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美絕倫的金爵在殷三雨手中輕盈的轉了兩轉,迴閃出一道又一道刺眼炫目的金色光芒。


    他忽然輕笑了兩聲,兀自搖搖頭,像是帶著幾分醉意,沉著聲音感概,「禮崩樂壞,瓦釜雷鳴,莫過於此。」


    雲西有些訝異,沒想到這個流氓般的糙漢還能有如此文采。


    雲南卻沒有轉身,他緩緩抬起頭,仰望著門外深邃莫測的蒼穹,幽幽嘆道:「高岸為穀,深穀為陵,一時一天道,隻看人,守不守得住那一顆本心。」


    殷三雨眼眸倏然而亮,他緩緩放下杯子,望著雲南的背影陷入了沉思,許久,迷濛的視線才又轉向雲西,聲調微輕的問道:「初進滕縣時,我看姑娘望著城門發呆,不知在想什麽?」


    醇厚的聲音與白日的輕佻簡直判若兩人。


    雲西微微一怔,隨著他的聲音,眼前竟恍然浮現了昨晚的情景。思緒飄了幾飄,才定定迴道:「我隻覺那城樓像是一頭巨獸,靜靜鎮守一方平安。」


    她不知道為什麽會如實的迴答。


    或許,隻是因為今夜過得太不尋常了。


    無論人或是事,都太不尋常。


    「鎮守平安的巨獸?」殷三雨嗬嗬笑了兩聲,又執起酒壺,傾出一道清亮淺碧細細水柱,伴著水流的聲音,漫不經心的道:「滕縣若是巨獸,縣衙就是巨獸的血盆大口了,初時,我看你們一個是個如花似玉小姑娘,一個是疲弱多病貴公子···」


    「罷了···」說著,他忽然抬起頭,一斂所有的疲色,深邃的眼睛中迸射出逼人的光彩,熠熠閃耀,甚至亮過了身後高燃的燭火。


    「隻希望你們離開騰縣時,還能帶個囫圇全屍走。」他亦定定的說。


    雲西的心忽的一揪。


    他究竟是什麽意思?


    又聽到雲南溫潤如玉的聲音幽幽響起。


    「君子美意,雲南心受,隻是人各有命,各安天命罷了。」


    說完,雲南衣衫輕揚,拔步走出房門,素白的衣衫被冷風揚起,帶起綢布摩擦特有的蕭索沙沙聲。


    雲西默然看了獨酌獨飲的殷三雨一眼,再不遲疑,轉身也投進那濃墨一般化不開的黑色夜幕裏。


    冷風生硬如刀,割麵而過。


    「人各有命···各安天命?嗬嗬···」


    身後隻留下一個男子寂寥的醉吟呢喃。


    深夜中的衙門,靜得異常,不見了來時一排排明珠似的燈籠,隻剩下幾盞值夜的孤燈在風中飄飄搖搖,忽明忽暗。


    「他的話,你信幾分?」雲西攏緊外衣,跟上雲南小聲的問道。


    「你呢?」雲南淡淡迴問。


    雲西不覺皺了眉。


    又來了!


    剛誇他幾天,一個不留神,冷麵裝十三範又迴來了。


    她真想破口大罵:不反問,直接迴答特麽會死人哪!


    但轉念卻是悲喜哭笑不得,還能裝高冷,最起碼證明他的體力已經恢復。


    她扶著額,無奈說道:「殷三雨有句話,才說了一半。」


    「那句?」雲南揚起下巴,斜斜瞥了她一眼。


    她輕快地跳到他的麵前,瞪大著眼睛,憤憤的扮了醜鬼臉。


    「你猜?」


    哼!不就是裝十三嘛,誰還不會?


    雲南冷冷的轉過臉,不再說話。


    雲西也不說話,悶悶走了好幾步。


    「我還在等,怎麽不說了?」走了幾步,雲南終於又道。


    看著他一副全然不解無辜的樣子,雲西頓覺自己裝十三的技術還遠未上道,她無奈哭笑,卻還是老老實的交代道:「他說的『初看咱們一個女子,一個少爺』那裏,生生被截斷了一半話。」


    「截了什麽?」


    雲西瀟灑的一甩劉海,仿著殷三雨的口氣,煞有介事的道:「初時,我看你們一個是個如花似玉小姑娘,一個是疲弱多病貴公子,偶然間起了善念,才阻攔你們進這吃人不吐骨頭的醃臢地兒。隻是,沒想到姑娘如此豪爽不凡,那樣下作的手段都沒能將你嚇跑,竟還有心思細細查案···」


    雲南忍俊不住的輕笑出聲,「學得倒挺像。」


    能把冰山逗笑,雲西總算找迴了點麵子,很是得意,「他的這個意思再明白不過了,不過,你真覺得他耍流氓是出於好心?」


    「十幾碗,便是武鬆也醉了。酒後之言,尚有兩分可信;光天化日,在縣衙大堂前輕薄同僚,本就是愚蠢之極的舉動,本還有五分可信,但是,得以確定趕不走咱們,暫且示好,保證最起碼不敵對,不被敵對陣營收攏。」雲南沉吟了片刻,又緩緩道:「涉及利益衝突,消減兩分,如此,勉強五分。」


    「五分?」雲西黑著臉。


    這特麽和沒說有區別嗎?


    「你怎麽想?」雲南問。


    「我?」雲西忽然記起了什麽,忽地舉起拳頭,瞪著眼睛,恨恨的說道:「我管他真心假意,好心歹意!敢調戲本大爺,都要讓他吃不了兜著走!哼!雲南你就給我瞧著吧!逮到機會!看我不整死他小丫的!」


    雲西正嘚瑟的起勁,眼前忽然晃過一道白影,剛要閃避,額上早已中了一個大大的爆栗子。


    「哎呀!」雲西忍不住痛唿出聲。


    雲南站定在她麵前,右手還懸空保持著彈栗子的手勢,臉上卻沒有一點玩笑的感覺,就和往常一樣正經。


    「叫哥!」他冷沉著一張臉,嚴肅的說道。


    雲西疼得齜牙咧嘴,剛要發作,他卻又飄出一句話,便自顧自轉身,自顧自走了。


    「異世的白話,不要再講了,容易出事。」


    雲西徹底無語。


    如果不是額上酸麻的痛感尚在,她真不敢相信,這個正經刻板的珠穆朗瑪冰封還會爆人大栗子。


    爆也就爆了,偏還要這樣一本正經的沒有半點人性。


    但她卻沒有生氣,反而噗嗤一下笑了出來。


    自己受他影響頗多,可他又未嚐沒受她影響。


    「好吧,下次不說了,哎,你等等我呀。」


    一個失神,雲南已經將她拉出好遠,穿堂繞室的,很快就走到了吏舍院前。


    雲西無奈隻能快步追上。


    誰知剛追上,雲南忽然腳下一滯,一堵牆一樣的擋在了雲西的麵前,雲西趕緊剎車,恍惚間,卻覺得前方吏舍半圓形的月亮門中,似乎有什麽人正站在裏麵。


    雲西扶著雲南的手臂探出頭,杏圓的眼睛忽然一亮。


    前方有一人,執一燈,正傲然的站在黑漆漆的院中。


    燈籠昏黃的光線四散,勾勒出一個頎長挺拔的身形,雖看不他的臉,卻看得清他寶藍色錦衣長衫,繡工精美的花樣。


    雖然不甚清楚,但是雲西記得,那應是梅蘭竹菊四君子圖案。


    「符生良?」她不禁訝然失聲。


    ------題外話------


    我是小註腳o(n_n)o哈哈~


    高岸為穀,深穀為陵,出自《詩經·小雅·十月之交》:


    「燁燁震電,不寧不令。


    百川沸騰,山塚崒崩。


    高岸為穀,深穀為陵。


    哀今之人,胡憯莫懲。」


    原意比喻世事變遷。


    在文中與殷三雨說的禮崩樂壞,瓦釜雷鳴,相唿應,意指社會的不公,好的變壞,壞的變好,本該遵守的公道禮法卻被人唾棄鄙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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