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殷三雨的疑問,三人陷入了一片沉默。


    一時間,雲西隻覺得自己的心似被人猛地攥住,緊緊的透不過氣來。


    她已經對他徹底改觀。


    她不由得嘆了一口氣,視線緩緩的掃過著四圍熱鬧繁華的街景,輕啟唇瓣,細細的話語,像是對他說,更像是對自己說。


    「三雨兄的話,雲西能理解。


    每一個人都希望堅持最簡單的善,最簡單的正直,秉公辦事,隻做好自己職權之內的事,不與這個汙糟的世界妥協。但現今的環境,上至天聽,下到小吏,沒有一個人在認真做事,無官不貪,更無理可講。沒有堅實的背景,深厚的實力,隻憑一己之力,連職位都保不住,又何談堅守本職?不如就先放下滿嘴公義的大道理,先做一些最基本的實在事。」


    殷三雨不覺迴望著雲西,眸中忍不住的流露出一抹欣慰。


    雲西報之淺淺一笑。


    他知道,她是真的理解他。


    她亦知,他聽懂了她的話。


    然而,二人間默契的氛圍還未完全蘊成,就被雲南生硬的一句話驟然打斷。


    「三雨兄的作為,雲南也很敬佩,但是,雲南有一事不明,還要請教三雨兄。」雲南跨前一步,插進兩人之間,麵朝向殷三雨,表情平靜,沒有半點波瀾。


    雲西被嚇了一跳,離殷三雨那麽近?雲南這是要瘋啊!


    她趕緊走到一旁,暗暗抓了他的衣袖,使之與殷三雨的距離略略遠了些。


    「典吏請講!」殷三雨微微頷首,輕笑著迴道。


    「三雨兄做了很多,的確照顧了一時的善,但是那些根本的始作俑者們,三雨兄可治得分毫?不是還由得那些違法貪墨者,魚肉百姓者,屍位素餐者們繼續肆意橫行,囂張妄為嗎?一旦有三雨兄控製不了的局麵,再次訴諸於官府,那些弱者無辜者不是仍然一樣被踐踏,被欺淩嗎?」


    雲南的語氣越說越嚴厲,表情也越來越憤慨,「就如同這次的李賈曹三人,根本等不到公正的裁決,最後隻能不清不白的死在最陰暗的監牢裏!」 殷三雨的臉色瞬間變得灰白。


    雲南話語才落,他便抬起手,指著街角一家餐館,目光越發深邃,「這家館子的掌櫃劉麻子,顛得一手好鐵勺。他做的飯菜十裏飄香,但就是這個店鋪,去年被一個惡少盯上,非要強買強賣,爭執中,惡少僱傭的流氓不慎將他妻子打死了,案子捅到我這裏,我敲了竹槓,又威脅惡少及時收手,這家鋪子才留了下來,劉家與劉妻娘家也得到了不少賠償。


    這樣的案子你知道有多少嗎?還有兄弟因遺產互相打成重傷的;


    也有妻子偷情丈夫打死姦夫的;


    更有自己女兒做婢女被主家苛刻至死,父母要狀告富戶的。


    爭遺產的,要是進了衙門 別說遺產,就是自己的家底都保不住,我略施小懲,兄弟兩個便和好如初了;


    殺死姦夫的,要是進了衙門,通姦的媳婦不剮也要浸豬籠,姦夫家裏和那對夫妻家裏最後都會被壓榨的毛幹爪淨。我略施小計,死者家裏就得到了可觀的賠償,原配夫婦也各自平安。


    女兒做仆被主家虐死的,那個主家不僅交了一大筆賠償,打死婢女的那個混蛋少爺還讓我嚇唬到了外地,結果遇到流氓,被打得終身不舉。」


    說到這裏,殷三雨轉過頭,看了看雲西,又看了看雲南,薄薄的唇因激動而有些微微的顫抖:「你們是知縣大人特意請來的斷案高手,想讓你們不破案,我知道很難,但是為了一己的功名,不顧百姓死活,你們又真的能做到嗎?」


    兩人你來我往,唇槍舌劍,雲西聽了,心也不由得跟著一高一低起來。


    明明他二人說得都對,但是此刻,她就是更體諒殷三雨多一些。


    雲南畢竟是個世家公子,別說那一身斷案的本領,就是雲家的聲望人脈,都遠非殷三雨一個孤兒出身的混混捕頭可比。


    別的不說,雲南一個尋常叔父,都是當朝副首輔。


    雲家斷案辦事,別人自然會忌憚三分,而殷三雨又算什麽?


    他能夠不同流合汙,尋找自己能夠做到的善就已經很難得了?


    他們兩人為什麽不能多一點互相體諒,他們所追求的,不都隻是一個善字嗎?


    雲南靜了片刻,忽然發出一聲輕笑,「人與人不同,善與善也不同。三雨兄能做的善,是一時的善,我們想做的是長久的善!總有人要拚了性命的卻解決根本的善!三雨兄的為人,雲某敬佩,但是隻要雲南與舍妹所及的地方,就必要解決一方的刑案,務必盡忠職守!」


    雲西眸光微動,轉向了殷三雨。


    她期待著,他究竟會如何作答。


    未想他忽然大笑了起來,抬手一揖,笑著說道:「小善也好,大善也罷,三雨力所能及,也隻是小善,便就做小善吧。但隻要典吏書吏真有那做大善的能耐,三雨願唯二位馬首是瞻,牽馬執轡自不在話下!」


    雲西揖手還禮,淺笑迴道:「如此,雲西就等著看三雨兄執鞭的樣子了!」


    看著雲西義正言辭的厚臉皮模樣,殷三雨微微一愣,隨即輕笑出聲,「在這之前,雲書吏還是先看一看衙門裏的事怎麽解決吧!」說著他一揚手,指向前方。


    雲西抬頭一看,果然朱門紅漆的縣衙大門正在麵前。


    殷三雨再度叼起了紅薯幹,身上也恢復了全套的流氓痞氣姿態,大步拾階而上。


    雲西雲南跟在後麵,淡定從容的走進縣衙大門。


    小六早已侯在了照壁前,等著他們三人。


    一眼望見他們,趕緊上前,小聲的提醒道:「方才楊典史假模假式的懲罰了獄卒,說是獄卒看守不利,讓昨晚從臨縣調來的山賊犯人鑽了空子。打死了呂德才一案的三名兇手,挾著李元逃了出去。但誰都看得出,那幾個山賊都是假扮的,肯定是楊典史做了手腳。知縣大人為這個竟然跟典史吵起來!剛才又沒尋著殷頭,知縣大人當場就火了,叫您立刻過去呢!」來不及多想,一行四人疾步來到了二堂門前。


    進了屋,卻見青石磚的地麵上到處都是潑灑的茶水與粉粹的瓷片。


    一臉怒氣的典史楊洲正站在屋中央的地方,死死盯著前方的符生良,目露兇光。


    而符生良則坐在上首的椅子上,雙手死死的攥著椅子扶手,指節畢露。


    桃花般美麗的眼眸寒光凜凜,就像方出鞘的利刃,而那張平日裏溫潤如玉的俊美麵龐,冷得像是覆了一層霜。


    一旁還有不知所措,正在左右開解的縣丞胡珂。


    胡珂一見雲西三人進來,剛要開口說話,就見符生良猛地站起身來。


    「捕班班頭殷三雨!」他厲聲道,「限你一刻之內,召集所有捕快與兵房所有兵丁,圍剿山賊,即刻出發!」


    聞言,所有的人都驚訝的抬起了頭!


    雲西忽然看到,站在最中心的典史楊洲臉上突然慘白一片,額上瞬間就冒出一層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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