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政辛此時正聽著杏兒說這著火一事的來龍去脈,越聽越是頭疼。


    如若這丫鬟所言即真,那單看表麵還真與外院無關。


    胡氏這些時日不允林夕落去南屋雕木,林政辛索性也不再每日前來,即便到“宗秀園”也乃詢問林夕落及笄之禮籌備進展,對雕木之事未提一句,故而,這南屋便交給了杏兒守著。


    天氣炎熱,杏兒每日早、晚開鎖查探一遍,每日午時更換冰盆,以免炎熱發黴,熏出不好的氣味兒來。


    日日如此日日過,可就在昨日晚間,杏兒查完屋子,本是準備收攏冰盆等雜物,孰料宋媽媽喊她將十三爺給肖金傑的饅頭搬走,給守夜的下人們加點兒宵夜,杏兒著急,便將油燈放在此處,念是稍後歸來再取、再鎖門。


    可這一忙就是一晚,又有兩個守門的婆子拽著她吃點兒小菜,別瞧著杏兒才十二三的年歲,這幾句好話哄著,她的話匣子也就打開了,從跟著這位九姑娘起說到現在,一晃十幾年的歲月在其口中侃侃而談,添油加醋少不了,也是為了在林府的下人們麵前抖抖分量,待吃用完,便把油燈的事給忘至腦後,迴到後罩房就睡了。


    可半夜之時,就聽見門口大喊著火,她這激靈一下子跑出了門,才發現這禍是自個兒惹出來的!


    幸好門沒鎖上,否則這火勢不知要多久才能滅掉……她本有心到胡氏麵前認個錯,可先是林夕落嚎啕大哭,後是林政辛出言恐嚇,杏兒嚇破了膽,前思後想也知這責任逃不掉,何況她乃胡氏帶來的人?這才主動的站了出來。


    杏兒在一旁哭成了淚人,哽咽言道:“十三爺,奴婢……奴婢真不是故意的,您饒了奴婢這一次……奴婢再也不敢了!”


    林政辛看著小丫頭哭花的臉,也著實不知該如何處置,而且他也在懷疑,這事到底是否這麽簡單。


    旁日都無事,偏偏今兒如此巧?


    就在此時,林豎賢跨進了院門,瞧見此處下人聚集、林政辛叉腰怒罵,丫鬟杏兒跪地痛哭,再往南屋看去,漆黑破殘,屋門緊閉。


    林政辛停了聲,迎上兩步:“豎賢先生,你怎麽來了?”


    “夕落在何處?”林豎賢未答,反問。


    林政辛朝著南屋那方努努嘴,湊其耳邊輕言道:“哭呢。”


    林豎賢停滯,不太確信的看著林政辛,林政辛攤手,一副信不信由你。


    哭?林豎賢聽到這個字無論如何都與林夕落聯係不上,見過她狠、見過她潑,見過她笑,見過她鬥嘴,還從未看到過她掉淚……


    林豎賢沉了片刻,轉身往南屋行去,未等走出兩步,林政辛則抬手攔他,“這方怎麽辦?七哥、七嫂都不在,我終歸不是這院子的人啊,折騰開了,也不合適。”


    “叫夕落出來處置。”林豎賢說完,林政辛白其一眼,“她不肯出來。”


    林豎賢道:“我去。”說罷,他則推開林政辛的胳膊,快步朝著南屋而去,林政辛轉頭看向這些下人,索性搬椅子坐在南屋門口,他倒是要瞧瞧,這林豎賢怎麽能將夕落拽出來。


    先生?林政辛詭異撇嘴……


    林豎賢推開南屋的門,一塊大木板子落下,正是砸了他的腳。


    咬牙沒叫出聲,林豎賢左右探看,終究在右側的小角落中看到一微動的身影。


    “起來。”林豎賢走了進去。


    林夕落不動,他再叫道:


    “起來!”


    林夕落側頭……一張哭花的小臉,淚眼紅腫、鼻子通紅,小嘴咬出了血絲,看到外麵射進的光芒,眼睛微睜微閉,依舊在抽泣。


    林豎賢嚇一跳,緊忙退後兩步,未等開口,就見到林夕落懷中摟著的壽字雕木……這物件他雖未見過,但這字,他再熟悉不過。林豎賢的臉緩動幾分,尋一地方坐下,口氣緩和些道:


    “吃幾分苦頭,增幾分見識,根深不怕風搖動,樹正何愁月影斜?”


    林夕落抹了臉,也不顧這副糟粕模樣,迴言道:“您此時還要贈學生一‘忍’字?”


    “不忍你又有何所得?善人行善,從樂入樂,從明入明;惡人行惡,從苦入苦,從冥入冥,這個道理你始終不肯入心。”林豎賢苦口婆心,林夕落卻搖頭,“我非君子。”


    “可你並非孤身一人。”林豎賢即刻接道:“如今七老爺不知身在何處,七夫人已被大夫人叫去訓斥,十三爺在院中替你審度探問,如此多人捧著你、照顧你,可無人為你做主,為何?”


    林夕落抬頭看他,林豎賢道:“因你慣於一意孤行,以己之見做他人之事,一次雙次可依,三四五難行,總不可時以年少掩蓋。”


    說到此,林豎賢歎口氣,“你又不服,那我問你,你覺得此事應該如何化解?”


    這一問,林夕落沉默了,如何化解?她心中有苦訴不出,但化解二字,她似從未想過,許久才道:“誰縱的火誰死,我惹的禍事,我來擔。”


    “荒唐!”林豎賢批駁,“你來擔?你乃七叔父、七叔母之女,你乃我林豎賢之徒,你一未及笄女子,你無承擔的資格!”


    “那又能如何?”林夕落隻覺頭痛不已,她的腦袋混沌僵硬,一絲念頭都未有,“先生有以教我?”


    林豎賢問:“你肯聽?”


    林夕落答:“聽。”


    “翻新來過。”林豎賢道:“我可出一臂之力。”


    林夕落訝異的看著他,林豎賢目光清明,心誠誌堅,絕非哄逗之言……


    “我應!”


    話至此,也無需多言,林豎賢起身行出門外,林夕落跟隨而出,看著懷中的壽字木雕,她依舊抱其出門,林政辛瞧見他們二人出來,驚訝的險些咬了舌頭,未等開口相問,就見林夕落道:“昨兒是誰拉著杏兒用菜飯談天的?”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驚了,怎麽?十三爺隻不過欲罰一個杏兒,這九姑娘一出來便鋪開了找錯兒,可是了得?


    林豎賢未想到她出門便如此,眉蹙迴頭,“夕落。”


    林夕落看著他,恭敬行禮,“先生剛剛所言,學生受教。”舉起春桃送來的水杯,直砸在地,清脆一聲,碎片迸起,林夕落目視林豎賢道:“……碎瓷粘黏也非整物,傷痕無補,何況先生剛剛所言,惡人從冥入冥,學生便要尋出惡人,送其入冥!”


    林豎賢僵住,說氣不氣、說哀不哀,隻有無奈無詞,隻能瞪眼瞧著,林夕落轉過身去,掃視所有人,“誰拽其吃的酒菜?還不肯站出來?”


    這一聲吼嚷,讓所有人前後看,倒是一個小丫鬟指著兩個往後縮的婆子道:“昨兒是她們二人守夜的。”


    所有人瞬時望去,那兩個婆子的腦袋恨不得垂地,見實在躲不過,這才邁步出來,跪地迴稟道:“九姑娘,老奴也不知道杏兒這丫頭事沒做成,她也沒說……不關老奴的事啊。”


    “尋常往日也都如此,誰成想……”另一個婆子也出口辯解,可後續話語未出,就瞧見林夕落冰冷的目光瞧來,霎時的閉上了嘴。


    林夕落看向林政辛,“十三叔。”


    “怎麽著?”林政辛湊上前,他瞧著麵色複雜的林豎賢,顯然這師徒言行有異,否則林豎賢也不至於臉漲的像猴屁股似的通紅。


    林夕落拽他看向自己,言道:“去叫罰板子的小廝來,十個板子打過之後,便將這二人送去二姨太太那裏,聽從二姨太太處置吧。”


    “那丫頭怎麽辦?”林政辛指著杏兒,剛剛一直未處置,也是因她乃胡氏身邊的人,並非林府指派的下人。


    杏兒聽二人說起自己,跪爬到林夕落跟前,哭求道:“九姑娘,饒了奴婢,奴婢伺候您多年,奴婢再也不敢,再也不敢了……”


    林夕落不願再聽,退後幾步從其手中抻出衣裙,“十三叔,給您趕車的下人裏有沒有等候娶親的?稍後就給她送去,賞上五兩銀子……過個一二年辦喜事吧。”話畢,林夕落再補一句,“銀子你出。”


    林政辛正要答應,卻又聽後這一句,再見林夕落苦哀的小臉,硬著頭皮道:“誰讓你還喚我一聲叔?應了!”


    “大姑娘……”杏兒慘嚎一聲,春桃已經派其餘的媽媽將她拽走,隨即指派小廝去清理燒黑的南屋,丫鬟們也跟著擦洗,院子內轉眼就又忙碌開來,可林豎賢卻一直都站在原地沒說半句話。


    他能說何?苦口婆心的勸阻在林夕落耳朵中或許隻乃一個引子,她邁出那個屋門,言行卻依舊這般極端硬狠,可迴想起剛剛角落中蜷縮的單薄身影,那張哭花無助的顏麵,林豎賢也狠不下這顆心撒手不管,正是舉足無措之間,便聽林政辛請他進正堂飲茶敘事。


    罷了罷了……林豎賢心中一歎,萬事得成於忍,對自己這學生?他也忍了吧!


    “宗秀園”忙碌不堪,而胡氏已經從大夫人那裏離開,正往二姨太太處行去。


    之所以先到大夫人那裏,她是為了林瑕玉與林夕落一同及笄之事,可大夫人的迴答卻是此事都乃二姨太太做的主,胡氏心裏沉冷氣惱,忍著被大夫人斥罵一通的怒氣出了門,都以為她好欺負?案板上的魚肉她當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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