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爺看得頭暈目眩,秦子遊倒是十分淡定。他隻是問了句:“師尊?”這是何意?楚慎行說:“我去城中看看。若有什麽事,你知道如何做。”找小雀說即可,他看得見。講完這句,楚慎行便要離去。可視線觸及床上秦老爺時,他心念一動,額外補充:“雖說久未相見,有諸多話要說,但也莫忘了秦老爺的朝食。”秦子遊聽了,先是一怔,隨即動容。他看楚慎行身影消失在屋內,半晌,方轉頭,看向父親。秦子遊想:師尊這樣好。他看出父親為難,便主動離去。走前,又記掛父親尚未辟穀,怕自己忘記,於是額外提醒。秦子遊想著這些,十分窩心。再抬頭,看父親。隻剩父子二人,秦老爺遲疑一下,到底把種種驚疑擺在麵上。他拉著兒子的手,急聲問:“子遊,你從頭與我說。”秦子遊望著父親蒼老許多的容顏,暫且壓下心頭思緒。他離開南地之後,練劍之外,便是打腹稿。這會兒,心下有數個開頭。不過在那之前,還惦記著師尊的話。秦子遊:“爹爹,我既然迴來了,便是有要事與你相商。但師尊方才提醒……”秦老爺心道:看來這位仙師果然教子遊敬慕。他說:“我買了下人,隻是為讓他們與我同住。再過一盞茶功夫,他們便要來做活兒了。”不必擔心沒東西吃。秦子遊放下心,這才開始娓娓訴說。秦老爺神情漸漸凝重。這場父子談話,進行了很久。久到楚慎行將整個金華縣轉了一圈,遺憾地發覺,自己從前與唐遲棠等人買黃酒的地方,這會兒還在賣豆腐。他隻好轉去別家,將身上道袍化作書生長衫,彬彬有禮,笑道:“你家這酒,也是用金井水釀的吧?給我來兩斤。”那賣酒人聽了,抬起眼皮打量他,不急著打酒賺錢,反倒問:“聽先生這口音,不是我們縣裏人吧?”楚慎行一怔,心中轉過些思緒,麵兒上倒還是先前那點笑臉,說:“正是。”賣酒人進一步問:“先生打哪邊來?”楚慎行眉尖微微一挑,察覺到,隨著賣酒人的話,街上其他人也朝自己看來。隱隱約約,是往旁邊挪了些……這都是些凡人,心思很好猜。楚慎行神識轉了一圈,就能察覺到行人們似乎在恐懼某個方向。楚慎行分辨著,緩緩說:“不瞞店家,是從鍾離來。”鍾離郡在會稽以南。這是實話。賣酒人聽了,神情頓時鬆快許多,規規矩矩,為楚慎行打好兩斤黃酒。這迴,輪到楚慎行好奇,一麵掏出銀錢,一麵詢問:“我卻不懂了,店家為何由此一問?”賣酒人長歎一聲,緩緩訴說。一炷香工夫後,楚慎行登上市樓,看左右街道,心裏惦念著賣酒人那番講述。原來七月至今,小小一個金華縣,竟接連出了十數起命案,攪得人心惶惶。楚慎行坐在市樓上,為自己倒酒。黃酒同樣要熱了才好喝,教秋露白要更柔更醇。楚慎行獨飲,又將神識鋪開,去聽城中聲音。青藤攀上縣衙牆壁,在隱蔽處滋長、遊走。“那些死人,一個個,都是打西麵走水道迴來的!”“我聽人說,是染了怪病,肚裏流膿啊。”“縣令家的公子不也剛剛去姑蘇趕考過,迴到縣裏?”“……他那護衛已經沒了嗎,還敢說?”“總不會讓縣令公子染病。”“這可說不好。”一聲聲下來,楚慎行心裏有了譜。死去的十幾個人,死法一模一樣。皮囊還在,內裏卻被掏空了,隻剩下一些膿水。最先那會兒,縣衙裏的仵作看這狀況,甚至不敢驗屍,生怕染病。不過到後麵,死人越來越多,卻不見“怪病”傳染。縣衙裏的人慢慢察覺,這興許並非惡疾,而是另有他故。仵作終於點頭驗屍,卻看不出個所以然來。縣令束手無措,就差求神拜佛。楚慎行聽了一耳朵衙役對話,知道縣令已經著手上報,想請儒風寺的仙人來看情況。此外,金華縣內倒是有個小道觀,名為玉清觀。觀主一把年紀,卻隻是煉氣中期修士,平日裏,至多在逢年過節、紅事白事時走個過場,再畫些平安符,好賺香火錢。麵對縣城中的狀況,也沒有更好的主意。楚慎行一麵聽,一麵喝酒。他沒有聽唐遲棠說起此事,從這個角度看,多半不是什麽大動蕩。等儒風弟子過來,便能令一切平息。楚慎行興致缺缺。他想:子遊與父親……與秦老爺許久不見,大約還想在城中住些時日。往後,他若想給秦老爺傳授些修行法門,我也不好阻攔。又想:子遊是知道幾個適合秦老爺的法門?《歸元心法》並不適用於不惑之年的煉氣前期,哪怕換了身體,秦老爺仍然更適合其他心法。楚慎行心裏轉了一圈,挑出幾個。他想好,等徒兒找來了,問起,自己便一一與他分說。不過從清晨,等到正午。再到日頭偏西,始終沒見徒兒的影子。楚慎行的兩斤黃酒喝完,便準備下樓。他百無聊賴,覺得先前那些黃酒滋味平平,自己該找別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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