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日一早,林夕落醒來則直接喚了一聲春桃。


    春桃沒來,進來的是冬荷,手上端著熱水,搭著棉巾,探問:


    “九姑娘,您歇好了?夫人吩咐,讓您今兒用碗蜜粥再食早飯,奴婢這就給您端來?”


    林夕落洗漱手麵,言道:“不必了,稍後出去用。”


    冬荷麵有詫色,卻不敢多問,而這一會兒春桃也進來,林夕落吩咐道:


    “桌案上的紙張收攏下,稍後要送去族學。”


    “您都寫完了?”春桃連長大的嘴都帶著期盼驚詫,林夕落點頭:“寫時不覺,如今歇了一晚倒是手臂酸疼了。”


    春桃笑著道:“冬荷,給九姑娘捏捏,這可得給老爺、夫人報個喜去!”


    冬荷點頭應著,春桃已跑出門外,林夕落看冬荷這副寡言悶聲模樣,才想起之前的冬柳……


    “冬柳……”林夕落剛提這名字,冬荷即刻迴道:“……她再未歸來,奴婢去時探問過,她被送到六老爺的院子裏了。”


    送去那個院子能作何?林夕落點頭應和,不願對此事多說,剛撂下擦臉的棉巾,就有一個小家夥兒先跑了進來,“姐,姐你寫完了?”


    先聞其聲,再見其人,來此的正是天詡。


    小家夥兒手上的傷口已經愈合,隻留幾道痕深印記,讓天詡每次看到都不由得問起大姐被罰的字什麽時候能寫好?


    林夕落摸著他的小腦袋,“當然已寫好,怎麽著?還當姐要寫一年?”


    “大姐,這才半個月!”林天詡衝到桌邊,挨張紙頁的看著,簪花小楷、行文、草體、隸書、篆字,這哪裏像是罰字?倒像是練字!再看那橫、豎、撇、捺,每一張紙都橫五豎十的排列,規整的好似畫卷。


    林天詡的小眼珠瞪的溜圓,驚喜之餘隨口問:“姐,你的字怎麽跟以前不一樣了?”


    林夕落啞言,實在不知該如何迴答,人不同、心不同,字又怎能相同?可這話無法解釋給別人聽,縱使做夢都不能隨意說出。


    好在林天詡是孩童之性,並非硬得林夕落的答案,反而接連再問:“姐,這可夠一萬遍?”


    “怕不夠?那你就替姐數一數,也為先生省了心,數完你再來吃飯吧。”林夕落撂下這話,林天詡的小臉頓時苦哀,看著林夕落道:“姐……我是羨慕你的字漂亮了!”


    林夕落調侃之心更盛,吩咐冬荷:“娘準備的蜜粥呢?先給他端一碗來,別餓著他再數錯了,我先出去見爹娘。”


    冬荷應下出屋,林天詡見林夕落收拾衣裝出門,壓根兒沒有搭理他的意思,隻得認命的歪腦袋挨張紙頁數數:“一、二、三……”


    林政孝與胡氏剛剛送走李泊言,春桃便前來迴稟林夕落已將罰字全部寫好,與他二人同進早飯。


    胡氏喜色滿麵,意要吩咐人去將李泊言叫迴,可林政孝擺手阻攔,胡氏不明的道:“他可每日都來,就差這麽會兒功夫,叫迴有何不可?”


    “一步既是無緣,何況夕落還未及笄,不急,明日再見也不遲。”林政孝來迴踱步,臉上也喜意涔涔,心中更是納悶道:“這丫頭怎能寫這麽快?之前欲去看她,卻還不允我見……我得去瞧瞧,可別敷衍出錯才好。”


    “父親心中的女兒就這般不堪?”


    林政孝轉頭,看到正行此處的林夕落嘟嘴不滿,連忙笑著安撫,“不是為父疑慮,實則你的筆速太快,百遍訓誡、萬遍筆劃,這半月之日為父都覺難以完成,並非懷疑,實則驚詫,話語不妥而已。”


    林夕落見他這番致歉,笑著言道:“天詡也好奇,怕不夠遍數,正在一張一張的數,待他數完,父親就可知是否足數。”


    胡氏笑斥道:“又在欺負他,他個小娃子,萬遍怎能數得過來,你呀!”


    林夕落撒嬌道:“女兒可是餓了。”


    “快快上早飯,這些時日的勞累,可得好好補補。”胡氏不再對林天詡數數的事糾纏,親自給林夕落夾菜舀湯,噓寒問暖,林政孝心揣好奇,用過早飯就去了屋閣,是要好生看看這女兒罰字到底如何?


    隻剩胡氏與林夕落母女二人,胡氏則開口說起了李泊言,林夕落揉眉不願聽,可又阻不了她的嘮叨,隻得不停往嘴裏塞點心,算是占著嘴不去迴答。


    她也知這些日子李泊言的到來。


    自她閉門行字五日,李泊言便從外地趕迴特意來此探望,胡氏曾派人來叫她出去,林夕落則以“罰字為重”為名,將此事推了過去。


    可孰料這人倒是個執著性子,每日一早便來,陪伴林政孝、胡氏用完早茶才走,十日風雨無一日耽擱,可他的這份誠心卻讓林夕落這半月的淡然消失,增點兒煩亂之心。


    “娘,您不是說要帶女兒與弟弟出去走走?您瞧著今兒怎樣?明日便與弟弟一同去族學,女兒今天想歇玩一日。”林夕落這一句話打斷了胡氏的喋喋不休,胡氏住了嘴,小心翼翼的道:“夕落,你好似對泊言很反感?”


    “娘,女兒沒有反感,隻是不想早嫁。”林夕落仍以此為借口,“何況迴歸林府這些時日,可有消停?女兒實在無此心思,及笄之日都未到,何必此時就要給女兒張羅婚事?”


    胡氏鬆了口氣,“娘還以為你嫌棄他的出身。”


    “不是。”林夕落話語堅定,“女兒就是不想早嫁,意願多留你與父親、天詡身邊,您就這麽想趕女兒走?”


    “娘這是擔心你,你的事有了著落,娘也能安心了。”胡氏說完,林夕落隻搖頭不再多言。


    胡氏見她麵帶厭色,也知此事不易多說,思忖片刻則是道:


    “娘這就派人去與大夫人請示一聲,如今不是福陵縣,出行還要報備,不過今兒是第一次出行,娘得給你好生梳整,漂漂亮亮的出去!”


    胡氏說著便開始張羅,林夕落心中沉歎:該麵對的事,看來是拖不得了……


    去請示、再備車,胡氏又拽著林夕落重新洗漱著裝,折騰了一個時辰才算出了門。


    不過特意與大夫人請示倒多得了車夫、丫鬟小廝的隨從侍奉,天詡被林政孝留下,苦著臉繼續數數,隻有胡氏、林夕落母女二人出行,後麵跟的丫鬟就有十幾個,外加隨侍小廝前後拉了很長一隊。


    胡氏破天荒的沒讓林夕落遵循不揭轎簾的規矩,反倒是讓她遮了麵紗盡情看外麵的熱鬧。


    這“金軒街”可謂是幽州城內最繁華的一條街道,兩側樓閣店鋪一家挨著一家,熙熙攘攘,放眼望去密麻人群望不到邊,前有開路小廝,車馬所行倒是暢通,連帶著胡氏都喜氣盈盈,與宋媽媽喋喋不休的敘起這條街上曾有的好地方與如今的變化。


    林夕落卻沒想這麽多,她的目光掃視這街道兩側的樓閣,額外注意著匾額上的名字……


    “夕落,你在看什麽呢?”胡氏拽著她往右前方看,“看見前麵那家店鋪了嗎?那可是都城最大號的綢緞莊,娘帶你去看看?”未再多問,胡氏直接吩咐前方停車。


    馬車上向外端看也實不方便,林夕落正想下去走走,披好罩衣,裹好麵紗,她則隨著胡氏下了馬車。


    不愧是都城最大號的綢緞莊,林夕落下了馬車才注意到這莊子的規格比林府族學的樓還要大上兩倍,黃花梨木雕匾四個大字:錦繡緞莊橫立在樓層上端,格外耀眼。


    門口迎客的小廝瞧見馬車右側掛了“林”字的小牌兒,便知這是林府的人,雖然小牌兒顏色表明這並非林府的正房女眷,但單看這“林”字就已不得了,急忙傳了店內來人迎候,而這一小廝急忙跑到門口,恭迎客人進來。


    都城有都城的規矩,小廝行了禮,這賞錢自不能少,胡氏擺了手,宋媽媽則從繡包中抓了一把銅錢灑入小廝手中,稀裏嘩啦掉地,小廝齜牙笑著即刻再謝。


    林夕落對這種事並不上心,而是打量著錦繡緞莊左右的雕柱,頑猴蟠桃雕、喜鵲迎客雕……栩栩如生、美輪美奐,倒是一副好景,瞧著那刀折、頓挫,林夕落腦海中很快就能想象出這一形塑所成的步驟,伸手探看其上的雕痕木紋,便知這手藝人的功底有多深厚。


    正為這一栩一栩木雕駐步端看,胡氏已經走進了綢緞莊中。


    冬荷在旁催促:“九姑娘,夫人已經進去了。”


    林夕落歎氣的住手,隨口道:“這附近可有刻刀賣?”


    “刻刀?”冬荷嚇的哆嗦了下,“九姑娘,您要刻刀作何?那可不是尋常人把玩的物件,奴婢也不知。”


    “不過是繡圖而已。”林夕落隨口敷衍,冬荷思忖半晌言道:“這繡莊中有繡針,繡刀,不知九姑娘要的可是這物件?”


    “繡刀?”林夕落頗有興致,“在哪裏?帶我去瞧瞧。”


    “九姑娘稍等,奴婢先打發個小廝去尋。”冬荷說著,便行步到一旁與跟候的小廝說著,小廝得了命,立即叫上三五人在這綢緞莊中尋找探問。


    探問到,林夕落正準備過去瞧瞧,可朝前行去,正巧看到胡氏蹤影。


    胡氏正在與一人敘話,模樣興高采烈。


    那人隻有一背影,身著一身官衣,腰係佩刀,瘦高身姿,側麵再看赤色麵龐,眉精鷹鼻,正一門心思與胡氏言談。


    胡氏沒注意林夕落走至此處,恍然見她,眉目笑容更燦,連忙紹介道:“夕落,這是你泊言師兄,早上沒見著,這會兒卻又遇見,還真是緣分。”


    李泊言迴頭,林夕落心中沒由的湧起距離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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