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跟著重男輕女的低收入父母怎麽能獲得良好的教育呢?多半十幾歲就輟學出去打工,然後以後又成為社會的低收入者,雖然其中也有很多人能夠突破命運的遏製,成為社會地位更高的人,但那,隻是極少一部分。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


    李輝看著眼前看起來似乎半百的費啟動,由於暴怒,他似乎有些一夜白頭的異常,他的兩鬢顯出白色來,可見他的心裏也因為砍人而受到很大的刺激。他老淚縱橫,覺得天不佑他,總不給他一個兒子。


    李輝看他愁容慘淡的樣子,同情他而又嫌惡他的落腐。


    “費啟動大哥,男孩子女孩子都一樣的,孩子的性別無所謂的,我也是個女兒,但是我就喜歡女兒,兒子女兒對我來說是一樣的,兒子養了不一定能保證有個養老送終,女兒養了也不一定就成潑出去的水。


    全看你怎麽對孩子,你對孩子好,孩子就一定會報答你,這和性別沒啥關係,好了,您別傷心了啊!您鄉裏人都是錯的,大家都是錯的,女兒好好養,以後女兒也能給你們養老送終!”


    費啟東不斷點頭,光著黝黑的膀子擦眼淚,“恩,恩,我們家大女兒對我們很好,每年迴來都給錢我們……。”


    李輝點頭,“對吧?河源就是因為你第四個孩子和你交惡的嗎?”


    費啟東:“就是啊!河源是個很黑心的人,我們第三個孩子因為給別人了,一直沒交罰金,他查不到孩子死無對證,也沒辦法,從那時候開始我就成了他的眼中釘。


    他們就跟那流氓一樣的,隻不過穿著製服,我要是顏色不好不賠笑他們就隨便說個數,比如說過十萬,五十萬,三十八萬之類的,說不給的話,下一次來就翻倍,如果下一次不給錢就打我的人!拆我的房子!反正就是說狠話威脅我!”


    李輝:“他們對別人也是這樣嗎?”


    費啟東:“對和政府有關係的人不這樣,隻要有點關係,都不用怕。沒關係的,誰都不敢得罪他們,他們真的就是穿著製服的流氓。


    我隔壁先說罰款兩萬的嘛,其實後來陸陸續續又被炸了五千塊錢,他們家是種瓜的一年也隻能賺一萬,就被榨去五千,你說這是不是炸了人的血汗?!他們不是人,死了也要下地獄,日他先人……!”


    李輝心想,這計生局的怎麽和城管有的一拚?披著製服的流氓,隻要披著那層權力的外衣,他們做什麽都沒人敢去攔阻,帶著正義的幌子行邪惡之事,千秋外代其實都有這個問題,政策在上,執行卻在下,山高皇帝遠,很多事情就因為一丁點兒的權力掌握而發生質的變化。


    李輝聽費啟東罵他們,又勸說:“唉,大哥不要氣憤了,氣憤不能解決問題,你和河源因為第三個孩子結梁子之後,第四個孩子恐怕更是兇多吉少了?”


    費啟東:“河源不知道從哪裏聽說我家女人又懷了第四胎,然後先是過來,說不願意墮胎的話,就簽字罰款。他還帶了一個什麽文件,說有法律意義,簽字不還錢的話,以後子女也要跟著還錢……然後他身後就是一群穿製服的年輕人,袖子卷的老高,然後都用狠毒的眼神盯著我,虎視眈眈的,好像隻要我不從,他們就要圍過來打我似的。


    當時我心裏很害怕,就賠笑說,這一胎是個女兒準備去墮胎的,我隻是想騙騙他,他一聽說我是要去墮胎,就白了我一眼,然後帶著七八個年輕人走了。”


    李輝:“那些年輕人,都是穿製服的計生局的人嗎?”


    費啟東:“不是的,沒穿計生局的衣服,計生局也沒有什麽規定的服裝啊!我也不知道那些人是什麽人,反正像流氓。”


    李輝:“後來呢,你的老四?”


    費啟東:“我家的老四後來還是出生了,我老婆還是被轉移到別的地方偷生的,還是被轉移到外地生的小孩,不知道是河源派人跟蹤了我們還是怎麽迴事,反正我女兒生下來一個月之後,他就又帶著那什麽紅頭文件來我家,說他有我超生的證據,讓我快點交罰款,說老三欠他們三萬,又說第四個是翻倍,說看我窮,說要罰款十萬,然後讓我交給他十三萬。


    我說你看看我的屋子,哪裏有十三萬,一萬都沒有,他說反正今天就要十三萬,如果今天拿不出來明天來就是二十六萬。”


    李輝:“他們這是信口胡說的吧?”


    費啟東:“但是他那口氣又好像說的是真的,總在我麵前鬥狠,威脅我。那一次他們說了之後摔爛了我家兩把椅子和一個玻璃杯。


    後來看我還是沒準備錢,就開始對我動手!抓我去計生局說要‘談談’。我被他們抓去計生局,說來說去,他們就是要錢,我一個農民哪裏有錢?他們關了我一天一夜,我女人喊來很多村民要人,因為我女人哭著求大家來幫忙,又喊了我兩個兄弟還有幾個平時蠻好的人在計生局外麵喊話。


    我被放出去了,但是我已經被他們打的渾身瘀傷,對於他們我是越來越恨,大家也恨他們,迴家之後,大家聚在我家罵人,幫我罵那幫人,說他們就是懂得騙錢,天生就知道欺負人,我們活一日是被他們欺侮一日,但是大家隻敢罵一罵,而我在罵聲中越來越憎恨他們。


    看到鏡子裏,我背上紅紫的傷痕累累,我心想,大不了一死,我要他死!總之就算這樣活下去也是天天被逼交錢,每天都過的很怕很氣,過的連豬狗都不如,沒有尊嚴,我不想忍了,然後我就拿著刀子去找河源了……”


    李輝點點頭,用一種悲憫的眼神看著這個四十多歲的男人,一個被惡勢力壓榨的男人,一個為了孩子和生命抗爭的男人。


    “我能理解你!你的抗爭是對抗邪惡的一種方式,但……這會玉石俱焚,你不要命了,你孩子女人怎麽辦?”


    費啟東聽到這裏又開始淚眼婆娑,“我知道……我很後悔,但是一想往後的生活都是絕望……我現在已經死刑在即,一切都完了,李記者,我隻希望你能把費家彎計生局的壞人壞事都曝光!


    我希望我們村裏人不要再收到這種欺負!這樣我死而無憾,至於我自己的孩子和女人,我也沒辦法了,我對不起她們,是我沒用……”


    李輝打住費啟東,“等等,你應該還沒判刑對不對?”


    費啟東:“我已經殺了河源,現在還有什麽辦法起死迴生呢?李記者……”


    李輝:“有一個辦法。”


    費啟東眉頭緊皺,滿腹疑雲問:“有什麽辦法?”


    李輝:“我去過你家,和你老婆聊過,聽說你的奶奶有精神病史?”


    費啟東:“是有啊,但是很輕,生活都很自如,感覺是瘸子醫生瞎說的,因為奶奶一直都很正常,隻是不愛說話,很少和外人說話,好像很孤僻的樣子,就被外人覺得不正常,外人都說她腦子不好。”


    李輝:“那就可以了,精神病人是沒有完全民事行為能力的人,無法承擔民事責任,不在法律的約束之內!你不要害怕,你有救!”


    費啟東似乎完全沒聽懂李輝的話,隻是眼睛睜得老大,瘦猴子一樣的黑臉充滿了驚異,“什麽意思啊?我不用死了?”


    李輝:“過兩天,如果有精神病醫生過來,你就裝傻,表現得瘋掉了,然後再讓你媳婦到處說你奶奶是精神病的事情,說不定你有機會出獄!”


    費啟東:“真的?可是,可是萬一大家真的以為我腦經不好怎麽辦?以後都不理我了呢?”


    李輝:“是命重要還是以後重要?沒命的話還有以後嗎?”


    費啟東連忙點頭,“是是!您說的是!你說什麽都好,你是好人,我第一次碰見你這麽好的人!我真不知道說什麽好了,你不認識我,竟然要幫我……”


    李輝並不是同情心泛濫,隻是他內心深處感覺到枝城的計生委太亂了,小小的費家灣都敢如此侵犯百姓,真是讓人噓唏。一個農民家庭怎麽容忍得了這種事?


    社會上總是有砍人的新聞,其實不能看表麵,沒有那麽多神經病喜歡砍人,都是被社會逼的。做好人,做老實人,做善良人在我們這個時代總是容易蒙受不幸,反而壞人過上了好日子,有錢、富裕又財大氣粗。


    這怎麽能讓老實人不鬱悶呢?從小老師教的,都隻教好的,但事實上“好的”卻總是讓人吃虧……因為大部分人都是“壞的”,或者說自私自利的,社會是一趟渾水,誰來了都避不開汙濁,聰明的人隻是用冷漠和距離去避免這汙濁罷了。


    也許還因為在李輝心靈深處,他總是偏向同情弱者,他不忍心看著弱勢群體被邪惡的勢力摧毀,他不忍心目睹百信被壞人殘害。


    他不是佛祖,不能普度眾生,但他可以盡自己的力量幫助那些可憐人,這個費啟東如果死了,恐怕費家灣的老百姓就越來越鼠目寸光,害怕惡勢力,一個個都避之不及,然後永遠承受社會的黑暗和壓迫……苦難的命運沒有盡頭。


    翻身站起來的費啟東已經很不簡單,也是下了很大決心要和惡勢力對抗,不能讓他枉死。


    這是李輝的良心,也是他感興趣的事情,這件事他是不必出麵的,隻需要找一個律師朋友出來說幾句話,說不定就能想辦法讓費啟東成為“神經病”。


    然後費啟東如果可以出獄的話,是最好。在這裏當“神經病”不開心呢,可以搬走,也一樣過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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