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們臉上笑容燦爛,幹活更加賣力。


    可寇季、曹佾、劉亨三人卻笑不出來。


    三個人躲在帳篷裏,劉亨、曹佾皆一臉愁容。


    曹佾猶豫著問寇季,“四哥,你的法子能行嗎?到了明日,朝廷的糧食若是還沒有運到,那可就糟了。”


    帳篷外堆積如山的糧食裏,有幾成是糧,曹佾心知肚明。


    李迪派人搜空了寇府、王府、向府,籌措出的糧食,勉強夠帳篷外的流民吃一餐而已。


    剩下的那些糧食袋子裏,一粒糧食也沒有。


    全是沙土!


    寇季在得知了李迪派人籌措糧食的時候,就讓他和劉亨迴到了汴京城內,攔住了往北城門外運糧的李府管事,雇傭了一大批的馬車,裝了一大堆的沙土,拉到北城門外糊弄流民。


    流民果然被這種法子給糊弄住了。


    可此舉明顯不是長久之計。


    到了今日傍晚,他們籌措出的那些糧食就會被吃完。


    到了明日,帳篷外堆積的糧食是沙土的事情就會被流民們現。


    到時候流民們現自己被騙了,會鬧出多大的動靜,誰也無法預料。


    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寇季一旦失信於流民,那麽寇季此前做的種種,就會化為烏有。


    寇季撥動了一下麵前的火盆,看向劉亨、曹佾問道:“你們有更好的法子?”


    劉亨、曹佾對視了一眼,同時歎了一口氣,垂下了頭。


    他們若是有法子,也不會坐在這裏,長籲短歎。


    同樣的,寇季若是有法子,也不會出此下策。


    事情到了這一步,隻能先想辦法穩住流民的人心,再徐徐圖之。


    寇季若是現在就告訴那些流民們,安置流民的營地裏已經沒糧了,那麽流民們一定會暴動。


    與其現在把真相告訴流民們,引流民們暴動。


    還不如騙他們一晚上,爭取一晚上的時間,說不定到了明日就會有轉機。


    “我去南城門處看看……”


    劉亨突然起身,嘟囔了一句,黑著臉出了帳篷。


    流民們真要是暴動了,其實跟他沒有多少瓜葛。


    他隻是過來幫忙的,並沒有接下安置流民的差事。


    他之所以如此擔憂、如此煩躁,也是為了寇季。


    畢竟,寇季是安置流民的主要負責人,流民們若是暴動,無論是不是寇季的錯,朝廷都必須處置寇季,給流民一個交代,借此安撫流民的人心。


    這是朝廷慣用的伎倆。


    曹佾也為寇季擔憂,所以在劉亨走後,他咬咬牙道:“我迴汴京城裏再看看……跟我曹家交好的將門不少,我去找他們借一借糧食,興許能借到一些。”


    說完這話,曹佾對寇季拱了拱手,離開了帳篷。


    曹佾、劉亨二人盡心竭力的幫助寇季,寇季心裏並不平靜。


    寇季在二人走後,將手裏的火柴棍丟盡了火盆裏,幽幽的道:“你二人盡心竭力的幫我,我也不能坐以待斃……”


    寇季出了帳篷,喚來了寇府的長隨,命他入汴京城,請來了慕崇、錢樂、孟惟仲三人。


    慕崇三人到了以後,寇季請他三人入了帳篷。


    坐定以後。


    錢樂捧著肚子,笑嗬嗬的道:“寇工部,您要的東西,我們三人都已經準備妥當了。大部分的東西已經運到,就剩下了您臨時追加的一成的東西,還在路上,三日之內,肯定能運到。”


    錢樂也是一個狐狸。


    他似乎猜到了寇季這個時候找他們三人過來沒有好事,所以一開口就準備堵死寇季的話頭。


    慕崇接過了錢樂的話,笑道:“寇工部,我們答應您的承諾已經兌現,不知道您答應我們的承諾,什麽時候兌現?”


    孟惟仲附和的點點頭。


    若是換作以往,他們三人肯定會問寇季還有什麽吩咐。


    可現在,他們三人絕口不提繼續幫寇季的事情。


    寇季從他三人的話中,聽出了他三人的心思。


    寇季盯著他三人道:“李相派人在城裏籌措糧食的事情,三位應該已經知道了吧?不然三位不會說出這樣的話。”


    慕崇三人對視了一眼,幹巴巴一笑。


    李迪在汴京城裏籌糧,並沒有掩飾。


    因為李迪知道,再怎麽掩飾,也沒用,有心人要注意的話,很容以現他籌措糧食的事情。


    所以在李迪派人到寇府去借糧的時候,慕崇三人就知道了此事。


    也借著此事推測出了朝廷押運糧草的隊伍出了岔子的事實。


    他們私底下商量過,覺得寇季此次安置流民的差事,可能要辦砸。


    他們砸了那麽多錢財,那麽多的物資,很有可能也會隨之付之東流。


    他們之所以還願意把最後一成的物資交給寇季,也是有想法的。


    麵對寇季的質問,慕崇笑眯眯的道:“知道一些……李相在汴京城裏籌措糧食,並沒有掩飾,所以汴京城裏許多人都知道。”


    孟惟仲沉聲道:“隻是汴京城裏的各大糧商,手裏已經沒有糧食賣給李相。就算有糧,也暗中囤積著,準備到了冬日,謀取暴利。


    所以李相並沒有籌措到多少糧食。


    沒有了糧食供應,寇工部這裏恐怕要出現大麻煩。”


    錢樂指了指帳篷外,道:“若是寇工部願意的話,外麵的那些流民當中的青壯,我們可以想辦法幫寇工部供養。”


    “這是我們現在唯一能幫上寇工部的。”


    慕崇補充了一句。


    三人的話說的漂亮。


    但是寇季卻聽出了他們的心思。


    寇季挑著眉頭,盯著他三人,沉聲道:“你們要外麵的四萬青壯?”


    慕崇三人齊齊點頭。


    寇季冷冷的道:“四萬青壯,已經滿足一個軍的兵額需求了。”


    慕崇三人臉色一變。


    慕崇趕忙道:“寇工部,我們可沒有其他心思。我們隻是不想讓我們前期投入的東西都打了水漂,所以才答應要了那些青壯。


    我們隻是想借著帳篷外的那四萬青壯,盡快建立幾個大的鍛鐵作坊,鍛造寇工部您所說的那種鐵。


    如此一來,我們之前投入的那些東西,才算沒有白費。”


    錢樂、孟惟仲二人齊齊點頭。


    他們也是這個心思。


    寇季也猜到了三個人的心思,所以在聽到了慕崇這話的時候,並沒有感覺到意外。


    他們這麽做,也是為了止損。


    同時把到手的利益,盡可能的擴大化。


    這很符合他們商人的做派。


    隻是寇季的目的可不僅僅是為了建起鍛鐵作坊、紡織作坊。


    從一開始,他的目的都是安置好這些流民,借著這些流民的手,推廣他手裏的技藝,借此打響工部的名頭,讓工部從將作監、少府監搶迴權力。


    “不行……”


    寇季果斷的拒絕了慕崇的提議。


    慕崇三人臉色瞬間變得鐵青。


    慕崇咬著牙道:“寇工部,我們是生意人。我們之所以答應幫您安置流民,也是為了借助流民們賺錢。如今流民安置的問題出了岔子,明顯要血本無歸了。


    我們若是不想法子止損,之前投入進去的錢財,可就全打了水漂了。”


    錢樂點點頭道:“您是朝中重臣,您要維護朝廷、維護百姓,我們三人無話可說。可我們既然投入了錢財,就不能眼看著血本無歸。


    我們雖然是商人,但一樣也是百姓,還是您的合作者,您也得維護維護我們。”


    寇季盯著三人,認真的道:“我現在需要供養那些流民一日的糧食,朝廷的糧食還有一日就到。隻要度過這個難關,到時候十數萬的流民,就會幫我們做工,幫我們賺錢。


    你們不能隻盯著眼前的利益看,要看長遠。


    是四萬流民幫我們賺錢多,還是十數萬流民幫我們賺錢多,你們心裏很清楚。


    前期你們已經投入了那麽多了,到現在,你們不應該半途而廢。”


    寇季的話說的很有道理,很令人心動。


    但慕崇三人像是突然不喜歡錢了一樣,對寇季畫出的大餅一點兒興趣也沒有。


    他們三人隻是看著寇季尷尬的笑了笑,沒有說話。


    寇季眉頭一皺,感覺到了一絲不妙。


    他沉聲道:“你們是不是知道些什麽?”


    慕崇三人猶豫再三,沒有開口。


    有些話他們沒辦法說,說了就是壞了規矩,以後再想再做一些生意。


    寇季陰沉著臉,沉聲逼問道:“告訴我!”


    慕崇率先起身,拱了拱手,沒有說話,準備離去。


    錢樂亦是如此。


    孟惟仲起身以後,拱著手猶豫了許久,咬牙道:“您還是派人去查一查開封府的常平倉吧。”


    寇季徒然瞪大眼。


    慕崇、錢樂二人盯著孟惟仲搖了搖頭。


    孟惟仲歎了一口氣,對寇季拱手道:“還請寇工部幫我保密,別告訴外人,是我說出去的。”


    說完這話,孟惟仲衝寇季拱拱手,率先離開了帳篷。


    慕崇、錢樂二人也跟著離開了。


    寇季在他們走後,直愣愣的在原地站了許久。


    孟惟仲的話,被旁人聽到了,或許還需要猜測一番,才能明白其中的深意。


    可寇季幾乎在孟惟仲說完話的一瞬間,就聽懂了孟惟仲話裏的意思。


    他猛然衝出了帳篷,抓住了一個寇府的侍衛,讓侍衛騎著馬,帶他一路衝到了汴京城南城門處。


    “李相呢?!”


    寇季到了南城門處,大聲的呐喊。


    李迪聽到了寇季的呐喊聲,心頭一跳,他丟下了正在給流民分粥的勺子,邁開步子跑到了寇季身前。


    “出什麽事了?災民們現沒糧了?開始鬧事了?”


    李迪盯著馬背上的寇季焦急的問。


    寇季跳下了馬背,衝到李迪身邊,拽住李迪的胳膊,咬著牙,低聲的問道:“李爺爺,你有沒有派人去開封府的常平倉裏看過?”


    李迪一開始不明白寇季問這話的意思,等到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一臉愕然的問道:“你這話什麽意思?”


    寇季左右瞥了一眼,見有人暗中注視著他和李迪,就拉著李迪到了一處沒人的地方,沉聲道:“有人告訴我,開封府的常平倉裏,可能沒糧。”


    李迪蒼老的手哆嗦了一下,驚愕的道:“怎麽可能?如果開封府的常平倉裏沒有糧食,那麽之前第一批糧食,是從哪兒來的?”


    寇季咬牙道:“也許開封府的常平倉裏,隻有第一批糧食呢?”


    李迪瞪大眼,看向寇季。


    寇季繼續說道:“第一批糧食在朝廷催促下,倒是如時送達了。可是第二批糧食卻在路上被人劫掠,並且焚燒一空。


    這裏麵難道就沒有貓膩?


    之前我並沒有感覺到什麽不對。


    可是聽人說開封府常平倉沒糧以後,我就察覺到了不對。


    那個叫賽伯當的賊人,既然是災民,那他就應該知道糧食的可貴之處。


    百姓們最知道糧食的可貴,他們就算舍了性命,也不會舍棄糧食。


    他若是災民,就不可能輕易的燒毀糧食。


    他若是災民,就不可能在您斬殺他的時候,連冤也不喊。”


    寇季的話越說,聲音越沉重。


    李迪越聽,心越驚。


    他嘴皮子哆嗦著,胡須抖動著,顫聲道:“這……這不可能吧……”


    他嘴上說著不可能,心裏卻已經相信了寇季的話。


    寇季陰沉著臉道:“沒有什麽不可能的。”


    李迪臉色有些泛白,“第三批糧食就在路上,老夫這就派人去查探。”


    李迪顫抖著找到了禁軍將士,挑選了一些他提攜過的、幫襯過的、信得過的禁軍將士,沿著運輸糧草的官道,去迎接第三批的糧食。


    人派出去以後。


    李迪找到了寇季,帶著寇季上了南城門的城門樓子。


    到了城門樓子裏,李迪緊追著寇季問道:“到底怎麽一迴事?”


    寇季咬牙道:“有人隱晦的告訴我,開封府的常平倉裏沒糧。”


    “誰?!”


    李迪急切的道:“告訴老夫,是誰,老夫要親自找他問清楚。”


    寇季搖頭道:“我答應了他,不能將他的身份告訴別人。”


    李迪捶胸頓足的道:“事關十數萬災民的生死,你還要固守這種承諾?”


    寇季咬著牙沒說話。


    李迪惱怒的罵了幾聲,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麽一樣,盯著寇季問道:“是那些商人對不對?曆來官商勾結,倒賣常平倉糧食的事情屢見不鮮。


    他們一定倒賣過常平倉裏的糧食,所以才知道這些的,對不對?”


    李迪的話,跟寇季的猜測大致相同。


    但是寇季仍舊沒有開口。


    他若是說出了孟惟仲的名字,孟惟仲以後不僅做不了糧食買賣了,恐怕性命也會受到威脅。


    畢竟,倒賣常平倉的糧食,本就是違法的行為。


    此事明顯要鬧大,到時候朝廷動刀子殺人的時候,可不會講任何情麵。


    孟惟仲冒著殺頭的風險,肯把這件事告訴他,那是恩情。


    他不能恩將仇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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