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領隊聞言一滯,喉間梗了梗,疑惑地望著雲西,「閣下是說,堯光白的真正目的,就是剛才最後出現的那一支?」


    雲西笑笑不語,轉迴身去,拽著韁繩,馭馬繼續前行。


    武領隊最受不了的就是,別人的話說一半,留一半。更何況這個問題還是那麽關鍵重要。


    他強咽了一下,卻終是不甘心,再度驅馬跟上前,湊到雲西一側,「咱們走得這麽慢怕是不好吧?都到這個關節了,咱們不應該兵分兩路,一路速速押運迴府,一路立即去真正被襲的地方,抓捕攔截堯光白嗎?」


    「來不及了。」雲西頭也不迴的答道,「所以不必去救,目前,妥妥噹噹的將咱們押送的財寶,安全送迴楊府才最重要的。」


    武領隊拉著韁繩的手,越攥越緊,不覺間,指節已然泛白。


    他知道,他已經再問不出什麽,隻能將所有疑心暫時按住,老老實實的跟在這黑白雙刷般的一男一女身後,緩緩迴行。


    剩下的路上,再無其他變故。


    待到他們進入滕縣時,天色已經蒙蒙發亮,城中街道上石磚的青灰色,也從一片黢黑中漸漸褪出,明晰起來。


    直到旭日明亮的陽光將整個車隊全部籠罩時,一行人,才車馬轔轔的來到楊府門前。


    與淩晨時的霍然洞開,人馬穿梭不停不同,此時楊府大門已經緊緊閉合,門前街道上也是空空蕩蕩,不見一個人影。


    武領隊率先下馬,幾步奔上台階,走到紅漆大門前,抬手咚咚幾下,重重敲響大門。


    像是門後一直有人候著,武領隊才敲了兩下,大門就吱扭一聲,迅速開了一個小縫,裏麵忽然露出一張布滿皺紋的蒼老的臉。


    階下的雲西抬眼一望,略略皺起了眉。


    那人正是之前接待過雲西雲南和殷三雨的門房老僕人。


    老門房一眼望見武領隊,臉色登時一片慘白,嘴唇怯懦的顫抖說道:「楊領隊···您怎麽迴來了···您那裏也被襲了?」


    那名楊姓武領隊按在腰間的佩劍上的手立時一僵,身子前探著,急急問道:「除了我們其他人馬都迴來了?!」


    老門房聞聲一愣,怯懦道:「沒···隻迴來一隊···」他渾邁的老眼往楊領隊身後一掃,當他看到整齊的馬隊,全數都在街上時,臉上幹枯的皺紋瞬間被嚇平一片!


    「車隊怎麽全迴來了?!」他驚唿一聲,立馬推開大門,讓出一條路來,又著急忙慌的迴過頭,對裏麵的小廝急急叫道:「快快!快迴稟少爺,楊領隊的車馬全部迴來了!」


    裏麵登時響起一片急促的腳步聲,像是有人急急跑動,向裏間趕去通傳。


    緊接著,楊領隊轉過身,朝著馬隊揮了揮手,示意全部進門。


    他還特意朝著雲西點了點頭,表示尊重,之後便第一個抬足邁過門檻,大跨步匆匆走進楊府。


    雲西不著痕跡的退到雲南身邊,壓低了聲音,側頭詢問,「看來除了咱們,其他的馬隊都直接去了預定的目標地點。一會進了大門,這次的事,我要說幾成才合適?」


    雲南拉著韁繩,端坐在馬上,抬眼望著楊府門內人影交疊的混亂光景,鳳眸微寒,「三成。」


    雲西眉頭微蹙,頓了一會,才繼續問道:「那堯光白二度出手的第六天後呢?」


    「再三成。」


    「就三成?」雲西一時有些疑惑,「那還有最後幾成呢?」


    雲南側眸掃了她一眼,聲音極輕極淡,細微的隻有雲西才聽得清,「最後的四成,是種子,要爛在肚子裏,留著以後時機成熟了,才能發芽。」


    雲西眸光一霎,怔愣了半秒,隨即恍然,唇梢浮出一抹意味深長的淺笑,「好,那就留著,現在先讓它們爛在肚裏。」


    雲西話音剛落,就有兩個小廝快步走過來,雲西雲南依次翻身下馬,將韁繩各自交給小廝後,跟在馬隊最後麵,聯袂走進了楊府。


    進入楊府以後,雲西就看到了院裏有不少包紮著繃帶的傷患。大多是輕傷,少數也有幾個燒傷的,隻有一兩個是抬在擔架上昏迷不醒的。


    僕人們則端著水盆、毛巾進進出出,一進院的廂房很多都被清了出來,安置傷員,還有一些大夫背著藥箱,在屋子間來迴穿梭。


    雲西不禁皺了眉,這一次的陣仗真的很大,如果他真的隻是憑藉一己之力,就將整個滕縣兵馬與楊府各路高手整的團團轉,那他的實力真是可怕的驚人!絕對稱得上是恐怖!


    轉念再一想,唐七星的計劃也算是全盤皆輸,即使披著錦衣衛那一身尊榮無比的皮,徹徹底底完敗給了堯光白那張麵具臉,即將要麵臨的後果也絕對是慘痛而嚴重的。


    她倒要看看,這個鼻青臉腫的唐七星還會有什麽本領,能圓下這一場幾乎圓不了的殘局。


    隨著引路的僕役來到二進院,穿過長長的迴廊,他們再度來到昨日吃飯的那間堂屋門外。


    門外的僕役剛要前去通傳,就聽到裏麵突然傳來砰的一聲巨響!


    緊接著就是嘩啦一聲,像是整張桌子連帶著所有瓷器都被人猝然掀翻。


    那僕人被嚇得登時一僵,怯懦的迴眼看了下雲西,似是很不情願現在就去通稟。


    雲西淡然一笑,抬步向前,嗽了一下嗓子,揚出洪亮的嗓音,「楊典史,滕縣刑房典吏書吏求見!」


    屋子裏靜了片刻,一會之後,厚重的藍色棉門簾才被掀開一角,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二位請進。」


    雲西一耳就聽出,這正是與他們一起押送財寶的武領隊。


    很湊巧,他也姓楊,看來,這個姓楊的男子不僅是金魂寨的人,與楊家關係也是親密非常。


    抬步走進屋子,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屋子中央的楊拓。


    他背向著門口,負手而立,肩部還有些微微的顫抖,似是氣怒到了極致。


    而他在身後地麵上,躺著一張被掀翻的桌子,以及一地狼藉的碎瓷片。


    雲西心裏一動。


    這個楊拓雖然隻是個受家族蔭庇的年輕富二代,平日裏作風也頗為驕矜跋扈,但內裏也算得上是深沉老練的。


    能教他如此大怒失態,看來,是真的被堯光白傷到要害了。


    屋子裏還有三個人,除了那個楊領隊站在楊拓身後。


    還有兩個陌生男子,單膝跪地,低垂著頭頹然不語。


    兩個人都受了傷,渾身是血,看樣子還沒來得及包紮處理。


    早上出發之時,雲西大概掃過一眼,知道這兩人,也是押運財寶的領隊。而且當時他們出發的方向。就是燃起最後一支穿雲箭的位置所在。


    而堯光白真正要盜的就是楊家瓜分的那部分官銀。


    再聯繫到楊拓罕見的暴怒,必然跟官銀有關,看來,這兩個人押運的就是官銀無疑了。


    雲西雲南躬身見了禮,那個楊領隊也行了一禮,身子向楊拓側了側,低聲耳語幾句。雖是背影,但是從楊拓一驚抬頭的姿勢,雲西也想像得到他臉上驚異的表情。


    過了一會,楊拓才緩緩迴頭,眉頭幾乎蹙成了一團,難以置信的打量著雲西、雲南,沙啞著嗓音,冷冷質問道,「堯光白已經近在眼前,你們怎麽還能將財箱拉迴楊府?」


    雲西揖手行禮,張口剛要解釋,就聽門外一聲響亮的通傳,「工房典吏李大人到!」


    楊拓臉色登時一變,望著厚厚的門簾,幹啞的聲音染了些許焦色,「快!快請進!」


    雲西心中不覺閃過一絲異樣。


    楊拓的神態急切誠懇,應是真情流露。


    大約是看到了之前兩個心腹的慘狀,又看到在地上滾了幾圈,灰頭土臉的雲西,生怕李儒也受傷,才會如此急迫吧。


    她又想起,平日裏,李儒與楊拓幾乎形影不離的同進同出,飯桌上親密自然的行為舉止,偶爾還來一套的情侶裝。再看楊拓如此情急的樣子,這對男男cp,高顏值、好基友的特殊關係,在雲西心裏就算是板上釘釘了。


    門簾很快被掀起,李儒躬身走進來。他抬頭一眼看到楊拓,清秀的麵容不覺微微一顫。但又似礙著屋中還有別人,並沒有說話。


    不過好在,他並沒有受什麽傷,臉上依舊白白淨淨,身上衣衫也仍然整齊幹淨。直到走到雲西近前,他才衝著楊拓揖手行禮,「屬下參見典史大人,」又轉向雲西雲南,「見過兩位刑房。」


    雲西雲南點頭迴禮。


    見他沒事,楊拓這才鬆了一口氣,恢復了些儀態,挺直了身子,環視著眾人,冷冷道:「最先燃起信號的是哪一隊人馬?」


    楊領隊一滯,似是對自己的錯誤決定很是有些羞愧,猶豫間,雲西上前一步,躬身迴答,「是我們。」


    「第二個燃放信號的,應該就是我這裏。」李儒苦笑了一下,跟著說道。


    楊拓目光遲疑了一下,就聽門外又傳來一長串通傳聲。


    「南鎮撫司錦衣衛唐緹騎,捕班班頭殷三雨,兵房典吏奚岱倫,其餘眾領隊請見!」


    雲西暗暗舒了一口氣。


    這個時間節點,完全在她的計劃之中。


    根據她的推斷,那幾隊的險情也定然不會有多嚴重。受驚之後,應該不會有人想要返迴楊府,而是更加迅速的目的地趕去!


    到達臨時藏銀的隱蔽地點後,將一眾兵馬留在原地駐紮,這些領隊們便快馬加鞭的急急趕迴。


    至於唐七星,他的說法應該是追著火箭跑了一宿。至於趕沒趕上最後一地的險情,則要看到他本人才知道了。


    雲西正思量著,眾人已依次走進屋,殷三雨、奚岱倫連並著剩下幾個領隊,都昂首挺胸,身上毫髮未傷,隻有唐七星,捂著胸口,臉色慘白,紅色的錦衣洇濕大片,因著冬日寒冷,已經變硬變挺。


    雖是紅衣,但仍然看得出,洇濕的他衣物的不是水,而是血。


    看到唐七星的傷勢時,楊拓目光不由得一滯,臉色愈發陰沉。


    眾人繞開地上碎屑,圍著楊拓齊刷刷站成一排,一起行了禮。


    楊拓這才轉向唐七星,張口問道:「唐緹騎,計劃裏,預測堯光白應該隻能對一隊人馬做出攻擊。對嗎?」


    唐七星捂著胸口,蹙眉冷臉,表情十分痛苦,但還是勉強點了點頭,「所以我才會想著一旦盜九天現身出手,所在隊伍就立刻燃起焰火。除了車隊裏的人馬可以應對,埋伏在八隊人馬身後的我,也會率領支援隊伍從外圍包抄。」


    「那怎麽會八個方向都會遇敵?!」楊拓聲音陡然一凜,瞪著充血的雙眼,怒道:「那個該死的堯光白究竟有多少人手?竟比我整個楊府,還外加上一個縣衙的人手還多嗎?!」


    一旁的殷三雨扶著腰間佩刀,冷哼了一聲,不陰不陽的說道:「那是不可能的!因為山賊被屠一案,這兩天咱們的人手一直在滕縣周遭地界排查走訪,要是滕縣突然湧進了這麽多人,我們捕班不可能不察覺!」


    「這麽多人不被察覺是不可能的,」雲西望著楊拓,幽幽接口,「但如果是有內奸,那麽不被察覺就是理所應當的了。」


    李儒頭一個驚道:「你是在咱們這些人裏,有內奸?!」


    所有人都麵麵相覷,全部領隊都在這裏,除了金魂寨的幾個人,就是奚岱倫,殷三雨,雲南,雲西,李儒,唐七星!


    站在殷三雨旁邊的奚岱倫忽然發出了一聲哂笑,他仰著身子,臉上橫肉一顫一顫的,大咧咧說道:「要是有內奸,拿李典吏肯定不是;殷頭與我嘛,自然也不是;至於唐緹騎,官府驗證,神風更不用懷疑;還有楊府的高手們都是典史大人最心腹的人選;那就剩下前腳進衙門還沒幾天,後腳堯光白就來了的···」


    他的話忽的戛然而止,兇惡目光瞬間停在雲西雲南身上。


    屋中人都安靜了,所有的目光都刀子一般,齊刷刷的向著雲西雲南轉了過來。


    在眾人的注視中,雲西略略低頭,從鼻中發出一聲嗤笑。之後她昂首信步,踱步到屋子中央,冰冷的目光環視著眾人,負手而立,淡淡笑道,「看來諸位是懷疑我們兄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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