寶國點頭笑了,“恩,找你們李主編有點事。”


    王瑞點點頭,又看看李輝,點了頭出去了,就在陳寶國進來的前五分鍾,他就聽李輝說今天陳寶國一定會登門,沒想到真的來了。


    李輝:“坐吧,陳書記。”他又走到旁邊拿來一個嶄新的杯子,沏了點茶給陳寶國端過來,兩人在辦公室的沙發上坐著。


    陳寶國悶悶的,一言不發。


    李輝又問:“抽煙?”


    陳寶國鬱鬱地擺擺手,說:“不抽。”


    李輝:“事情已經下地了,上麵也調查清楚了,報紙也出來了,你還有什麽擔心呢?”


    陳寶國:“曉冉說她要捐款。”


    李輝一愣,呆看著陳寶國,“舒曉冉?”


    陳寶國:“恩,她說她要設立一個陳寶華基金會,用這些錢幫助本地的老百姓。”


    李輝點點頭,深唿一口氣,淡淡笑著說:“好事情啊。”這確實是對誰都好的事情,尤其陳寶華是陳寶國的弟弟,對陳寶國也有很讚的影響。


    陳寶國盯著李輝,不無懷疑地問:“你對她就一點感情也沒有了?”


    李輝:“一言難盡。”說著,他點起一支煙來。


    陳寶國:“也曉冉現在一個人在雲南,她說你又有了一個?”


    李輝點點頭,裝作漫不經心:“陳書記是來跟我聊我的情感問題的嗎?”


    陳寶國笑笑,“我對你的情感問題一點也不感興趣,我隻是想勸你,給別人留一條後路,就是給自己留後路。”


    李輝:“這話,我明白,但不知道你為什麽要跟我說。”


    陳寶國:“其實舒曉冉在大學的時候,就是我學妹,很多人追求,我也喜歡過她,但是我家裏很窮,對她隻能把她當做妹妹,即使是現在她還是我妹妹,如果你們是真的斷了,你最好跟她說清楚,我這個妹妹是個一根筋的人,她愛你愛的死去活來,我勸她在找個人嫁了算了,她說什麽你知道嗎?”


    李輝眨眨眼睛,點點頭,看著陳寶國,“你說啊,我怎麽知道。”


    陳寶國:“她說,她說她愛不上別人了。她說她嫁不出去,不是因為自己條件不好,也不是自己裝不出來,是因為她不想嫁,她寧願孤身一個人,也不想和自己不喜歡的人在一起。”


    李輝怔了怔,有些心虛地喘氣,“你知道嗎?”


    陳寶國:“知道什麽?”


    李輝:“她為什麽嫁給我?她和陳寶華之間的事……”


    陳寶國:“知道一點點,寶華是個很強勢的人,他說什麽就是什麽,有時候把我這個當大哥的也不放在眼裏,更不要說舒曉冉,我們三個人吃飯,都是寶華一個人滔滔不絕,我們都插不上話,因為他的想法太多,又很細,他確實是做生意的好材料,但是不擇手段,有時候給人一種很可怕的感覺,表麵上好像一個帥哥兒,對吧,他這樣的人,誰都怕的,舒曉冉說白了隻是個女人,她也怕寶華,他們對家裏人做的那些事情,我是勸過的,冤冤相報何時了?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寶華跟我說你以前當記者的時候把他舉報了,搞得他鋃鐺入獄,他報的仇是自己的,反正勸也勸不動,他們倆有個相似點,那就是記仇,很容易記仇,也容易記恩,寶華。”


    李輝心裏倒是相信陳寶國,畢竟從頭到尾,陳寶國都是一個好人,一個真正的大哥,一個甚至連弟弟都關不上的老實人,或者這也不是因為他老實,而是因為善良。


    李輝:“有時候人太老實了,容易吃虧。”


    陳寶國笑笑,“吃虧是福,總是占小便宜的人,往往會吃大虧,但是總是吃小虧的人,才能占大便宜。”


    李輝:“有些事情是原則問題,不是能說讓就讓的。”


    陳寶國:“你有沒有見過我老婆?”


    李輝想了想,沒什麽印象了,反正見麵很少,隻能搖搖頭。


    陳寶國:“我老婆是個醜女人,嗬嗬。”


    李輝一聽,笑了,因為陳寶國也嗬嗬笑,似乎沒有任何需要掩飾的。


    陳寶國:“很肥啊,三層遊泳圈。”說著還用手比,眼睛鼓著笑。


    李輝更大笑,但他不明白陳寶國說這些的用意是什麽。


    陳寶國又笑著說:“但是她在我最落魄的日子,在我吃不起飯的日子,把家裏帶來的肉和菜每天分我一半,打了飯也分我大半,中學時候寶華總是找我要錢,當然有時候他不知道從哪裏搞了錢也分我的,他還會找媽要錢,有時候闖禍,進管教所……所以我真的從來也不喜歡這個弟弟,因為從小到大他都欺負人,也欺負我,可是有什麽辦法,他是我弟弟,我愛護他,很自然地我不願傷害他,我也沒有什麽損失,隻要你覺得沒什麽也就沒什麽了。


    那時候我不懂戀愛,我和我老婆都是很窮的孩子,隻能說我比她更窮,因為我媽在廠裏工作,一個月的錢隻夠吃飯,但光吃飯哪能上學?還是要上學吧,我就是這麽個想法,把錢省了用來買書,搭車,買鐵盆子,還有最餓最餓的時候吃一個饅頭,不知道為什麽她就是看得出我很餓,所以每次塞給我她就跑,很有意思吧。


    真的窮啊,那時候。


    她還比我大呢,年齡,大一歲。


    後來我問她為什麽看出我餓呢,她說我長得像她弟弟,她弟弟五六歲的時候死了。後來我就一直和她在一起,甘婷婷,她的名字。有時候我覺得苦難這個東西,也就是痛苦,痛苦這個東西是有好處的,什麽好處呢,就是你能記得貨真價實的自己,要想不犯錯,不作惡,保持善良和進步,就要一直想著苦日子的歲月,那時候的感情很純,很甜,不像現在,亂啊,現在都是啥,沒有感情,也沒有任何珍貴可言了。”


    李輝忽然覺得眼前的陳寶華像自己的哥哥,當然也是舒曉冉的哥哥。


    他是來勸自己放下心結的麽?放得下麽?


    說完那麽多,陳寶國起身走了,轉身又說一句:“忘了告訴你,下周我就轉到武城去了。”


    李輝才知道,這個陳寶國被提拔了,提拔的事情並沒有因為豐茂酒廠的事情變黃,恭喜他。


    送著他,看著他的背影,李輝自慚形穢,生活中總有比自己高貴的人,陳寶國算其中一個。


    冥冥中,李輝能感覺到陳寶國的不同,和自己有些心照不宣,內在是同一種人吧,隻是李輝更保護自己,更壞一點,陳寶國大概是那種大智若愚型。


    送走了陳寶國,在辦公室的整個下午,他都提不起精神,打開自己的qq空間,刪掉了過去所有的家庭照片,他還給鄭薇打了個電話,問她忙不忙。


    “忙……快要忙死了,我媽媽開了一個文具店,在學校附近,我一直在幫忙。”


    “哪個學校?”


    “枝城六中。”


    “……”


    “還有哦,我以後可能就在六中上班,做財務工作,主管。”


    “……”


    “怎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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