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封信


    吶,雲南,這封信是我寫給你的第一封繁體書信,而今天,也是我失去你的第三天。


    不,我想,我不應該用失去這個字眼,因為明天天一亮,我還要去外麵尋你,去你與三雨兄一同跌落的那片山崖,尋你。


    好吧,為了明天我還能保持飽滿的鬥誌,我想現在我應該說一些輕鬆些的話題。


    可是又該說些什麽才好呢?


    請容我先擱筆思量一會。


    我想我咬著毛筆桿咬一會,或許就會有些靈感。就像上一世還在做學生的我,每每思索難題時,咬著我那又禿又醜,外麵漆畫著唐老鴨,色彩斑駁的舊鉛筆一樣。


    這樣想著,我的臉上竟然真的出現了一點笑容。


    真是難得,我曾以為,在親眼見證過你心口的詛咒之火霎那綻放後,親眼見證那來自地獄的幽藍火焰將你與三雨兄瞬間燃成一片火海之後,自己再也不會笑了。


    嗬,看來我真的是個涼薄之人,涼薄到這會兒的眼淚也是冰涼沒有溫度的,一如你的身體。


    看著擺放在紙張前麵的燭台,那水滴形輕輕搖曳的暖色燭火,我又想起了你每次遇險僵死的身體。


    吶,雲南,你知道嗎?那個時候,你的胸口真的很冷,你那張秒殺一切小白臉的白臉更冷,冷得就像是一個死人。


    盡管你正常的時候,臉色臭的也像是一座冷峻的大冰山。


    話說迴來,你的脾氣還真是很臭呢,你的性格更是直男到無可救藥的地步。


    三天前的山崖上,你該是懷了訣別的心思在和我交代遺言吧,可是你這個無可救藥的呆瓜,你看看你跟我都說了些什麽?


    最後的最後,你都不抓緊時間跟我表白心意,卻在布置那些又臭又長的破作業,你教我怎麽說你才好?


    好吧,我就權當你這樣古板又刻板的古代人根本不會直白的表達出自己的愛。


    但是你的每一言,每一語的潛台詞都在說愛我。


    你不要說我這是在自作多情,你也不要否認掩飾,你我之間最初的,也是最後的那一吻,已經將你心裏所有的情感都泄露殆盡。


    呃···其實嚴格說起來,那一吻,不算是真正的第一次,之前在三雨兄朋友家,你就偷吻過我,那一晚,我相信是有邪靈的力量在作祟,但是我不相信其中沒有一點你的真心。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一定是你內心潛意識裏,對我有了異樣的情感,才會叫邪靈有了可乘之機的對不對?


    你不要否認,答案就是一個字,「對!」


    以上不接受你任何反駁。


    如此說來,崖邊那一吻,也不會是最後一吻,因為我的心感受得到,你還在這個世上某處飄蕩,從不曾消散,更遑論灰飛煙滅。


    去他娘的灰飛煙滅!


    鬼差的話要是可信,一開始的你就不會被我強拽下,留在這個世間,陪我走過那麽多崎嶇的漫漫山路,度過那麽多湍急的激流大河,鬥過那麽多晦暗的莫測人心。


    還記得,穿越最初,走在純天然沒有任何開發的各色山林小路上,因為雙腳磨出一層又一層的水泡痂繭,我曾經無比痛恨這個沒有任何廉價交通工具,甚至連條敞平的柏油馬路都沒有的時代。


    那時蔥鬱的高山密林在我眼裏早已失去了最初的新鮮感,變得廉價又可憎。


    尤其是在野外行路,我生理期突然到來的時候。


    沒有沒有止痛藥,沒有薑糖,沒有熱熱的食物,甚至連杯熱水都沒得喝。


    腹部冰寒的墜痛感,疼得我的嘴唇都在哆嗦,躺在臨時搭建的樹枝屋裏,四肢痛苦的蜷縮在一起。


    那時的你,還是個比正常人都要虛弱數倍,啥也幹不了的空架子。


    那時的你還跟我保持最遠的心理距離,每次說話從不會超過兩個字,簡直就是個冰冷的木頭樁。


    但是你卻二話不說,就把我背到了背上,一步一挪的走在石子縱橫,凹凸不平的山路上。


    起初我還惡趣味的想,趟河不濕身,踩水不留痕的你,究竟能不能感覺到腳下石子的尖銳,究竟感不感覺得到痛感。


    不過,身形瘦削的你,堅實的後背真的很寬闊,可以任我盡情的趴伏,穩穩的安眠。


    後來我抱怨古代沒有牙刷,不能刷牙,你便細細的用樹枝給我打造了最原始的牙枝,還說了有史以來最長的一句話,那時我眼中又原始又艱辛的古代山路,第一次有了明媚的顏色。


    從那以後,山便不再是原來的山,水便不再是原來的水,甚至路旁的石,溪邊的樹都不再是原來的模樣。


    我腳下路兩旁的山,變成了連綿起伏的青巒。


    滿眼的綠開始變得沉鬱、深邃,恍若一副出自名家,瀟灑肆意的絕美山水畫,處處都彰顯著未經人踐的爛漫,與古拙質樸的天真。


    我頭頂避無可避的炙陽,變成了溶溶一片光的海洋。


    滿身浸在其中,乘著颯然的秋風;聽著溪流鏗然的水聲;看著一朵朵白色的水花,倏然開綻在黑色的岩石上,又瞬息而泯;嗅著被日光蒸發出來的山花草木香,我便感覺你我的心都是明亮的,有溫度的。


    我忽然就覺得,重生一世,竟然是有人陪伴的一世,上天待我真是不薄。


    於是,我聽到了,包裹在我心上那層厚厚的鱗甲,開始剝落的聲音。


    上一世,從記事起,我便是一個人在行路。


    一個人的路,我走得太久,久得我從來不知道什麽是才是真正愛人,真正被愛的滋味。


    後來,話語漸漸多起來的你,開始給我講雲家的輝煌,雲家的榮耀,雲家的苦難。


    當時我聽了,還在心裏暗暗的嘲笑,多麽傻正直的一家人,最榮耀的時候,家裏也沒有幾個錢,隻是破了數不清的案子,大案小案各色總之是奇案。難怪一路上盤纏都沒有幾個。


    好在我上一世別的本領不會,舌燦蓮花,順手牽羊的吃飯傢夥還在。半路上,遇到個欺負良家婦女的錦衣闊少,我隻略施小計,便得了他的錢袋,不得不說,古代鼓鼓囊囊係在腰間的錢袋,可比現代被嚴密揣在衣服裏、背包裏的錢包好下手多了。


    當我得意的打造完趁手的防身刀具,還帶著一堆吃食去找你炫耀是,你竟然立刻就翻了臉。義正言辭的給我普及古代德育常識,還叫我還了銀子,日後再做不告而取之事,便跟我一拍兩散。


    真想不通,我一個曾經的社會大姐大,怎麽就豬油蒙了心,乖乖的聽了你的話。


    再後來進了滕縣,我竟然真的變成了一個堅信公道正義,良知良善的縣衙女書吏。我都不知道,我是怎麽背棄了曾經那些以暴製暴,以惡製惡的江湖信條,跟你走上了破案斷案的這條不歸路。


    明明在最初,我就是想利用你走路沒腳印,半人半鬼的身份,在這世間當個裝神弄鬼的半仙,輕鬆掙些快錢,快速奔小康發家致富的。不想竟跟著你走上了這麽一條兇險的不歸路。


    要說我後不後悔,我想我是後悔的。


    卻不是後悔跟你走上了這一條洗冤禁暴的路。


    這條路雖然艱辛,雖然兇險,但是我卻找到了內心的寧靜,純粹的幸福。


    有人說,愛不是相互凝望,而是朝同一個方向看去。


    我想,起初我隻是好奇,才望向你所凝視的那個方向,最終卻被你吸引,更為它迷醉了心智,從此便義無反顧的一條路走了下去。


    我想,這就是所謂的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但我又是後悔的,後悔的是最後這一次,到底輕視了我們的敵人。


    直到最後一刻,我才意識到,我們真正的敵人,其實從來都沒有現身。


    他是一個叫身在中樞高位的李叔父都忌憚不已,不得不捨出自己最喜愛的學生,也要捨命對付的強大對手。


    這個從來都沒有露過麵的對手,能教那般充滿野心又能力突出的楊家都甘願充當馬前卒;能在官府眼皮子底下拉出金魂寨,這支一半白道一半黑道的強大勢力;更能招攬到狡黠如千年狐狸的趙千澤,計謀深智似鬼魅的菱香這些可怕人才。


    如果這一次你與三雨兄被我找迴,我相信,憑藉著你的智商,三雨兄的武力,我們一定會扳迴這一局,對嗎?


    原諒我,我此時的眼淚並不是因為敵人的強大而怯懦。


    隻是又記起了你與三雨兄。


    啊,我的三雨兄,他是個那麽坦蕩的人,什麽都攬在肩上,什麽都自己承擔,什麽都不願別人作難。


    他寧願自己被人誤解,也要得到最大力量,在無人識得處,與人為善。


    這麽好的三雨兄,雲南你怎麽就下得了手,擊穿他的心髒呢?


    他一定很疼,但叫他更難以釋懷,更不解的卻是你的攻擊。


    哪怕敵人那麽狡詐強大,哪怕幾次兇險都毫無生路,他都生生的扛了下來。


    他沒有倒在敵人的詭計中,卻倒在了你的手下。


    雲南這一刻,我是恨你的。


    恨到現在,我連握筆的力氣都沒有了。我想我應該睡一會,畢竟一會就要天亮了,我要再蓄點力氣,走的比昨天更遠,尋的比昨天久。


    你且好好照顧三雨兄,若是明天咱們見了麵,我會做主,替三雨兄狠狠揍你,扇你,罵你。······


    第二封信三雨兄,你都不知道,今天在溪水下遊找到你時,我是何等的歡心雀躍!


    被趙千澤重擊,卻萬幸保下一條命的小六若是知道了這個消息,一定也會快快醒來,我這樣堅信著。


    雖然那一日的幽冥符咒之火,是我親眼所見。雖然我親眼看著你被徹底火焰吞噬一點渣都沒剩,但是我就是知道,你和雲南都還在這個世上。


    本來經過那麽久的尋找,我也已經有了點氣餒,但是我從來沒有放棄。


    天可憐見,還好我沒有放棄,還好滕縣的那般兄弟也和我一般,從未放棄。


    當然我也是存了些私心,隻說你在救雲南的時候,不慎與他一起跌落懸崖。


    滕縣的兄弟便各個都急紅了眼,不見到你的屍身誓不罷休。


    符大人,奚大哥、徐大哥、胡柳兩位大哥,還有很多你昔日的兄弟朋友,長久以來,都陪著我一直在尋找你與雲南的下落。


    今天早晨,看到仰躺在河岸上的你,我們立刻就沖了上去。


    發現你的身體還有餘溫,你的唿吸雖然微弱,卻還在繼續,一群壯漢大老爺們,一一個個的哭得稀裏嘩啦。


    隻是,我卻發現了你的異常,便是你的皮膚白了許多,雖不如雲南那般白,比起你之前的蜜色皮膚卻淺了許多。


    當時我也沒有多想,隻以為是你身體虛弱,又泡在水中這麽久所致。


    但是接下來卻又有了一個更大的疑問。


    為什麽你泡在水裏長達半個月,從上遊一直飄到百裏之外的下遊,卻仍然保存了一口氣?


    這個問題,符大人也有提出,但是奚大哥一口就給打斷了,他和一眾兄弟們堅信摔下山崖墜入水中的你,應該是清醒過一段,想辦法維持了一陣生計,但身體太過虛弱才會在喝水,或是捕魚中再度落水失去知覺。


    兄弟們樂觀的對你的能力堅信不疑,符大人也隻好接受了這個說辭。


    但是我心中的疑問卻一直未散去,因為我知道他們誰也不知道的隱情。


    不知道為什麽,在尋著你的那一刻,我便放棄再去尋找雲南。


    因為我在你的身體裏發現了雲南的氣息。


    發現你時,我便按壓你的胸腔,給你做了人工唿吸,但是從你的口中,我卻得到了雲南獨有的冰薄荷味道。


    按壓你的心髒時,我動脈裏的血液就在叫囂。


    但是我還是當著眾人的麵,偽裝要繼續尋找雲南,雲南的身份,對於普通世人來說,永遠都該是個不能外傳的秘密。


    不過當時我也沒有想那麽多,隻是想先救醒你再說。


    每個人都十分歡欣,剛才符大人還來安慰我,叫我不要陪你熬夜,他會與大夫一起陪護著你。


    但是心裏巨大的隱憂,卻叫我一口就拒絕了他,我焦急的甚至連個好一些的藉口都沒有想。


    因為我身體了血液越來越沸騰,流轉得也越來越快速。


    一切的一切都在警告我,你的身體裏有事,而且是關於雲南的事。


    好在大夫說你的身體沒有任何異常,隻是有點虛弱,明天應該就會醒來。


    符大人像是體會出我有難言之隱,也就帶著一眾兄弟們出去了。


    果然,就在天色完全變黑,日頭徹底西落之後,你的容顏開始發生了變化,你的臉竟然變成了雲南!


    雖然皮膚比雲南要黑一些,卻比你的蜜色皮膚淺一點。但是那兩道


    在看到這一幕時,我徹底傻掉了。


    可是我不能傻,不能崩潰,我必須找到其中的秘密,其中的聯繫。


    我在腦子裏把鬼差曾經說過的話,仔仔細細的又捋了一遍。


    突然之間,我就發現了其中的聯繫。


    就在雲南怒殺十幾名殺手,差點徹底變成邪靈的那一次,我從鬼差嘴裏套出了若是雲南控製不住,再吃掉別人怨靈的後果。


    我記得鬼差說了三種情況。


    一種是被雲南吃掉的是弱於他的怨靈,雲南吸收了不屬於自己的力量,就會與他的全新肉身產生排斥,心智迷亂甚至徹底喪失,從而徹底異化成為邪靈。


    第二種情況,是碰到強於雲南魂魄的鬼魂,雲南被對方反噬,成為另一個邪靈。


    但是這兩種情況,都會觸發雲南心髒處的禁止符咒。雲南徹底成為邪靈之時,便是他灰飛煙滅之日。


    鬼差絕不會留情。


    但是還有理論上最不可能的第三種情況。


    但是需得一個前提,雲南吞掉了另外一個鬼魂,卻對那個怨靈沒有任何惡意,任何強占欲。更巧的是,對方與雲南的魂魄也沒有惡意。


    可是由於當時鬼差認為這個情況完全不會發生,便沒有告訴我最終結果會如何。


    但是現在的我堅信,最不可能發生的第三種情況真的發生了。


    雲南的邪靈雖然對你起了貪念,但是雲南卻在拚命製止他,因為雲南對三雨兄你沒有任何惡意。


    最讓我慚愧的是,即便被雲南偷襲,三雨兄你對雲南卻是一點惡意也沒有。


    兩個靈魂旗鼓相當,便不會被對方吃掉,依照如今的情況,更可能你們兩個溶解在了一個全新的軀體裏。兩個靈魂共存。


    真的是這樣麽?


    我還是拿不出主意。


    三雨兄,幾番思忖,我決定想辦法召喚出鬼差,但是我的方法很是兇險,因為那兩個鬼差雖然不靠譜,但其實神力很是強大。


    我沒有十足的把握,也許我會遇到什麽兇險。


    假若我沒有迴來,我希望這封信會告訴你一切,我也給符大人寫了一封信,同樣放在了你的身上,一封寫著他唯他親啟,一封寫著唯你親啟。


    希望萬一我不在了,符大人能夠護你平安。


    當然雖然有兇險,但是我相信符大人是個值得託付的人。


    寫到這裏,便是我該動作的時候了,三雨兄,希望你我和雲南,能夠再會。但是若然我迴不來了,也不要尋我,隻要我能迴來,我一定會迴到你的身邊。


    若是我不在了,希望你能知道自己的身體裏,還存續著一個雲南。


    務必要活下去,連帶著我的份一起,堅定的活下去。


    更希望,我能找到真正解救你與雲南的方法。所以這個風險,我不得不冒。


    三雨兄,真的別了,希望明早你清醒時,我還在陪在你的身邊。


    雲西不願成為絕筆的絕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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