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信不過他們,朝廷瞞著他們出兵,這是對他們一種莫大的侮辱。


    在他們眼裏,這件事的性質,遠比遼國和西夏大戰更嚴重、更重要。


    他們情緒有些激動,所以嘴上難免有些沒把門,什麽難聽的話都往出說。


    甚至有人還當場摘下了官帽,揚言要掛印而去。


    麵對情緒激動的百官,趙禎有些小緊張。


    自從他出生以來,還從沒有見過百官如此激動的場麵。


    陳琳瞧見了趙禎似乎有些緊張,就微微往前站了站,擋住了趙禎眼前,正在噴唾沫星子的禦史大夫。


    趙禎揚起小手,扒拉開了陳琳,埋怨道:“走開,別擋著朕看熱鬧。”


    他曾經跟寇季通信的時候,詢問過寇季,說百官們在他麵前總是有理有據,十分有禮,做事也十分得體,問寇季,他什麽時候也能變成跟百官們一樣有理有據、十分有禮、做事十分得體。


    寇季的迴信很簡單。


    寇季告訴他,百官們在他麵前表現的一個個跟賢良一樣,其實都是假裝的,真要是露出了真麵目,比尋常人還要難看三分。


    趙禎以前不信,直到看到了滿朝文武怒噴寇準和劉娥的時候,他信了。


    平日裏一個個裝的人模狗樣的,關鍵時刻,當真是一個比一個還像是市井間的潑婦。


    “寇季誠不欺我啊……”


    趙禎嘟囔著小嘴,說了一句,然後興致勃勃的盯著看戲。


    他特別喜歡看這些平日裏裝的異常清高,異常有禮的官員們露出真麵目的時候。


    總感覺裹在他們身上那層高大的紗巾摘掉以後,露出來的都是一個個低矮的小人。


    一個個也不過如此。


    平日裏還好意思在朕麵前裝腔作勢。


    趙禎看戲看痛快了,可曹利用卻十分不痛快。


    滿朝文武們噴寇準、噴劉娥的同時,也在噴他。


    他作為樞密使,作為劉娥在朝堂上的代言人之一,雖說沒有領兵的權力,也無權私自調動兵馬。


    但是沒有他加蓋樞密使印,內庭也不好調動兵馬。


    如今朝廷沒有跟滿朝文武商議,就私底下悄悄的出兵,他也有責任。


    可他打仗是一把好手,鬥智也是一把好手,唯獨這嘴,有些拙。


    根本說不過那些個平日裏靠著鬥嘴吃飯的禦史言官,以及文臣們。


    他剛插嘴辯解了三兩句,就被人家噴的敗下陣來。


    相比起來,被噴的最狠最兇的寇準,就顯得十分的淡然。


    任憑百官們如何質問、逼問、出言不遜,他都安然不動。


    哪怕禦史大夫的唾沫星子快濺到他臉上了,他也沒有動一下。


    等到滿朝文武噴累了。


    寇準才冷哼一聲,喝斥道:“鬧夠了沒有?”


    王欽若微微喘著氣,咬牙道:“寇準,你今日必須給百官們一個交代?”


    寇準不屑的道:“交代?什麽交代?你們是兵部的,還是三衙的,又或者是樞密院的?朝廷要調動兵馬,還需要經過百官同意?是那條律法上規定的,還是太祖太宗,甚至先帝在位的時候,留有祖製?


    如果有,拿出來讓老夫看看。


    老夫若是看到律法上,又或者祖製上有這麽一條。


    老夫甘願辭仕,迴華州老家去種田。”


    滿朝文武聞言,有些啞火。


    朝廷的律法、祖製裏麵,限製武將專權的規矩有很多,準許文臣插手戰事的也不少。


    可唯獨沒有讓百官們幹預調兵遣將的權力。


    為了拉攏文臣,太祖、太宗,乃至於先帝,一步一步退讓,已經退讓了很多了。


    可唯獨在這件事上,一步也沒有退讓。


    調兵遣將,那是皇帝唯一緊緊握在手裏的權力。


    暫許給了誰,誰才有權力去調兵遣將,沒有暫許給誰,那調兵遣將的權力,就一直握在皇帝手裏。


    太祖在朝的時候,那些個文臣一個個都是在戰場上磨礪過的,人家懂戰事,知道戰事,所以人家開口指責朝廷用兵,太祖會聽取一二。


    太宗在朝的時候,緊緊的握著手裏的調兵遣將的權力,誰也沒有分潤。文官們上書指責朝廷用兵的時候,他會聽,也會用,但唯獨不會把手裏調兵遣將的權力給他們。


    先帝在位的時候,過於熱愛和平,手裏握著調兵遣將的權力,也很少用。


    而且偶爾還會把手裏的調兵遣將的權力借給文臣們玩玩。


    正是因為這三位,對文臣們過於優厚,過於忍讓,才讓文臣們忘乎所以的以為,朝廷調兵遣將,還需要經過他們討論、允許。


    可朝廷真要是把調兵遣將的權力給文臣的話,那太祖何必去杯酒釋兵權呢?


    他的目的不就是緊緊的把兵權抓在自己手裏嗎?


    又怎麽可能在抓在手裏以後,又分潤出去?


    太祖皇帝害怕有人效仿他,奪了大宋的皇位,所以才從武將手裏收走了兵權。


    難道他就不害怕文武皆備的文臣效仿他?


    所以從始至終,文臣們都沒有調兵遣將的權力。


    他們當監軍的時候很囂張,想幹嘛就幹嘛,看領兵的將領不爽,就能從他們手裏奪權,就能臨時插手戰事。


    但真要是從頭到尾的去調兵遣將,你讓他們試試,看誰聽他們的。


    百官們被寇準懟的說不出話。


    垂拱殿上靜悄悄的。


    良久以後。


    王欽若咬牙道:“我等雖然無權調兵遣將,但是對於朝廷出兵,對於朝廷要作戰,我們有參政議政的職權。”


    寇準瞥向他,淡然的道:“垂拱殿這麽大,你隨便參政論政就是了。老夫又沒有攔著你。”


    “你!”


    王欽若想發火。


    寇準卻沒給他發火的機會,隻聽寇準又道:“但老夫身為太師,身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身為總攝國政,有臨機專斷之權,也有決斷政務之權。”


    寇準的言外之意,就是告訴王欽若,以及百官。


    你們怎麽論政怎麽議政,老夫不管。


    但是決定權在老夫手裏。


    你們就算是能論政論出花來,老夫隻需要說兩個字。


    不允!


    然後你們論出的結果,就此作罷。


    你們能咬我?


    王欽若盯著寇準,咬牙切齒的道:“寇準,你想一手遮天不成?”


    禦史大夫怒吼道:“如此朝廷,老夫不待也罷。老夫恥與你這個奸相為伍。”


    寇準沒有搭理王欽若,而是看著禦史大夫,以及禦史大夫身後,一些跟著禦史大夫一起摘官帽的人,冷冷的道:“老夫勸你收迴你剛才所說的話,老夫也勸你們帶迴自己的官帽。”


    禦史大夫摘下了官帽,丟在了地上,盯著寇準咆哮道:“你寇準在朝堂上,由著性子肆意妄為。大宋江山,遲早毀在你手裏。


    老夫不會,也不想跟你這個權奸待在朝堂上,平白的玷汙了清名。”


    寇準聽到這話,不再搭理禦史大夫,盯著禦史大夫身後的那些言官們,冷冷的質問道:“你們也是這個心思?”


    言官們有人聽到這話,小心翼翼的戴上了官帽,也有人陪著禦史大夫一起,站在原地,直愣愣的盯著寇準。


    他們像極了一群慷慨赴義的義士,可惜他們挑錯了示威的對象。


    他們若是找劉娥示威,劉娥八成會服軟。


    可寇準不會。


    論示威,誰能比得過他。


    他向太宗皇帝示威,扯著太宗皇帝袖子,拉著太宗皇帝聽他諫言的時候,這群禦史言官們還沒當官呢。


    寇準盯著那些摘掉了官帽的禦史言官,冷冷的道:“既然爾等去意已決,老夫準了。”


    “殿前衛,收起他們的官帽,拔去他們的官服,帶他們出去。”


    寇準吩咐殿外候著的殿前衛。


    禦史大夫一點兒也沒有懼意,他盯著寇準,怒道:“寇準,你這是自絕於士林,自今日之後,你休想再有一點好名聲。我等縱然被罷官去職,也是一身正氣,一世清名。”


    寇準聽到這話,樂了,“是嗎?那老夫倒是要看看,你到底正不正,到底清不清。”


    寇準瞥向王曾,吩咐道:“王曾,你帶領刑部的人,會同大理寺的人,一起查查這幫子一身正氣的清官。將他們曆年來的收入差點清楚以後,列成榜文,張貼在汴京城四處。”


    禦史大夫聽到這話,渾身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寇準瞧見了他哆嗦,嘴角勾起了一絲譏諷。


    寇準跟禦史大夫公事的時間也不斷,禦史大夫清正不清正,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在這一群即將被罷官的人裏麵,隻有那麽兩個清正的。


    一個是因為家底豐厚不缺錢,懶得貪。


    另一個則是愣頭青。


    餘者,沒有一個清正的。


    至於這兩個清正的,其實他們不太適合待在汴京城為官。


    倒不是因為這兩個清正的不貪汙,實在是這兩貨太能鬧騰了。


    正是因為他們不貪汙,為人清正,所以他們在朝堂上什麽話都敢說,什麽事情都敢做。


    明明一些可以背地裏妥善解決的問題,他們非要鬧到朝堂上,鬧得滿朝皆知,把事情鬧大,變得難以處理。


    寇準之所以沒點出這兩個貨,也是想著等後麵王曾查驗清楚以後,重新召他們入朝,擢升他們去汴京城外任職。


    至於禦史大夫等人……


    寇準盯著他們冷笑道:“爾等清正廉明,乃是百官楷模,等到王曾會同大理寺查點清楚爾等近些年的收支以後,老夫必定會讓人送上一副清正廉明的牌匾,並且親手書寫邸報,為爾等揚名。”


    禦史大夫聽到這話,早已不淡定了,他顫抖著,咬牙道:“秋後算賬……寇準,你不僅僅是要自絕士林,還要自絕百官?!”


    寇準背靠著寇公車,幽幽的道:“老夫打算從今歲開始,加開三年恩科。”


    禦史大夫聞言,噗通一聲跌倒在了地上,麵若死灰。


    寇準這種罷黜言官,秋後算賬的法子,確實容易得罪百官,得罪士林的讀書人。


    可在加開三年恩科上麵。


    這一切的矛盾瞬間就不存在了。


    天下間的讀書人,隻會把寇準奉若神明。


    他們會覺得,寇準罷黜言官,是在給他們騰位置。


    寇準秋後算賬,也是在提點他們。


    總之,寇準縱然有無數的不堪,他們也會一一找出理由,幫寇準辯解。


    《宋史》上,劉娥在趙恆駕崩以後,如何以女兒身,在朝堂上立足的,有是如何以女兒身,跟趙禎這個皇帝平起平坐的?


    靠的就是不斷的開恩科、開常科。


    借此拉攏天下的讀書人為她搖旗呐喊,為她站台助威。


    寇季的出現,改變了寇準的命運,也改變了劉娥的命運。


    如今劉娥尚沒有想出這個拉攏文人的法子,寇準到先做了。


    不過比起劉娥,寇準顯得更理智。


    他隻是開了三年恩科。


    劉娥開恩科可比寇準瘋狂多了,幾乎是年年考。


    恩科完了就是常科,常科完了就是恩科。


    並且還錄取了不少的進士。


    搞得趙禎親政以後,都沒法子再開科舉,隻能暫停了科舉十多年,才勉強消化了劉娥瘋狂開科舉帶來的後果。


    寇準的做法,可以說是把禦史大夫一行人,一下子踩到了泥土裏。


    把他們罷官去職以後,他們就沒了官爵,變成了尋常百姓。


    再把他們多年來貪汙受賄的罪證張貼出去。


    他們以後的名聲會臭不可聞。


    他們以後除了躲在家裏外,再也不能出仕了,甚至出門都得小心點。


    禦史大夫,以及那些言官們被拖出了垂拱殿以後,滿朝文武看著寇準的目光,全是畏懼。


    寇準的做法霸道、狠辣。


    嚇到他們了。


    寇準瞧著滿朝文武看著他的目光裏充滿了畏懼,心裏暗歎了一口氣。


    他不想當一個權臣,也不想讓人畏懼。


    他想當一個賢臣,想讓人敬仰他。


    可這幫家夥們不省心,逼得他不得不做一個權臣。


    他也很無奈。


    無奈歸無奈,該處理的事情還是要處理。


    懲治了禦史言官以後。


    寇準看向了王欽若,淡淡的道:“王吏部對朝廷出兵一事,還有疑惑?”


    王欽若冷著臉,咬著牙,沉聲道:“縱有疑惑,老夫也會自己想清楚,就不勞煩太師了。”


    寇準聞言,滿意的點點頭,看向其他文武官員,問道:“諸位可還有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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