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南這一句,是質疑,是試探,更是不滿。


    屋子頓時陷入一片沉默,隻聽得到銅爐裏火炭輕輕燃燒的聲音。


    「嗬嗬···」符生良發出了一聲輕笑,他將滿杯的酒輕輕放在桌上,正視著雲南,「眾人皆醉麽?」


    「眾人醉不醉,雲南不關心,雲南關心的是,大人,您醉了麽?」雲南仍保持著舉杯的姿勢,臉上雖然笑著,卻露出一種咄咄逼人的氣勢。


    「眾人皆醉···」符生良再度端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爾後衝著雲南一翻杯底,雙眼微眯,輕笑著說道:「我也隻好喝上幾杯。」


    「幾杯之後,又來幾杯,怕是就醒不來了。」雲南笑容清淺,隻目光愈發犀利。


    符生良起身拿過酒壺,又斟了一杯,「雲兄願效三閭大夫,生良卻願學那漁夫,滄浪水清,可濯我櫻,水濁,也可濯我足嘛。」


    「隨波逐流,不是懦夫所為麽?」雲南毫不猶豫的質問。


    「懦夫?」符生良端著細腰長嘴的酒壺,走到雲南身旁,為他斟了一杯。淡綠色的液體晶瑩透亮,化作一注細細的清流,緩緩傾入雲南瓷白的酒杯中「想來雲兄才剛入仕途,太過看中是非對錯。隻是,君可知,想要引河導流,首先要保證不被水給拍飛呀!」


    雲西隻顧吃菜喝湯,任他你來我往,她自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淡定得很。


    雲南站起身,端著酒杯淡笑著說道:「雲南愚鈍,專術隻是推判刑案而已,所幸旁的也不用學。」


    「明日點了卯,你便是刑房典吏,今日沒點,就還是符某的兄弟!」符生良緩步迴到座位,俯身坐下後也舉起了杯,話語雖在應承,語氣卻明顯是在立威。


    「雲南生來體弱,且雲家教女向來勝教男,日後辦差少不了帶著舍妹雲西,還請符兄寬容幫襯。這第三杯雲南先幹為敬!」說完,雲南痛快的喝下了第三杯。


    符生良別有意味的看了眼一旁雲西,點頭笑道:「此事無妨,雲兄不必介懷。」


    雲西適時站起身,舉著杯子,從容笑道:「雲西在此謝過大人了。」說完,十分豪爽的飲盡杯中酒。


    符生良卻遲遲未喝,他端著杯子,看著雲西,桃花一般的眼睛閃出狡黠的光,「隻是公門中行事,終還是靠得自家本領,雲姑娘可掂量得清?」


    雲西一翻杯底,白皙的臉上浮現出自信的笑容,「本領?那雲西便要獻獻醜了。」


    符生良挑起眉毛,懷疑的打量著她,「雲姑娘還有什麽過人的本領?」


    「過人不敢說,隻是一點淺見。」雲西粲然一笑。


    「哦?」


    「大人先我們一步而迴,我猜,大人迴到衙門第一件事,就是查閱案件仵作文書。而且還看出了不少疑點。」


    符生良臉上笑容一滯,頓了一下,隨後又嗬嗬笑了兩聲,「帶文書迴來,自然要先看,隻是有何疑點?」


    「殺死呂德才的兇手,未必是賈四,恐另有其人。」雲西坐迴位子,欠身為自己舀了一勺湯。


    「願聞其詳。」說著,符生良將杯中酒一口喝下,目光灼灼的盯著雲西。


    「大人先坐,咱們邊吃邊談。」雲南瞥了自顧自喝湯的雲西一眼。


    他知道她在故布疑陣,請君入甕。


    隻是不顧別人自顧自喝湯的行為太過粗鄙,不得已,隻好替她遮掩一下。


    雲西皺皺鼻子,他們之間的默契以至於一個眼神,她就能領會。


    喝湯粗鄙?她還想抓起一隻雞腿甩開膀子,大快朵頤,如此忍耐已是賣了他天大的麵子。


    注意力切迴到現實,這裏還有一位仁兄在等著她的解釋。


    她清了清了嗓子,抬起頭直視已經入座的符生良,微眯著眼睛,幽幽說道:「其一,除了致命刀傷,呂德才應還有中毒的跡象,不過,我想,應該不是什麽劇毒,隻是迷藥或是一些慢性毒藥。」


    符生良端著酒杯的手停在半空,像是在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其二,兇犯背後···還藏著一個人。」


    此時,符生良臉上的笑容已全部消失,隻剩下一片肅然的冷峻。


    他看著她,眼中是一種懷疑的探究。


    她迴望著他,眼中是一種淡定的自信。


    許久,符生良才低下頭,抬手夾了一塊肉,放在口中細細嚼著,眼神飄忽,似是在思量,又像是在走神,「姑娘這些結論是從兇案現場得來的?」


    「我與兄長從未進過那間屋子,中毒一說全是出自雲西的推測。」雲西粲然一笑。


    「哦?」符生良眼中疑惑更甚。「推測?沒有憑據瞎猜的嗎?」還沒說完,嗓中似是很不適,掩唇幹咳了幾聲。


    雲西欠起身,也為他舀了一碗湯,和聲細語道:「大人著了涼,需多用些清淡的,燒肉油膩,病好再用吧。」


    轉移話題,拖延秘密的揭曉,才更抓人心。


    雲西要的就是吊他胃口。


    符生良接過碗,展齒一笑,道:「多謝姑娘提點。」


    這一笑,坦蕩爽朗,不似之前的輕佻,也沒有任何雜質。


    雲西忽然想起了殷三雨,如果是那個傢夥,趁機摸個手揩個油都是可能的。


    「案件卷宗可有酒醉記載?」她問。


    符生良思索了一陣,道:「沒有。」


    「咱們滕縣仵作做事可細緻?會不會有遺漏?」


    「不會,徐仵作出身仵作世家,做事極其嚴謹細緻,且眼睛毒辣。即便根本沒人去看他的文書,他也會記得清清楚楚絲毫不亂。其誌其才,比之三法司裏的仵作都絲毫不遜。」符生良答得斬釘截鐵。


    雲西聽著,慢慢捋迴思緒,緩緩說道:「我看過呂家大門,門栓處損壞嚴重,像是被人從外麵砸壞。那插栓工藝複雜精緻,很難從外麵偷偷撬開,所以我想,兇手才不得以,要砸門而入。


    但是如此損壞,勢必會發出聲響,即便壓著聲音,也能吵醒沒有醉酒的呂德才。屍首抬出時,我掃了一眼,死者身形高大,比賈四至少高出一個頭,清醒的時候,那賈四絕沒有十分勝算。可死者身中數刀,卻沒有反抗過,定是在無防備時被人下了手。吵也吵不醒,任由別人砸門而入,我推測他或是被人提前下了藥。」


    符生良撇撇嘴道:「如此推測,沒有真憑實據,怕是不牢靠吧。即便真有中毒跡象,會不會是賈四提前送給呂德才,知道他吃了晚上必然昏睡不醒,怎麽就能肯定背後另有其人?」


    ------題外話------


    我是小註腳哈哈


    知縣與雲南的對話含沙射影,引用屈原《漁夫》


    屈原既放,遊於江潭,行吟澤畔;顏色憔悴,形容枯槁。漁父見而問之曰:「子非三閭大夫與?何故至於斯?」


    屈原曰:「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是以見放。」


    漁父曰:「聖人不凝滯於物,而能與世推移。世人皆濁,何不淈其泥而揚其波?眾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歠其醨?何故深思高舉,自令放為?」


    屈原曰:「吾聞之:新沐者必彈冠,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寧赴湘流,葬於江魚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塵埃乎?」


    漁父莞爾而笑,鼓枻而去。歌曰:「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遂去,不復與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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