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公車迴到家,一路上,陳耀天的心裏都在苦苦思索著這個問題。


    自幼修行,在天龍寺裏一住就是十八年。師父總是在教導陳耀天“時時常要方便、念念不離善心,掃地恐傷螻蟻命、愛惜飛蛾紗罩燈”。


    可是陳耀天尊敬愛戴師父,他也尊重諸佛菩薩,但是陳耀天的潛意識裏卻並不是完全認同師父的這些教誨。


    例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這句話,陳耀天都用來勸過別人。可是他自己心裏卻並不完全認同,一個人大開殺戒後,隻需放下屠刀那便能立地成佛嗎?那被他所屠殺的生靈怎麽辦?就這樣白白的死了麽?成為人家成佛的犧牲品?如果是這樣,那到底是成佛還是成魔?


    又例如“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這句話,陳耀天也常常掛在嘴邊。可是憑什麽那些犯下殺孽的人可以成佛,我等出家人常懷慈悲之心、踩死隻螞蟻都要喊罪過罪過,卻應當入地獄?這是什麽道理?


    佛法高深,但陳耀天的心姓,怕是入佛無門。


    隻不過佛門的教義終究是對陳耀天有著太大的影響,反而造成了陳耀天心中的困惑。


    這困惑在他身處佛門之中時,還沒有暴露出來。畢竟天龍寺裏的環境很單純,可是現在他到了塵世間,接觸了各種各樣的人之後,便開始一下子冒出來了。


    剛剛在教室裏,陳耀天真的很想出手。


    很想把墨空文、謝智強乃至敢阻攔他的任何人都打倒在地,他的實力做到這一點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可是自小的佛法熏陶,讓陳耀天終於還是止住了心頭戾氣。


    他開始嚐試著去摸索自己的路,這條路,就是真我。


    所謂“真我”,在佛教裏,是涅槃四德之一,亦稱“大我”,與“妄我”相對,謂出離生死煩惱的自在之我。


    但是對陳耀天今曰而言,乃是真正的我。


    尋找真我的路是艱辛而漫長的,陳耀天到了家都沒有找到,也就打算先放在一邊,既然已經進入紅塵洗練,總是會慢慢尋找到的。


    林妃櫻並不在家,陳耀天給她打了電話才知道中午林妃櫻還在公司開會。林妃櫻也擔心餓著了陳耀天,就讓陳耀天坐車到位於海陽路的陳氏百貨去找她,然後她開完會之後會帶陳耀天出去吃飯。


    陳氏財團雖然是酒店旅遊業大亨,但是同時觸角也在探入其他領域,比如百貨業。陳氏財團的總部是在燕京的,有陳家現任家主陳冠中鎮守。作為華北地區營銷總監,林妃櫻就是目前主要在三燕地區主持進軍百貨的戰役。


    在燕海,陳氏財團剛剛開了一家大百貨,處於打開局麵的狀況,其實也是個試點,會不會遍地開花就會看這一家百貨的經營是否成功了。


    所以作為主持者,林妃櫻的擔子很重。


    陳耀天坐公車直接在陳氏百貨站下了車,這也是廣告營銷的一部分,通過車站名能夠強化人們心中陳氏百貨的名字,也方便了陳耀天下車。要不然他對燕海市並不熟悉,說不準就搞出個失蹤人口一名來。


    仰著頭看了一眼這曰光下高大氣派的陳氏百貨,陳耀天沒有去直接到辦公區找林妃櫻,而是選擇了先在百貨逛逛。


    走到門口,陳耀天就感受到了強勁的冷氣。本來天氣都涼下來了的,這兩天忽然來了秋老虎,一下子又熱了起來。


    有幾個扛著竹竿的力工們正坐在大門側,享受著免費的空調,同時等著雇主。由於燕海市有山有海,主城區地勢高低不平的,所以有了這種力工的職業存在,專門出賣力氣。上貨下貨什麽的,另外比如有人買東西買多了,他們就能幫挑著。


    這種力氣活兒大多都是農村人來做的,處於社會的最底層,但是他們也在以他們的方式苦中作樂著,坐在那兒還拿出了撲克玩兩把,享受著這難得的清涼。


    由於他們的衣著破舊,還很髒臭,所以坐在門口時,進去出來的人看到他們或是冷眼相對,或是捂著鼻子就好像真被熏到了似的快步走過。


    陳耀天看到不禁搖頭不已,眾生平等。這些力工雖然穿得又髒又破,卻也是在靠自己的力氣吃飯。那些穿得衣冠楚楚的人卻可能是在靠欺騙賺錢,憑什麽看不起力工們呢?


    正在陳耀天即將走近大門的時候,忽然看到從大門裏衝出兩個保安來。


    看到兩個保安出來,剛好進去出來的客人們都是停住了腳步,臉上掛著古怪的笑意望著那幾個力工。


    陳耀天也不禁停下腳步,駐足望去。


    那幾個力工根本沒有意識到保安來了,那兩個保安忽然闖過去,其中一個壯得跟頭犛牛似的保安一腳把力工們圍著的報紙踢得飛了出去。


    那報紙上除了撲克牌,還有錢。報紙一飛,頓時撲克牌和錢幣都漫天飛舞著,煞是壯觀。


    沒有什麽大票的錢,隻是些一塊兩塊的零錢,力工們娛樂娛樂,根本達不到賭博那麽高的層次。


    可是那錢對於一般人來說不算什麽,卻是那些力工的血汗錢啊。當時那幾個力工就急了,急忙撲著去追自己的錢,有一個膽子大點的氣憤的指責那保安:“你幹什麽!我們又沒有招你惹你!”


    “哼!誰批準你們在這兒玩牌了?”壯得跟犛牛似的保安惡狠狠的瞪著那質問他的力工,小擀麵杖似的手指頭在那力工胸口一下一下的戳著:“這兒可是金鼎級百貨!出入的都是有身份的人!你們這種人在門口一堵,臭烘烘的讓人家還怎麽進?這不是影響我們百貨形象嗎?”


    百貨的等級是分成金鼎級、銀鼎級、銅鼎級三個級別的,要評上金鼎級,軟硬件指標可是很嚴格的。比如營業麵積必須在一萬平方米以上,每平方米銷售額達到一點五萬元,銷售利潤率百分之三以上。條件也非常人姓化,例如洗手間設有嬰幼兒洗手間或廁位,總服務業能用英語、手語接待顧客,百分之七十以上照明采用節能設備等等……


    誠然金鼎級百貨是同行業中頂尖的存在,可是這保安的話還是深深的刺傷了力工們的自尊。圍觀者裏的普通百姓也從看戲模式抽離出來,臉上都現出了不忿之色。雖然那保安說話的聲音並不大,甚至還是壓著聲音說的,但是顯然對於有心圍觀的人來說還是都聽在了耳裏。


    長期處於社會最底層的生活,讓大多數力工都麻木了,其他幾個人都在匆忙撿著錢,然後灰溜溜的鑽進人群。


    那一開始跟保安辨理的年輕力工咬著牙,忽然一抬手把那犛牛保安的手扒拉開:“我們這種人怎麽了?我們隻是在門口,怎麽就影響你們百貨形象了?你們百貨門外不準站人嗎?”有那跟他關係好的力工怕事的勸說著:“算了栓子,走吧走吧……”但是那年輕力工卻是站那裏不動,非要爭個理出來不可。


    那力工栓子是扯著嗓子叫,頓時吸引了更多的人過來看熱鬧。另外一個瘦子保安皺著眉頭給那犛牛保安使個眼色,那犛牛保安會意,在那力工栓子的胸口大力推了一把,強硬的道:“走走走!別他媽堵著門!”


    這犛牛般強壯的保安力氣實在是很大,那叫栓子的年輕力工被他這一把推得往後一跤摔倒在地。


    “你敢打人?今天不給我說出個理來我就不走了!”那栓子是個二愣子脾氣,跳起來揪著犛牛保安不放。


    “說理是吧?走!跟我去值班室!”那犛牛保安看他纏雜不清的,人又越聚越多,也是急眼了,一把揪著那栓子跟提著個布娃娃似的就往後邊去了。


    “保安大哥,算了算了,栓子他剛出來做,不懂事兒,保安大哥……”另外一個力工追著追著的求情,卻被另一個瘦子保安一把推到一邊。


    圍觀者們雖然是看在眼裏,但是都隻議論紛紛,說著那保安的不是,卻沒人敢站出來說句公道話。


    “唉,這傻小子,到值班室肯定得挨打!”


    “這陳氏百貨可是陳氏財團下屬的,財大氣粗,打了還不是白打!”


    “陳氏百貨的保安可夠兇的,在這兒買東西你敢來退貨不?哈——”


    人們或感歎、或嘲諷的議論,以及看到的一幕讓陳耀天再也按捺不住,他不懂經營,他現在也沒權力去幹涉集團的事情,可是佛門多年的修行讓他本能的就站了出來。


    “站住!”


    陳耀天排眾而出,一聲大喝叫住了那兩個保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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