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近晌午,高升至天空正中央的太陽,發散著亮晃晃的光線,投在院中男子蜜色的臉龐上,泛出一層煦潤的顏色。


    看得雲西的心,莫名一暖,手腳的僵硬冰冷也如浸潤在溫水中,緩緩舒展著恢復了所有的知覺。


    不知為何,她站在簷下台階上,他站在階下院中央,四目相望著,一時間都失了聲。


    隻在彼此的瞳仁中投下一道剪影,佇立成唯一的風景。


    不再有躬身揖手的繁瑣禮儀,也沒有姑娘兄台的客套拘泥,甚至就連這個時代重於性命的男女大防,矜持羞怯都在一瞬間飛散無影。


    恍惚間,雲西竟產生了一種錯覺。


    她覺得自己應該是迴到了前世,迴到了那個男女平等,可以不用再顧忌身份、年齡、性別。隻因為你是你,不是別的任何,而相互吸引,欣賞。


    不知過了多久,一瞬抑或很久,雲西略略低頭,提起衣裙下擺,邁前一步,緩步走下了台階。


    雲西唇角忽的彎出一抹清淺的笑,再抬頭時,臉上隻剩下似嗔似憐的關切,望著他道:「三雨兄,你怎麽還沒迴去休息,你身子還沒迴復,這麽冷的天,怎麽吃得消?」直到冬日的冷風割麵而過,雲西才真切的感受到,自己剛才的關心話,說得很實際。


    殷三雨臉頰瞬間一紅,隨即轉開了視線,彎眉一笑道:「我是怕雲刑房中間會有什麽事,雲姑娘你一個人,應付不過來,想著等會看看,不過也沒等多久。」


    雲西這才想起,之前在屋子裏跟鬼差一番驚天動地的拉鋸站,大談判,普通人應該是看不到也聽不到的。


    不過與其說她剛才與鬼差的是拉鋸談判,倒不如說是抓住了他們的性格弱點,與紅白之間爭強鬥狠的內部縫隙,鑽了一個空子。


    不然,早在她給紅衣鬼差下咒時,白衣鬼差就可以將她一擊斃命。


    不過他並沒有那麽做,顯然對於白衣鬼差來說,惡搞紅衣的趣味性,遠比製服她,要重要,要好玩得多。


    殷三雨說完,抬手撓了撓頭,低聲說道:「我已讓後廚送了吃食到姑娘隔壁屋,還有···」


    他忽然頓了一下,想要掩飾什麽似的低下了頭,又故作平靜的轉過身,「姑娘也受了傷,屋中放了傷藥,暫且先敷一些,迴頭我再給姑娘找個女郎中過來。」


    聽到這裏,雲西不覺一愣,一低頭,才發現自己衣服前襟破了一處。


    那是之前楊拓威脅她時留下的一處刀痕,粉色的錦緞被劃開了一個小口,連帶著刺開裏麵棉衣,露出了絲縷被血染紅的棉絮。


    原來由於一直以來的亢奮,她把自己胸前的傷,都給忘得幹幹淨淨。


    「姑娘快迴屋吧。我先去看看小六那孩子怎麽樣了。」背過了身的殷三雨蜜色的耳根也紅成了一片,他右手緊攥著腰間佩刀刀柄,撇下一句話,便頭也不迴的快步離開了。


    雲西也不知道該迴些什麽話,隻是輕聲嗯了一下,便目送著殷三雨大步走出了吏舍院。


    待到殷三雨高挑的身影徹底隱沒於衙門層疊的屋舍中後,雲西才提起裙子迴了屋。


    才推開門,果然見到方桌上擺放著幾件碗碟,上麵都用白色的大瓷碗倒扣著,保著溫。旁邊還有一個小木箱,上麵還綁著挎肩的小背帶,與之前那些大夫的醫藥箱形製幾乎一模一楊。


    看樣子這就應該是殷三雨給她準備的傷藥箱了。


    她目光不由得一柔。


    殷三雨明麵雖然是刀尖舔血的強硬男子,心思卻是出奇的細膩。


    無論是這些準備,還是之前他為她準備的那些手套圍巾,無一不是實用又急需的物品。


    炕前爐子上還坐著一壺熱水,爐子半封閉著,保持著小火恆溫,如此便可讓銅壺裏的水既保持溫度,又不至於沸騰。


    雲西環視屋中那些粉色的帷幔與炕上粉色潔淨的被褥,心中既溫暖又酸澀。


    一切的努力終於獲得迴報。


    不過她很清楚,這一仗,雖然幹掉了楊家,但是還遠沒有結束。如今的放鬆,隻不過是大決戰之前最後一次休整。


    她現在要做的,就是放下之前一切成功失敗,將自己清零到原點,好好休息,以備下一次更艱苦的鬥爭。


    這樣想著,雲西才終於鬆了一口氣,又加上驟然迴到自己溫暖的小窩,身上所有防備都驟然鬆懈,她才覺出胸前的傷口是真的很疼。


    她嘶的倒吸了一口涼氣,隨後拎起銅壺,走到臉盆架前,在銅盆裏注了些熱水,隨後端著銅盆,迴到了床前,拉下粉色床幃,脫下了那件價格不菲的粉色衣裙,解開棉衣,露出了胸前傷口。


    那傷口不偏不倚,正刺在她鎖骨下,絲質肚兜之上一點的位置上,半指長的血痕上,還粘著幾絲細細棉絮。


    雲西在心裏狠狠咒罵楊拓一句,卻也萬幸總算沒廢掉自己嶄新的絲質小肚兜。


    這可是瀠兒姐生前送給她的,若是就這麽毀了,她之後一定要買通獄吏給楊家父子下些烏七八糟不致命的毒藥不可!


    簡單處理了傷口,又重新換了一身衣服,雲西這才坐在了桌前,一一揭開瓷碗蓋,底下是三菜一湯,還隱隱的冒著白色的熱氣。


    雲西是真的餓了,她沒有任何猶豫,盛了一碗湯,仰頭大口的喝著。


    溫熱的雞蛋湯瞬間溫暖了她的腸胃,舒緩了些她緊繃的精神。


    一口喝完湯,她又端起飯碗,將三盤子菜各自撥到飯碗裏一些,拿起桌上筷子,甩開腮幫子就要大快朵頤。


    就在此時,屋外忽然傳來咚咚幾下敲門聲。


    夾了一塊豆腐正要往嘴裏送的雲西,手驟然一顫,她抬起頭,望向房門,一時竟然有些沒反應過來。


    那敲門的聲音低緩輕柔,還帶著一種特殊的節奏感,仿佛在昭示著敲門之人良好的教養,遇不急不躁的行事作風。


    除了雲南,再不會有第二個人會這樣敲門。


    或者說,對於雲南的任何行動,雲西都能異常清楚的分辨出來。包括他的敲門聲。


    這一次,雲西並沒有迴一聲「進」,因為剛才要脫衣上藥,她已經從裏麵栓死了房門。


    她放下碗筷,深吸了一口,才站起身,去給雲南開門。


    之前她為雲南重新注入了新鮮的鮮血,雲南臉上瞬間恢復了血色,雙眼卻是一直閉合著,沒有醒來。


    雲西測了他的脈搏,雖然微弱,卻已是重新開始了跳動。


    看來不靠譜的鬼差,在關鍵問題上,總還是靠譜的。


    確認雲南的身體已經在慢慢恢復,她忽然感到很害怕,很慌張。


    她怕他醒來了,還記得之前發生的一切;或者是他不記得,自己卻不知道該如何對他講那些發生的事情。


    明明無論麵對多麽惡毒的敵人,無論麵對多麽兇險的挑戰,她都不會膽怯,都不會喪失冷靜理智。


    但是麵對此時的雲南,她不可抑製的怯懦了,崩潰了所有的淡定,隻想要逃避。


    所以她幫雲南蓋好了被子,便逃也似的離開了房間。


    如今他來敲門,可見身體應該已經徹底恢復。


    也許是因為傷藥的緩解,也許是因為熱羹湯的能量,雖然雲西的心裏依然有些不穩定,但總算h恢復了些理智,大體上,有了應對雲南的方法。


    走到門前,拉開門閂,吱扭一聲打開門扇,雲南白皙而冷峻的麵容,連並著外麵明晃晃的日光,瞬間映入她的眼簾。


    同樣看到了雲西的雲南,美麗的鳳眸,目光也是一滯。


    雲西看到,他白皙的脖頸上,喉結微動,卻什麽話也沒能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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