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皇耶律隆緒率領著大軍出了幽州城。


    銅台關內的曹瑋就得到了消息。


    銅台關城門樓子內。


    曹瑋聽完了斥候的稟告以後,皺著眉頭道:“遼皇耶律隆緒征調了各小部族的人手,組建了一支先鋒兵馬。他是要跟我們耗下去。”


    呂夷簡點點頭道:“你想借著城池之利,消耗遼國兵馬的目的,恐怕被看穿了。”


    曹瑋沉聲道:“遼皇耶律隆緒能看穿我的心思,我不覺得意外。我比較意外的是,遼皇耶律隆緒為什麽敢跟我們耗下去?”


    遼皇耶律隆緒壓迫各小部族,可是會引起反彈的。


    從遼皇耶律隆緒登基到如今,遼國境內的各小部族的反叛就沒有停過。


    他們之所以反叛,就是因為遼國壓迫過甚。


    如今遼皇耶律隆緒不顧各小部族反叛之危,強硬的從各小部族抽掉兵馬出來,組成一支先鋒兵馬,擺明了就是打算跟曹瑋死磕,跟曹瑋打消耗戰。


    須知,遼國地大不假,但卻談不上物博。


    不然遼人也不會一直對大宋的疆土垂涎三尺。


    無論是人力還是物力,遼國比大宋都差了不止一星半點。


    在這種明顯的差距下,遼皇耶律隆緒還打算跟曹瑋打消耗戰,跟曹瑋死磕到底,曹瑋自然感到疑惑。


    呂夷簡聽到了曹瑋的話,略微思量了一下,道:“難道遼皇耶律隆緒,又有謀劃?”


    曹瑋細細的推斷了一下,緩緩搖頭,“遼皇耶律隆緒在西北的謀劃成空,折損了十五萬精兵,不可能再謀劃什麽。


    寇季如今依舊在西北坐鎮,遼皇耶律隆緒不可能再從西北謀劃。


    除去了西北,遼皇耶律隆緒也沒有地方可以見縫插針。


    所以他現在,唯有憑借硬實力,跟我們堂堂正正一戰。”


    曹瑋思量了一下,幽幽的道:“遼皇耶律隆緒怕是要跟我們打一場賭上國運的戰事。”


    呂夷簡眉頭一挑,疑問道:“什麽意思?”


    曹瑋盯著呂夷簡道:“硬生生的耗下去,不惜代價的耗下去,誰退卻誰輸,誰先支持不住,誰輸。”


    呂夷簡眉頭一瞬間皺成了一個川字,他咬牙切齒的道:“他還是遼國的皇帝嗎?他就不怕硬生生的耗下去,耗空遼國的國本嗎?”


    曹瑋瞥了呂夷簡一眼,淡淡的道:“換做是我,我也會怎麽做。”


    呂夷簡不解的看著曹瑋。


    曹瑋坦言道:“因為此戰遼國若是不勝,不論是耗空國本,還是大戰一場後敗退,付出的代價是一樣的。”


    呂夷簡皺著眉頭,細細的分析曹瑋的話。


    分析了許久以後,他明白了曹瑋話裏的意思。


    遼國此戰若敗,那麽必定失去霸主地位。


    大宋將會一躍成為新的霸主。


    那些依附在遼國的番屬中,一定有不少勢力,會調過頭依附到大宋門下。


    更重要的是,遼國一旦失去了霸主地位,一些不服遼國的勢力,必將趁機興兵遼國。


    一些被遼國壓迫的不堪的各小部族,也必定會趁機作亂。


    甚至還會有一些小部族,趁機找上大宋,請大宋出兵,幫忙對付遼國。


    更關鍵的是,大宋一旦獲得了霸主地位,強勢崛起。


    勢必會拿遼國再次開刀。


    細數中原過往的曆朝曆代,那一朝不是強勢崛起以後,就征討四夷,將周遭四鄰當中那些有威脅的,全部剿滅。


    秦是如此,漢是如此,唐亦是如此。


    誠如宋太祖皇帝趙匡胤所言,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大宋一旦強勢崛起,又豈會容下遼國這個威脅存在。


    大宋此前沒有在遼國手裏占到便宜,尚且一而再再而三的征討遼國。


    一定讓大宋占到了便宜,那大宋還不緊咬著遼國不放,直到遼國滅亡為止?


    此戰若敗,遼國一定會陷入到疲於應敵的局麵中。


    周遭被遼國欺負了許久的四鄰,境內被遼國壓迫了百餘年的各小部族,都會趁機向遼國捅刀子。


    遼國此前對所有人有多霸道,遭受到的反抗就會有多麽猛烈。


    到時候遼國內外勢必動蕩不安。


    國本必然會被動搖。


    所以曹瑋的話沒錯。


    此戰遼國不勝,無論是跟大宋死不死磕,結果是一樣的。


    多年前澶淵一戰,大宋打勝了,卻以戰敗國的態度自居。


    給了遼國一個稱王稱霸,雄踞四海的機會。


    若是真宗皇帝趙恆不那麽熱愛和平,選擇跟遼國死磕。


    那麽誰雄踞四海,還不一定呢。


    多年前,大宋若是和遼國死磕,已經有了足夠實力,並且野心勃勃的西夏,絕對不會眼睜睜的看著。


    他們一定會趁機在遼國身上瘋狂的撕咬血肉。


    可以說,遼國能夠稱雄四海,是大宋給的機會。


    如今大宋不再給遼國機會。


    遼國先後在西夏,在西北,在如今的燕雲之地,皆吃了敗仗。


    不敗的神話,不可敵威信,早已煙消雲散。


    西夏敢算計遼國就是明證。


    以前的西夏,麵對遼國,那是要多卑微,有多卑微。


    哪敢算計遼國。


    巴結遼國還來不及呢。


    生怕遼國一個不高興,興兵西夏。


    可如今呢?


    西夏實力大不如前,尚且敢算計遼國。


    足以證明遼國不可敵、不敗的神話,已經破滅。


    隻要大宋此次在燕雲之地戰勝了遼國。


    那麽遼國多年積累的威信,便會徹底的消散。


    已經淪為了遼國忠犬的高麗,以及那些被遼國欺壓了多年的各小部族,一定會率先向遼國亮出利齒。


    當一個人不可力敵,無人戰勝的時候,那麽所有人都會畏懼他。


    可當一個不可力敵、不可戰勝的人,接二連三的敗在別人手裏的時候,那麽所有人都會覺得,他也不過如此,但凡有點實力的人,都敢衝他呲牙。


    呂夷簡分析清楚了曹瑋話裏的深意以後,對曹瑋道:“遼皇耶律隆緒憑什麽認定,他會耗過我們?論人力、物力、財力,我們沒有一樣弱於遼國的。”


    曹瑋沉聲道:“我們的人力、物力、財力,都是自己的。可遼皇耶律隆緒的卻不是。那些依附在遼國麾下的小部族,即便是耗光了一切,全部死絕了,遼皇耶律隆緒也不會心疼。


    可我們一旦耗空了國庫裏的半數錢財,朝堂上請求我們罷戰的聲音,一定會再度響起。


    我們若是耗空了國庫裏七成的錢財,彈劾我們的奏折,一定會堆滿垂拱殿。


    我們若是耗空了國庫裏的所有錢財,那麽我二人在滿朝文武,就會變成大奸佞。


    我們在前方,掌控不了後方的謠言。


    他們將我們描繪出什麽樣子,我們在百姓們眼裏就是什麽樣子。”


    呂夷簡聽到了曹瑋的話,臉色微微一變。


    他身為文臣,玩慣了權謀,也見慣了權謀,知道曹瑋的話並不是危言聳聽。


    他深刻的明白,很多時候,可怕的不是敵人,可怕的反而是自己人。


    自己人在背後捅你一刀,遠比外人砍你十刀,傷的更深。


    他做不到像是張知白那樣廉潔如水。


    呂家滿門富貴,這是眾所皆知的事情。


    呂家門生故舊遍天下,這也是眾所周知的事情。


    他叔父呂蒙正是宰相,他也是宰相。


    兩代人為相,足以讓很多人嫉妒紅眼。


    旁人將他們呂家,描繪成那種把控朝政的世家門閥,輕而易舉。


    現在沒有人彈劾他,那是因為他執掌著大權,那是因為趙禎在背後鼎力支持者他。


    可一旦謠言四起,群臣一起彈劾他。


    他的下場跟李迪大概沒有什麽兩樣。


    他曾經跟李迪一起戲耍過滿朝文武。


    得罪了不少文武大臣。


    那些人現在不太彈劾他,那是引而不發,在靜等時機。


    他們中間又不少人被寇季在垂拱殿裏幫李迪叫屈給震懾到了。


    也有不少人被官家趙禎的態度震懾到了。


    他們現在在等著呂夷簡露出把柄,等著洪水慢慢匯聚,等待趙禎對呂夷簡流露出不滿。


    等到趙禎對呂夷簡流露出不滿,呂夷簡露出把柄的那一刻,就是他們放開洪水,淹死呂夷簡之時。


    至於曹瑋,他即便什麽也不做,他的出身便足夠被人當成把柄說事。


    曹瑋自己克己複禮,沒有多少作用。


    曹家的富貴,所有人都看在眼裏。


    真定路曹家的名頭,遠比天下間其他大家族的名頭要大數倍。


    曹家的富貴,不止讓滿朝文武眼紅,天底下的百姓們看著也眼紅。


    即便是曹家什麽壞事也沒做。


    百姓們也會覺得曹家是借著搜刮民脂民膏富起來的。


    隻要有足夠的借口,搬到曹瑋,那是輕而易舉的。


    一旦曹瑋在燕雲之地耗盡國財,那麽一個禍國的帽子,就能穩穩的扣到他頭上了。


    呂夷簡思考了良久,盯著曹瑋沉聲道:“我們能不能跟遼人耗下去,能不能取勝,關鍵還在官家的態度?”


    曹瑋緩緩點頭。


    滿朝文武會不會順勢推到曹瑋和呂夷簡,關鍵還得看趙禎對他們二人的態度。


    趙禎若是對他們二人中間任何一個人流露出不滿,那麽他二人就會有被推倒的危險。


    滿朝文武要推倒他們,關鍵還要看趙禎答不答應。


    畢竟,以他二人今時今日的地位,他們在朝堂上的去留,隻有趙禎一個人能作主。


    呂夷簡沉聲道:“目前為止,官家對我們仍舊信賴有加。”


    曹瑋再次點頭,“隻要官家一直信賴我們,我們就能將遼皇耶律隆緒當成一隻鷹給熬了。”


    呂夷簡幽幽的道:“官家若是不信任我們,我們就是被遼皇耶律隆緒熬的兩隻鷹?”


    曹瑋神色不明的點點頭。


    呂夷簡見此,沉吟了一下,對曹瑋道:“我相信官家……官家雖然年紀不大,卻有雄心壯誌,他絕對不會看著一個收複燕雲的機會,白白從眼前錯過。”


    曹瑋緩緩點頭,卻沒有說話。


    有些話,他沒辦法當著呂夷簡的麵說。


    他爹曾經相信前前任官家,差點沒被前前任官家給坑死。


    雍熙三年,太宗皇帝北伐,將從中禦,曹彬擔任東路軍主將,依照太宗皇帝的命令,率軍冒進,兵疲糧乏,導致岐溝關之戰大敗。


    若不是逃的及時,下場跟楊業差不多。


    他自己相信過前任官家,也差點被前任官家坑死。


    大中祥符九年,三都穀之戰,李立遵率馬禦山、蘭州、龕穀、氊毛山、淊河、河州等軍三萬多人,準備侵宋。他積極備戰,同時上書向朝廷求援增兵。


    真宗皇帝覺得他是怕了李立遵,有臨場換將的打算。


    經過李迪勸誡,最終放棄了換將的打算,但卻沒有給他增兵。


    他率領數千人,跟李立遵三萬人馬鏖戰。


    對虧了他手下有一位名叫李超的猛將,率領著百騎,衝殺進了敵陣,仗著高超的箭術,射殺了敵人領兵大將,導致敵人手忙腳亂。


    他借機率軍出擊,才扭轉了局勢。


    倘若沒有那位名叫李超的猛將射殺了敵兵大將,擾亂敵軍,為他爭取了時機,他恐怕早就跟自己麾下的數千將士死在了三都穀。


    父子二人,被兩任官家所坑,他不知道皇位上現在坐著的現任官家,會不會再坑他一次。


    呂夷簡似乎看出了曹瑋有心事,略微感歎了一句,“要是寇季在此,那就不需要擔心這種麻煩了。”


    曹瑋一愣,十分認真的點點頭。


    官家趙禎對寇季優厚的讓人絕望。


    隻要寇季離京,天子劍那是標配。


    生怕寇季在外麵受了委屈,趕緊把天子劍給寇季。


    天子劍在手,如朕親臨。


    凡大宋屬地,大宋之臣,隻有你欺負別人的份,別人絕對不能欺負你。


    西北四戰之地,兵馬眾多,軍政大權說給就給,猶豫都不帶猶豫的。


    明明是去折家所在的西北地,可官家趙禎一口氣將整個西北的軍政大權,全部交給了寇季。


    同殿為臣。


    曹瑋和呂夷簡二人羨慕的眼珠子都發紅。


    呂夷簡身為宰執,都沒有這種待遇,曹瑋就更別提了。


    若是寇季在銅台關,選擇跟遼人死磕。


    就算彈劾寇季的奏疏堆滿了垂拱殿,趙禎也不會動寇季分毫,更不會對寇季流露出任何不滿。


    此事並非呂夷簡和曹瑋瞎想。


    而是有實證的。


    從趙禎登基到現在,彈劾寇季的奏折,多的如同牛毛,也沒見趙禎重視過。


    不僅如此,趙禎還私底下跟內廷三宰講過,以後彈劾寇季的奏折不許往他案頭上遞。


    無論是扔了,還是當場燒了,對他而言都是一個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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