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症狀聽來奇特,應不是一般傷病,千澤常年在外奔波,也遇到過一些奇異情況,想來應是見過類似情形。」趙妻壓著聲音迴道。


    黎山聞罷將信將疑的點點頭,又對小卒擺擺手,道:「將修木抬過來。」


    小卒應聲而退,不多時便有兩個僕人抬著擔架小心翼翼的走進內室。


    趙妻略略欠身,掃了一眼,隻見擔架之上躺著一個骨瘦如柴的虛弱男子,那人麵目紫黑,雙目緊閉,詭異而醜陋的紫色的嘴唇仍哆嗦不止。


    黎山登時站起身,疾步走到擔架前,看著修木痛苦的樣子不禁十分痛心,「怎麽會這樣?難道是中毒?」「應該不是中毒,有白酒嗎?」趙千澤也走到跟前,他單手按了按患者的頸動脈,又翻了翻他黑紫眼皮,掐掐人中,似乎在思索。


    看著趙千澤煞有介事的舉動,黎山趕緊讓開近前的位置,唯恐幫了倒忙。


    趙妻則側迴身,別過頭似在避嫌。而後趙千澤令僕人解開患者的衣襟,隻見患者身上並什麽無異樣,皮膚也不同於麵上的黑紫色,甚至連小卒說中槍的地方也都完好如初,不見任何疤痕。


    趙千澤又按了按槍傷所在,忽地眉頭緊皺,厲聲吩咐:「尋把匕首用火燒了,再弄碗陳釀,一柱香來!快!」


    黎山聽趙千澤言語急切,立刻吩咐人一一取來。


    轉眼間腳步慌亂,僕役各自分工,終於陸續湊齊。趙千澤先是將一碗白酒仰頭飲盡,接著取過香燭,快速的將燃燒的一端狠狠插在之前按壓之處。


    隻聽得一陣嘶嘶的燒焦聲音自皮肉之內傳出,接著皮膚之下像是有什麽活物在來迴蠕動曲扭。


    趙千澤看準時機,將香拔出又快速接過利刃照著那蠕動的形狀快速滑下!刀鋒過處立刻皮開肉綻,其中鮮血像是新鑿的泉眼,瞬間噴濺滿室。


    眾人不禁遮麵躲避那些腥臭的血氣,隻有趙千澤不躲不逼,一直目光灼灼的盯住傷口,直到有一個黑影飛躍而出,張著血盆大口直直向他麵門襲來!


    趙千澤隻覺麵前腥臭逼人,卻也顧不得許多,用盡全力將早就含住的白酒一口噴出!隻見噗地一下,四濺的水珠未到黑影近前就像被火焰蒸飛了一般,揮發不見。


    一時間煙霧瀰漫,惡臭撲鼻,待霧氣散去,眾人定睛一看,卻不由得嚇得大驚失色。


    一條粗壯的紅蛇癱軟在地,已然斃命。但看那赤練碗口一般的粗細,長約過丈,團起來怕是比人還壯,根本不可能藏身於人體之內。


    黎山饒是久經殺伐,見到此等兇邪仍不免心驚。「這···這是什麽怪物?竟然能鑽進人的胸口?」


    「這該是赤練魄,是有些道行的毒物,尋常時候與普通蛇蟲無異,隻有道行到了一定程度才會吃人練功。可以將麟甲皮肉收縮彈壓至極細小的地步,專門從人的病患處鑽入,據說可以食人內髒,吞人魂魄。修木野外負傷,應是被這髒物趁虛而入好在時日不長,內髒尚無損傷,反而被其治好了槍傷。這會應該能醒了。」趙千澤一麵擦拭著身上的血汙一麵解釋。


    話音剛落,躺在擔架上的王修木便弱弱的呻吟了一聲,眼睛也緩緩睜開慢慢甦醒了。


    雖然他麵色依舊絳紫一片,胸口皮肉劃開處卻奇蹟的癒合如初,沒留下一點傷疤。


    早有人前去攙扶訊問,趙千澤又吩咐人取來一碗熱湯,兩碗白酒,命人將扶著一一灌下。


    待到三碗都見了底,那王修木竟然扶著僕人晃晃悠悠的站了起來。


    「大哥不棄之恩,趙爺救命之恩,修木沒齒難忘,日後定然結草銜環,粉身碎骨以報兩位恩情於萬一!」王修木先是朝著黎山拜下,又轉向趙千澤重重叩拜。


    黎山心情大好,命人將其摻起,又賜了座,笑道:「何須拜我?你能撿迴一條小命全賴趙爺救治,日後可要好好孝順趙爺!」說完,又看向趙千澤,問道:「大哥,這小子身子還行嗎?需要休養嗎?」


    趙千澤剛接過僕人端來的濕毛巾正欲擦臉,聞言臉色一沉,嚴肅迴道:「身上雖無創傷,體內毒氣遠遠未散,至少要休息個把月,不然遇事而情急大動勢必毒氣攻心,恐有性命之憂!」


    「這麽嚴重?」黎山沉吟道。本以為王修木恢復如此之快,至多三五日便能正常做事,況眼前正有一樁要務非王修木本人辦理不可。這一個月要是讓他休息過去,便是大麻煩了。


    「大哥!修木沒事!休息個三五天就行,我的攤子沒人接得好,萬不可壞了兄弟們的大事!」王修木掙紮著支起身子急切請命。


    「哪有什麽非你不行的事?死在事前不是更加壞事!」趙千澤將被血染汙的手巾重重扔迴盆裏,一臉不悅。


    「大哥說的是,不然便是白救了你這小廝的性命。」黎山口上雖然訓斥著王修木,心中卻是老大不快!


    「多謝趙爺關懷,但是大哥,修木這肩上的職責就是修木的命根子啊!此次生意兇險,但有萬一便是咱們這一窩兄弟的身家性命!修木的命是命,兄弟們更是命啊!」一個翻身,修木已然跪倒在地,嘶啞的聲音帶著哭腔。


    黎山看著地上的王修木為難的說道:「也罷,奪了你的職責怕是也和殺了你差不多。」


    事情的發展有些出乎趙妻的預料,見事情已成定局,她不禁有些著急,接著咳嗽的勁頭給趙千澤遞去一個眼神。趙千澤卻像沒看到一樣,轉身走到前麵摻起王修木,無奈的搖搖頭,道:「畢竟是我山弟的人,這一片忠心著實可嘉,但仍需記得七日之內不可飲水,不可進食,三餐都和今天一樣,一碗熱湯,兩碗醇酒。還需記得無論是天大的事,都不可動氣更不可疾行奔走。」


    「真是讓大哥費心了,稍後大哥換件衣服,雲峰為大哥接風!「


    「改日再飲,到時自會與你不醉無歸,隻是你嫂子這一路奔波,身子怕是受不住了,我先陪她迴房歇息罷。」


    「也好也好,嫂嫂初次來此,若有不周之處,嫂嫂隻管說,此次事情結束,千澤定然親自送哥哥嫂嫂迴鄉料理那群混蛋!」黎山又細細交代了僕役一番,才與王修木一同將趙氏夫婦送迴安排好的房間。


    趙千澤洗漱一番,與妻子用過了飯便早早休息。


    趙千澤側躺在床榻上,將妻子攬入懷中溫柔的撫著她單薄的脊背,聲音輕細的隻有兩人才聽得清:「溫瑩,這一路隻顧安排諸多事宜,對你也疏忽了,沒再咳血了吧?」趙妻原本姓朱,小字溫瑩,身體看上去雖然健康,卻常年受咳血症纏擾。幸而夫妻伉儷情深,婚後趙千澤一直悉心照料,少受了很多苦楚。


    若是平日裏,朱溫瑩定會迴以同樣的溫情,但此時心中疑竇叢生,根本顧不及自己的身體,她仰著頭,湊到趙千澤的耳旁細語道:「不是碩要藉機替掉王修木嗎?怎麽一句話也沒提?」


    「聽話聽音,今日雲峰雖然麵上沒有表露,可我看得出他內裏仍是不信任咱們的。他那黑火的買賣我們早就知曉,但是下人情急提及,他卻諱莫如深,絲毫不敢談丁點細節。若是繼續搞掉王修木,直接出言幫忙反而會使其疑心,到時他隻一句還有別的兄弟能做,咱們便僵死在原地,沒有一點轉圜的機會。」趙千澤緩緩的說著,心裏也是認可妻子的謹慎。


    雖說此處門窗已鎖,但難保隔牆有耳,他們夫妻二人孤身深入圖謀,一個不小心就會引來殺身之禍,所以必須輕語輕謀,萬事謹慎。


    「那如今又該如何是好,你不能替代王修木,就不能親自護送道具隨黎山一起登島,再操作風險就太大了,那王修木是黎山最親近的心腹,一舉一動皆逃不出黎山的眼睛啊!千澤,不然我們此番放手吧,我不想你有什麽閃失,我不能沒有你,我腹中的孩子更不能沒有父親。」朱溫瑩越說越難過,雙手緊緊的摟著丈夫嗚咽著。「


    趙千澤為妻子擦拭著淚水,堅定道:「不會有事的,相信我,若能抽身,我也不會對把兄弟下手,隻是如今這步田地,沒有其他選擇。」雖然他口上自信,但心中也是陰鬱一片,並沒有十足的把握。


    三日後


    茫茫大海之上烏雲層疊,將往日湛藍的海水映成一片冰冷的死灰色,黑壓壓陰沉沉,直教人覺得喘不過氣來,遠處的海浪漸起波瀾,一股一股,湧動得越來越頻繁。若是經驗老到一些的漁夫看了,定然會心生恐懼,因為這意味著一場大風浪不久就會洶湧而來。


    沒有人願在這時候出海。王修木頂著一張紅紫色的病容,鬱悶的想著。他依靠在船欄上,身子微微傾斜似乎很是疲憊。忽地迎麵吹來一陣海風,又冷又鹹,他臉色驟然一沉,立刻迴頭大聲喊道:「開足馬力!滿舵前行!」


    船上一眾人等立刻卯足了勁頭,各歸其位快速操作。慌亂的人群中一悠閑男子異常顯眼。隻見他不急不忙,信步向王修木走來。


    「修木,你病還沒好,切莫著急動氣。」


    王修木應聲看去,隻見一身黑甲的黎山正微笑著走來。連忙鬆開圍欄,恭敬的施了一禮,道:「讓大哥掛心了,小弟沒動氣,大哥放心吧!」


    「還沒著急?嗓子都啞了。」黎山輕笑,逕自走到前麵,單手扶劍傲然直立,眺望著海天交接處,不覺斂了笑意,道:「這風來得不善啊!晌午登島,不會出什麽紕漏吧?」


    「應該無妨,照著速度風浪起來時,咱們怎麽也應該上島了!」


    「貨物保存如何?」


    「都十分穩妥,隻是由趙爺送的貨中多了許多皮革似的東西,之前不見清單裏有啊?」王修木腳下似有些虛軟,又扶了欄杆才見穩當些。


    「哦,我之前有說借著這次祝壽好好彰顯咱們的氣派,讓趙爺備點特色的貨尖,量不多,叫那幫子倭寇也開開眼,專一吊他們的胃口。想來就是這些了,有什麽出奇的地方嗎?」


    「出奇?比尋常皮革薄很多,又軟,看來倒真是難得一見。另外除了往常的糧食還有一些精細的麵粉,看樣子是特地從北方運來的。趙爺的心思自然是不錯的。」王修木說著,氣越喘越粗,顯見是有些撐不住了。


    黎山聽出端倪,趕緊上前攙扶,笑道:「你身體不適,又總是這麽精瘦,就是那從來肩不能抗手不能提,隻會讀書的趙爺都比你高壯很多,可不要給我省糧食,該吃吃該睡睡。」


    王修木惶恐的撐直了身子,不敢令黎山屈尊,嘿嘿一笑:「哪能和趙爺那樣的大福之人相比?隻是此番雖然熟人熟路,但畢竟所涉錢貨異常巨大,還要提點兄弟們時刻警醒,刀槍不離身。」


    看王修木感恩又盡責的樣子,黎山很是滿意,於是便收迴了手點點頭道:「這次不比往常,要叫兄弟們打出十二分的精神,那些貨你也要都盯個一遍,便是趙爺的也不能鬆懈,以免中途有什麽紕漏,你也注意別累著了。」


    王修木連連應聲,待黎山轉身迴倉,他才在後麵緩緩跟上。黎山雖然做了海盜,但畢竟有過功名的,行為做派不似一般莽漢粗人,總是帶著點儒將的做派。因此王修木總是不敢太親近更不敢太疏遠。


    將盡晌午,這一艘處處隱蔽著武器的黑色大船終於在風浪趕到之前平安靠了岸。靠的是一處荒島,放眼望去岸邊盡是嶙峋參差的怪石,島上則是一片森然的樹林,像是從來沒有人登陸過。


    王修木率先走到船頭,從懷裏掏出一隻小巧的斑斕海螺,衝著島上的方向嗚嗚地吹了起來。


    那聲音斷斷續續,不成曲子也不像號角,嗚嗚咽咽的很是淒涼。


    螺號聲一停便見樹林裏閃出了一束火把,接著便是第二束,第三束,轉眼之間連接成片,約莫有幾十把,紅火火的好生亮堂。擎著火把的都是些青壯男子,衣著服飾雖並不統一但形製款式顯然屬於外邦異族。


    領頭的一個腰間佩著柄長劍,劍柄由象牙雕刻而成,嵌銀銀劍鞘上鑲著象牙雲形花紋,雲紋起伏間是各色罕見的寶石。那人寬闊的胸膛微微挺著,闊步引著一眾兵甲向黑船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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