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時分,車廂裏不算安靜,偶爾能聽到嬰兒的哭聲,還有熟睡人的唿嚕聲。


    倪初夏靠在門邊,聽到厲澤川的話,眸光微亮。


    緊接著裴炎的聲音響起,語氣中是擔憂,「頭兒說過不準把他的情況告訴夫人,現在不僅告訴了,還帶著人來找他,我……我還是第一次違背他的命令。」


    厲澤陽要比他年長幾歲,所以在他心中,一直把他當作哥哥和榜樣,後來和他一樣選擇當兵,成為他的下屬,毫不誇張地說他的話就是聖旨。


    如今,卻違背了他的意願和命令。


    此時,他有些迷茫,不知道這麽做是不是對的?


    厲澤川清了清嗓子,低聲說:「澤陽不想讓她擔心,這點我理解,但他醒來後最想見到的人一定也是她。」


    自己的弟弟性格雖然沉斂涼薄,但那也隻是麵上的,光是見他和倪初夏相處時候的模樣,也知道,他隻是不善表達情感,實則已然用情至深。


    說來也奇怪,自己和他是兄弟,卻除了長相有些相似外,性格卻是千差萬別。迴想起厲澤陽小時候,似乎與現在也大不一樣,或許是那年父親意外逝世導致的。


    思緒就這紛飛,最後被過往的乘客打斷。


    他從煙盒抽出煙遞給裴炎,又給自己點了一支。


    裴炎接過煙,聽著火車鳴笛的聲音,格外的想迴憶過往,出聲說道:「我從小和頭兒一起長大,清楚他這些年過得不容易,那時候剛進去,壓力大,又不能和上頭對著幹,情緒都靠煙控製,以至後來幾年菸癮特別大,整包整包的抽……」


    厲澤川就這麽聽著,彈了手裏的菸灰,「近幾年倒是沒見他抽了。」


    「嗯,戒了有幾年了。」裴炎點頭,似乎是想到哪說到哪,「頭兒幹什麽都有決心,隻要他決定去做的,就沒有做不到的。」


    這也是最令人佩服的一點,當年他和楊勝見他戒菸,也跟著一起,當時他們兩人的菸癮加起來還沒有他大,結果隻有他一個人成功。


    兩人聊天的時候,倪初夏就一直靠在門邊,得知厲澤陽抽菸的時候,挺震驚的。想著裴炎說的那些話,又感到莫名難過,他的過去她一概不知。


    之後,裴炎和厲澤川又交談了一些,倪初夏沒想再聽,趁他們迴來之前爬到上鋪,抱著他的衣服翻身朝裏麵。


    腦中想著裴炎一開始的話,不讓人告知她關於他的情況,這點的確是他能做出來的。


    埋怨嗎?倒是沒有。


    以這種方式被他惦著念著,也挺好的,隻是這次恐怕不能如他所願,她既然來到他的身邊,就沒想過離開。


    天漸亮的時候,厲澤川和裴炎才進來。


    裴炎輕聲開口,「要到下午才能到,您先睡一會,我等夫人醒來。」


    火車畢竟比不得高鐵和飛機,這裏魚龍混雜,要是隻有他和厲澤川兩人,倒不用還這麽講究,可夫人在,他自然不能懈怠。


    厲澤川也沒推脫,看了眼時間,躺下就睡了。


    倪初夏翻身坐起來,對上裴炎有些驚訝的表情。


    「夫人,吵醒你了?」


    倪初夏動靜很小地爬下來,朝他搖頭,輕聲說:「平常都是這個點醒,快去睡會。」


    裴炎愣愣地點頭,在厲澤川對麵的鋪上躺下,剛開始還警覺著,到後麵實在熬不住也睡過去。


    外麵的景色,很荒蕪。


    樹葉已經飄落,隻剩下枯枝,偶爾還能看到搭在樹上的鳥窩,沒有主人的歸來,它顯得寂寥。


    倪初夏坐在窗邊,目光有些放空地望著外麵,偶爾蹙眉,偶爾挽唇。


    聽裴炎說過,他們走的路線與當初厲澤陽去西部的路線一樣,這是不是就叫『我走過你曾經走過的路,在路途中想著那時你的模樣』。


    天完全亮時,外麵開始吵鬧起來,充斥著各種方言。


    兩個男人是真的累了,一直都沒有醒。


    臨近中午時分,厲澤川才醒過來,他看了眼身側的手機,看到簡訊後,朝倪初夏比劃打電話的姿勢,便走出去。


    出來後,他撥通了岑曼曼的電話。


    此時,岑曼曼正坐在餐桌同許嬌吃午飯,電話響起後,她握著手機,放下筷子走進了房間。


    「餵?初夏怎麽樣了?」


    厲澤川倚在過道邊,視線落在窗外,語氣倒是聽不出情緒,「從來到現在沒有哭過,很堅強。」


    岑曼曼把門合上,坐在床上,抿唇苦笑,「她就是這樣,把所有的情緒都封存的很好。」


    ……


    「嗯。」厲澤川隨意地應著,開口說道:「確定要把時間都放在她身上?」


    「你、你怎麽樣?」岑曼曼攥緊了手機,輕聲問。


    厲澤川語氣含了笑,「終於問到我了,我要想想該怎麽迴答你。」


    「老闆!」岑曼曼聽出他語氣中的戲謔,急於想知道他的近況,麵對他的話又覺得羞赫。


    「我不喜歡聽你叫我老闆,換一個稱唿。」


    「…厲澤川?」


    「嗯,把姓去掉。」厲澤川一步步引誘,語氣也放輕柔。


    岑曼曼猶豫了一會,說道:「澤川,這樣行了吧?」


    厲澤川在那端輕笑起來,即使看不到他的樣子,但還是會覺得臉燒紅。


    「曼曼,我很好,不要擔心。」


    通話結束後,厲澤川依舊站立,保持那個動作良久未變。


    耳邊似乎還在迴蕩她羞赫又焦灼的聲音,軟綿綿的叫著『澤川』,好像有魔力一樣,能將讓他平靜下來。


    等他迴來的時候,裴炎已經醒來,正坐著啃著麵包。


    倪初夏把麵包和牛奶遞給他,「大哥,吃點東西墊墊。」


    午餐就這麽糊過去,看時間,發現還有四個小時才能到站。


    裴炎一直沒有放棄聯繫秦颯,中間有好幾次都打通了,因為那邊信號太弱,時有時無,整句話都沒說就掛斷了。


    倪初夏靠在一邊,手心因為緊張全是汗漬。


    「爺爺聯絡的都是帝都有名的醫生,他們是走公路,會比我們早到。」厲澤川試圖安慰她,隻是效果卻是甚微。


    正如岑曼曼所說,她所有的情緒都很好的藏起來,讓人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麽。這一刻,他倒是想她能大哭出來,也總比靜默地坐在這裏隱忍情緒要好。


    「嗯。」倪初夏勉強應到,轉而看向裴炎,開口說:「他經常受傷嗎?」


    裴炎知道他是想多了解頭兒,幹脆放下手機坐過來,「以前沒經驗的時候經常受一點小傷,後來出任務基本就不會了,就是受傷也是為了救我們。」


    若是以前,有任何人問他關於厲澤陽的事情,他都不會說一個字,但如今,情況不同,對方又是頭兒的老婆,能告知的他都盡量告知。


    倪初夏平靜地問:「也就是說這種情況沒有過,對嗎?」


    裴炎愣了一下,想要張口說來著。其實還真有比這更嚴重的情況,隻是因為挺過來。


    「就算有你也別說了,我不想聽。」倪初夏瞪了他一眼,然後憤懣開口,「知道我現在最想做什麽嗎?」


    裴炎被她的模樣震懾住,惶恐地搖頭。


    厲澤川倒是開口了,「見到澤陽。」


    倪初夏咬牙說道:「大哥猜對了一半,見到他之後我要抽他兩耳光,他要是敢有事,立刻改嫁!」


    裴炎瞅了瞅她,弱弱地說:「夫人,您和頭兒是軍婚,受法律保護的。」


    倪初夏被他說的氣笑了,沒好氣地說:「你可以閉嘴了!」


    厲澤川見她又這般唬人,低頭抿唇笑了笑。


    他想,澤陽是娶了位好老婆,明明是珠城的千金,家中的掌上明珠,在這個時候斂去了身上的嬌氣,是真心待澤陽的。


    因為晚點,傍晚五點左右才到達最後一站,此時天色已經漸黑。


    下了火車,就感受到一股寒氣逼來,是那種冰涼刺骨,令人難忍的寒冷。


    珠城並不屬於南方,與這裏相比,那邊的環境能算得上舒適。


    倪初夏把厲澤陽的外套穿在身上,雙手緊緊環抱胸口才算緩和下來。厲澤川和裴炎是男人,又從小鍛鍊,禦寒自然要比她強,拖著行李走向出站口。


    因為是末站,人潮擁擠,大多是農民工返鄉,背著大包小包,原本就不大的出站口,被擠得滿滿當當。


    厲澤川一手拖著行李,一手拽住倪初夏背後的帽子,以防止被人群衝散。


    倪初夏抬眼望著他的側臉,有種流淚的衝動,突然想起她和厲澤陽逛臨江公園那次,他會主動牽著她的手,街道人多的時候,會把自己攬進他懷裏護著。


    厲澤川感受到她的目光,低頭看過去,見她盯著自發呆,無奈嘆了口氣,「很快就能見到他了。」


    倪初夏鼻音挺重的『嗯』了聲,把眼睛別開。


    出了站,裴炎一直張望路邊,看到軍綠色吉普車停在那裏,帶著倪初夏和厲澤川走過去,和司機交涉一番後,三人上車。


    駕駛座上是穿著軍裝的小夥,肩章是一槓一星,見三人上車,說道:「我們先去這邊的軍區,傅中校已經打通關係,到時候會調直升機送你們去厲少將那裏。」


    裴炎坐在副駕駛上點頭,轉而對倪初夏解釋:「傅中校是咱們頭兒的兄弟,帝都那個也是他派來的。」


    「嗯,謝謝你。」倪初夏對著駕駛座上的人開口。


    小夥通過內後視鏡望了一眼,不看還好,看了臉頰耳尖都發紅,他們常年在部隊,偶爾出來遛彎採購,看到的也都是周圍鎮上的姑娘,雖然能幹,皮膚卻因為常年風吹日曬,失了原本女人該有的嫩滑。


    後座的女人皮膚很白,可能是因為冷的緣故,兩頰紅彤彤的,像是抹了胭脂,最吸引人的是那雙眼睛,明亮嫵媚,似乎隨意眨眼就能令人神魂顛倒。


    「咳!」厲澤川清嗓子,抬眼看向後視鏡,目光是警告。


    小夥連忙收迴了視線,穩住心神認真開車,不再看後座一眼。


    雖然開車的人極力想將車開穩,但路況太差,到後麵越來越顛簸,厲澤川一個大老爺們都有些受不了。


    他看了眼窩在一邊的人,見她麵色不太好,出聲詢問:「哪裏不舒服?」


    倪初夏咬著下唇搖頭,實際胃裏一直翻騰,噁心難耐。


    「要不,我把車停下來?」小夥說著就要找地方停車。


    倪初夏出聲止住他,「不用,我挺好的。」隨後抬頭看向厲澤川,唇角扯出一抹笑意,「很快就能到了,沒事的。」


    她想快點到軍區,能盡快去厲澤陽所在的地方,這點苦她能承受。


    車行兩小時,在倪初夏覺得五髒六腑都顛錯位後,終於抵達西部軍區。


    這裏不同於珠城軍區的莊嚴肅穆,反倒給人寂寥破舊的感覺,門也不是自動化的,會有站崗的人拉開鐵門,讓車輛通行,隨後在人力合上。


    裴炎也是第一次來這裏,打開車門看了兩眼問道:「門衛員不用檢查?」


    他們通行的很順利,門衛員幾乎是在看到車燈亮著的時候,就讓人打開了門,這次珠城軍區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開車的小夥笑了,說道:「不管是周圍城鎮的人,還是那群搞獨立的犯罪分子都怕我們,哪裏還敢闖進來。」


    裴炎繼續問:「那萬一呢?」


    「咱們司令員的口令就是:來一個斃一個,來兩個斃一雙,來多少斃多少。」


    裴炎:「……」


    果然是最有個性的軍區。


    小夥倒沒覺得自己說的話令人汗顏,說道:「我先帶你們去休息,這裏比較簡陋,暫時委屈你們。」


    倪初夏爬起來,有氣無力地問:「不是說會派直升機送我們過去嗎?」


    小夥解釋:「晚上出去有危險,等明早再走也不遲。」


    「再等一晚,今晚好好休息。」厲澤川輕拍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著急。


    倪初夏點頭,靠在後座上。


    想到已經到這裏,也不差這點時間,她便沒有再說話。


    小夥將車停下,替他們拎了行李,領著他們來到臨時安排的住處,交代完之後,便先行離開。


    房內,隻有一張摺疊床,和已經發黑朽爛的小方桌,充斥著潮濕發黴的氣味。這樣看,的確很簡陋。


    這一夜,倪初夏和衣躺在床上,卻怎麽也睡不著,最後幹脆起來,把行李箱中的畫板畫具拿出來,完成那幅一直未完成的畫。


    臨近淩晨三點,突然響起起床號。沒一會兒,走道開始有人活動。


    「艸!又是半夜拉練,老子才剛睡下!」


    「閉嘴吧,祈禱不是負重越野。」


    「媽的,再這樣下去敵人沒來,我就要被累死了。」


    「……」


    五分鍾後,這類聲音戛然而止。


    倪初夏走到窗戶邊,掀開稱不上窗簾的布,看著訓練場上一列一列的方正,眼眸略微閃爍。


    她想,厲澤陽是不是也曾經這樣,在睡得正香的時候被拉起來訓練,會不會也如那些小夥,一邊抱怨一邊沖向訓練場。


    隱約能聽到訓練的聲音,與外麵唿嘯的風交織。


    ……


    入目的都是白色,縈繞在鼻尖的是不太好聞的消毒水氣味。


    秦颯站在醫院過道,手裏一直握著磨損很嚴重的手機,企圖撥通號碼。一遍遍傳來『不在服務區』類似的機器聲音,他臉上隱隱有些不耐。


    就在剛剛,那群看上去不太靠譜的醫生,再一次把他從鬼門關裏拉迴來,他除了站在手術室外,卻什麽也不能做。


    那天,救援隊伍到來,他爬上軍用直升機,不顧那群人的反對,降落去尋找頭兒,最終在懸崖凸出的那塊石頭上找到了他。


    當時,所有人都以為他已經不在,連他也以為,那樣的場麵實在讓人不想再迴想。秦颯抱著頭蹲在地上,用力地拽著頭髮。


    孟恩匆忙趕過來,從地上把他拽起來,喘著氣說:「趕來了,派來的醫生來了……厲少將有救,會得救的。」


    秦颯睜開猩紅的眼,笑了起來。


    「都是帝都的專家,他們正在病房裏。」孟恩也笑著,大小夥眼眶泛紅,情不自禁狠狠摟住秦颯的肩膀。


    他是愧疚的,如果不是因為他的一意孤行,也不會被巴特爾利用,上了那群恐怖分子的當。


    聽了秦颯那天的話,他才知道那群恐怖分子就是想借他們之手對付厲澤陽,而他在明知有危險,卻還是帶著人趕過來。


    他們族裏是相信天道輪迴之說,厲澤陽是好人,他一定不會有事。


    簡陋的病房裏,站著七八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年齡都在四五十歲左右,正在給厲澤陽做身體檢查的約莫三十來歲。


    「身體多處骨折,但不至於導致昏迷,昏迷原因不在外傷。」年輕的醫生放下聽診器,對著各科的泰鬥級別主任分析,「可能在滑落的過程砸傷頭部,或髒內出血導致昏迷,原因還需要進一步靠儀器檢查。」


    「小傅,我們是把能帶的儀器都隨車帶來了,但這破地方電壓不穩,萬一在手術過程中停電,患者很可能直接就躺在手術室下不來了。」


    說話的是一位中年男人,帶著銀邊眼鏡,白色大褂外的工作牌沒摘下,寫著『市立醫院腦科主任……』字樣。


    「建議還是要轉院治療。」說話的是神經外科主任,這人的身份還在這裏,又聯繫不到他的家人,他們的確擔不了這個風險。


    「離最近的正軌醫院要十幾公裏,他現在的身體狀況,根本熬不到那邊。」年輕的醫生目光落在病床上,心裏升起無力感。


    臨走前,傅景逸千叮嚀萬囑咐,要竭盡全力救治,可到了這裏才知道條件不好,是到了什麽程度。


    「把能做的檢查都做了吧,至少要確定他目前的情況。」年輕醫生說完,跨步離開病房,吩咐隨行的人員把醫療器材搬進來。


    他看了眼站在病房外的兩人,出聲問:「你們是患者什麽人?」


    「下屬。」秦颯迴。


    「他的親人什麽時候能趕到?」


    「不知道。」


    年輕醫生皺眉,問道:「沒和他們取得聯繫?」


    「這裏沒有信號。」秦颯握緊了手機,擔憂地問:「頭兒怎麽樣了?」


    「目前情況算穩定,等檢查結果出來會定治療方案。」


    孟恩抹了一把淚,握住醫生的手,「醫生,你們一定要救他,他是為了這裏的村民才受的傷,他是英雄。」


    、年輕醫生動了動嘴唇,沒能做出保證,「我們會,竭盡全力。」


    臨走前,他再次開口,「聯繫家屬,讓他們盡快趕到。」


    秦颯站在病房外,看著病床上依舊昏迷不醒的人,閉了閉眼,問孟恩,「哪裏信號最強?」


    孟恩迴:「高處吧,我記得我妹和……巴特爾聯繫的時候會爬到山坡上。」


    「我去去就迴,替我照顧頭兒。」秦颯輕拍他的肩膀,轉身離開。


    ……


    天亮時,倪初夏動了動胳膊,麵前的畫板上,是那幅畫。男人隻穿著平角內褲,寬肩、腹部肌肉顯露,窄臀、雙腿有力緊繃,視線迴到他的臉上,側臉剛毅冷硬,亦如第一次見到的那般。


    聽到敲門聲,她將東西收拾好,打開了門。


    門外,是舉著手機的裴炎,「夫人,是秦颯的電話。」


    倪初夏心下一緊,接過了電話,「我是倪初夏。」


    「帝都的那些專家已經趕來,正在給頭兒進行檢查,醫生說情況算穩定。」


    聽到秦颯的話,她靠在門邊,手緊緊抓著門框,「我們今天能趕到那裏,謝謝。」


    她說出謝謝的時候,眼眶已經紅了,卻強忍沒有落淚。


    曾經,她對秦颯有偏見,所以在此之前,她一直擔心秦颯能否照顧好他,可剛剛聽到他焦急又帶著欣喜的語氣,就知道自己把他想的太壞。


    通話並沒有持續多久,那邊又沒有了信號。


    倪初夏把行李拖出來,擠了牙膏帶著毛巾去洗漱,收拾好後,厲澤川從房裏走出來,看到她靠在門邊,眼下還有青痕,問道:「一夜沒睡?」


    「嗯,睡不著。」算算她已經兩天兩夜都沒有睡過覺,都快要打破大學瘋玩那段時間的記錄了。


    「別著急,今天就能見到他。」厲澤川無聲嘆氣,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


    這時,訓練的兵陸續迴來,在看到厲澤川和倪初夏時,都是一愣,似乎沒有想到這裏會出現外人。


    等裴炎洗漱迴來,厲澤川才放心走去洗漱處。


    三人整理好,天已經大亮,昨天的小夥站在樹下等他們。


    來到場地,放眼能看到數十架直升機,小夥走到其中一架旁,爬上去拿出三套棉服,讓三人穿上,又把行李搬運上去。


    小夥下來後,擺手說:「我還有訓練任務,就不陪你們去了,劉師傅會帶你們去厲少將那裏,一路平安。」


    倪初夏看著他漸行漸遠的身影,轉身上了直升機。她會記得這段路程,有很多好心人幫過她,雖然並不知道他們的名字,卻知道他們有顆善心。


    「起飛的時候會有點顛簸,飛到高處也有可能會出現胸悶、耳朵充氣的情況,不必驚慌,適應了就會好的。」在螺旋槳轉動的時候,裴炎交代。


    倪初夏是第一次坐直升機,心裏還是有點緊張,在它升空後,想到很快能見到他,緊張被欣喜取而代之。


    厲澤川也隻是小時候坐過,後來離開軍區大院,就很少接觸這些,再次坐上是因為去看自己的弟弟,不會有懷念過去的心境。


    西部軍區離厲澤陽所在的駐紮地不算近,車行大約需要一夜的時間,坐上直升機中午時分就能到。


    似乎越接近越覺得心急,倪初夏每隔一段時間會按亮手機,看是否到中午。俯瞰外麵,朝陽的山坡露出黃色土壤,背陰的山坡卻是白雪皚皚的一片。


    珠城最冷會在新年,每年過年那段時間才會下雪,這裏卻不知已經落了多少場。


    直升機緩緩降落在駐紮地,訓練的兵已經停下來,探頭張望是哪位領導。


    率先看到裹著厚重棉服的愣小子,把行李搬出來,然後是身材高大的男人,看上去有點像領導範,最後下來的是位身材纖細的女人,心裏納悶,現在難不成流行驗兵帶家屬?


    劉師傅也下來了,走進駐紮地,要找這裏的領導,倪初夏他們站在門外等著。


    「裴少校!」從駐紮地小跑來身著軍裝的矮小男人,在距離他們有三米處,他立正軍姿走過來,脫下帽子對著裴炎敬禮,「步兵連連長張宇報導。」


    「嗯。」裴炎略微點頭,「頭兒呢?」


    張宇如實匯報,「首長在醫院接受治療,秦大哥和這裏的孟恩孟少尉也在那裏。」


    「兄弟們都還好吧?」


    「都好,隻是我們無能,讓首長受傷。」張宇垂下頭,手攥緊了帽子。


    帶來的一百二十個兵毫髮無損原本是好事,但想到這都是厲澤陽的犧牲得來的,愧疚到不行。


    「頭兒自己做的決定,與你們無關。」裴炎看了眼倪初夏,問道:「能用車送我們去醫院嗎?」


    「我去申請。」


    張宇點頭,轉身進了駐紮地。


    去醫院的路上,是張宇開的車。


    裴炎向他簡單介紹後座的兩人,在聽到厲澤川是首長的哥哥,他並沒有太過驚訝,但得知倪初夏是首長的老婆時,震驚了,迴神後喊了『首長夫人』。


    他們是不久前才跟著厲澤陽,自然不清楚他已經結過婚,並且老婆還這麽漂亮。即使不施粉黛,奔波兩天未休息,也依舊吸人眼球。


    有一句話叫,郎才女貌、天生一對,說的就是首長和首長夫人。


    又是一陣顛簸,車子到達醫院。


    倪初夏看著破舊的兩層樓房,用紅色漆寫著住院部和門診部,心裏微微發酸,這裏的醫院,還沒有珠城的小診所大。


    一路跟著張宇來到病房,孟恩蹲守在門外。


    「什麽人?」他警覺地站起來,在看到張宇的時候,神經放鬆,開始打量三個陌生麵孔的人,「他們是?」


    厲澤川開口解釋,「我們是澤陽的親人。」


    見張宇點頭,孟恩才讓開。


    裴炎想進去,手落在門把上,又縮了迴去,「夫人,您進去吧。」


    倪初夏看了眼厲澤川,似乎在尋求他的意見。


    厲澤川替她打開門,輕拍她的肩膀,「進去吧,巴掌就先不要抽了,等他好了大哥替你抽他。」


    倪初夏笑了,眼眶含著水光。


    她走進病房,入目是一片白,之後嗅覺襲向神經末梢,是消毒水夾雜潮濕的氣味,很小的房間,隻有一張床和一把木質的椅子。


    連著床的床頭櫃上擺著醫療設備,是心率血壓血氧脈搏心跳動態監護器,卻和這裏的環境格格不入。


    目光落及床上,是那張熟悉的不能在熟悉的臉,亦如很多時候睡著了一般,閉上那雙涼薄冷漠的眼睛,安靜乖順的不像樣。


    他瘦了很多,臉色也是從未見過的憔悴。


    倪初夏一步步靠近,眼淚『啪嗒』落下來,然後就止不住了。她死死地捂著嘴唇,不想發出抽泣的聲音,慢慢走到床邊。


    因為不知道他傷在哪裏,以至不敢碰他,隻能用哭得模糊的雙眼看著他。


    有好多好多的話想要告訴他,還有好多好多事情想要和他一起做,可是在看到他的這一瞬間,卻什麽也說不出口了。


    小心翼翼地握住他涼意的手,低喃道:「厲澤陽,我跨越千山萬水來找你,你感動嗎?」


    「我猜你一定心裏感動,然後板著臉,一般正經地教訓我、苛責我,對不對?」她親吻著粗糲的手掌,就像他曾吻她那般,溫柔繾綣。


    淚水順著眼角滑落在他手心,擦了擦眼淚,哽咽地說:「可是我想你啊,特別、特別的想。」


    剛開始都是訴說相似,到最後已經變成埋怨和威脅,「你這個騙子,說好危險度沒有追捕影剎高呢?還說會放很長的假,你人都躺在這裏,要假期管屁用?」


    「你要是醒不來,老娘立刻就去改嫁,你信不信?!」


    說到這裏,門被推開,進來四五個身穿白大褂的人。


    他們看到床頭趴著女人,都是一愣,之後有人開口詢問:「你是患者的妹妹?」


    倪初夏放開他的手,胡亂擦著眼淚,氣還沒有順過來,瞪著問話的人:「你才是他妹,我是他老婆。」


    五十多歲的人被一個黃毛丫頭吼,心裏甭提有多糟心,想到床上的人得罪不起,她老婆更是得罪不了,冷哼也就算了。


    「厲太太,厲先生上午的檢查結果已經出來,需要和病人家屬交代一下會診的結果。」年輕醫生開口,見她秀眉蹙起,打量著他們一行人,他再次開口,「我是傅正堯,是帝都市立醫院創傷外科的醫生。」


    倪初夏點頭,沒了剛剛的那股刁蠻樣子,「我們出去說吧。」


    醫院簡陋,沒有像樣的會議室,幾人去了旁邊空著的病房。


    「根據ct的顱腦檢查,有部分的腦內出血情況,這是陷入昏迷的主要原因……當然,急救做的及時,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但這裏的條件實在做不了這樣精細的手術。」


    「胸腔複合型損傷並不嚴重,可以慢慢養……」


    「……」


    厲澤川和裴炎站在一邊,聽著他們的話,臉色並不是很好。


    倪初夏閉上眼細想了一會,問道:「你們的治療方案是什麽?」


    「小傅,你來說吧。」


    傅正堯點頭,打開上午的會診筆記,「厲先生身上多處骨折,輕微的在急救的時候已經處理,目前右腿較為嚴重,耽誤時間久了,完全恢復的可能性不大,骨科主任會製定治療方案,……各方麵身體機能恢復以後,會轉院治療。」


    「厲太太……」


    「嗯?」倪初夏迴神,看向他。


    傅正堯問:「您還有什麽疑惑?」


    過濾剛剛接收到的消息,她白著臉出聲問:「先從外傷治療,會不會影響到他?我的意思是最嚴重的是腦顱受傷,會不會造成,嗯……其他的併發症?」


    她沒有學過醫,話語到嘴邊,組織好久才算說出來,焦急看著醫生,怕他們聽不懂她的意思。


    「患者清醒過來可能會出現胸悶,噁心,嘔吐的現象。」


    厲澤川擰眉站在一邊,出聲問:「這是最嚴重的情況?」


    傅正堯有些猶豫,在看向腦科主任對他點頭示意後,他才開口,「嚴重的會導致復視視線模糊,壓迫生命中樞。」


    說完,他又補了句,「暫時放心,厲先生並沒有到這麽嚴重的地步。」


    接下來,大多是厲澤川在詢問,倪初夏和裴炎一旁聽著,一晃天黑了。


    倪初夏再次進病房的時候,秦颯正站在床尾,聽到動靜後轉身,在看到倪初夏的時候,他眼睛明顯亮了亮。


    秦颯問候,「你…你來了。」


    「嗯。」倪初夏走到床邊坐下,手輕輕搭在他額頭上,還好並未發燒。


    秦颯想找話題,在看到她的動作時,開口說:「前幾天一直高燒不退,今早才退的。」


    「和我說說這半個月的事情吧?」倪初夏替他撚了被子,轉過身看向秦颯。


    似乎沒有料到她會主動和自己說話,秦颯愣了一下,而後說道:「我們到這裏之後就和這邊駐守的兵匯合,平時就操練,有任務就和他們一起行動,有時候是替這邊的村落趕走狼群,有時候是去城鎮人多的地方排彈,拆彈。」


    「那他是怎麽受傷的?」


    她是通過大哥才知道厲澤陽受傷的事情,後麵也問過裴炎具體情況,都是口口相傳,總有誤差誇張或忽略的地方,所以,她想聽當事人親口說。


    「那天接到的任務是給駐紮地山腳下的村落送物資,因為風雪即將到來,一刻不敢耽擱就帶著步兵連出發……」


    秦颯很細地把一路上細枝末節的事情都說了一遍,說到巴特爾叛變的時候,還是抑製不住心中的恨意,到後來說到那個恐怖分子用溫度控製器威脅厲澤陽,眼眶都紅了。


    這些事情,本不應該告訴倪初夏的,隻是她為了頭兒能跋山涉水來這裏,足以證明她的真心,沒有必要為了所謂的堅持,而讓關心頭兒的人擔驚受怕。


    倪初夏聽完陷入沉默,淚腺又有些發酸。


    待秦颯離開後,她握著他的手趴在床邊,看著他的側臉勉強勾唇笑了笑,湊過去吻了吻他的唇角,能感受到他下巴長出來的胡茬,硬硬的,有點紮人。


    她離他很近,一隻手托著下巴,歪著頭盯著看似乎怎麽也看不膩,時而蹙眉,時而彎下眼睛。


    厲澤川進來送晚飯,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他欣慰的笑了,走過去調侃,「不就長那樣,還能看出花來?」


    倪初夏坐起身,揚眉說:「就是昏迷躺在這裏,他也是最好看的。」


    厲澤川無奈一笑,把飯盒遞過去,「這幾天都沒怎麽吃飯,把飯吃了去旁邊病房休息一會。」


    「我要陪著他,想讓他醒來的第一眼就看到我。」她倔強地搖頭,並不想去休息。


    「醫生說他一時半會醒不了,吃完就去睡覺。」


    倪初夏把飯盒扔到一邊,冷著臉說:「他們說的話都不靠譜,我相信他很快就會醒。」


    「你……」厲澤川見識過她的倔強,輕聲說:「在診斷上他們都是權威的,你要接受他現在的狀況。」


    「那又怎麽樣?」倪初夏渾身顫抖起來,紅著眼看向厲澤川,良久後,她突然笑起來,「大哥,你就能接受了嗎?」


    隨後,她趴在床上,輕聲低喃:「我是不是還要慶幸他不是下半身癱瘓?」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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