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季瞧著一臉嚴肅的寇準,淡然一笑,道:“祖父說笑了……”


    寇準陰沉著臉,沉聲道:“老夫像是在跟你說笑嗎?”


    寇季緩緩收起了臉上的笑容,盯著寇準認真的道:“祖父要是真的打算把我交給遼人泄憤,就不會特地把我叫過來問話,肯定會差人先拿下我再說。”


    寇準臉上陰沉的神色逐漸消散,感慨道:“就知道嚇不住你小子。”


    寇季聽到這話,也樂了。


    寇準看向寇季,問道:“你沒事在府上待著多好,幹嘛出去撩撥遼人?”


    寇季坦言道:“我也是恰巧碰見遼人去了大相國寺。原本沒想著理會他們,可他們封了大相國寺的寺門,也沒有讓鴻臚寺的人作陪,我覺得這裏麵八成有貓膩,所以就莽撞的闖進去試探了一下。”


    寇準聞言,緩緩點頭道:“試探的結果如何?”


    寇季沉吟道:“試探出了一些東西。我在大相國寺裏不僅發現了遼人,也發現了吐蕃人?”


    寇準一愣,皺眉道:“吐蕃人怎麽跟遼人攪合到一起了……”


    寇準嘟囔了一句,看向寇季問道:“吐蕃那一部?”


    “青塘!”


    “青塘?!”


    寇準一臉意外,略作思量狀。


    片刻過後,他神色凝重的盯著寇季,問道:“青塘人找遼人做什麽?莫非他們要舍棄我大宋,投靠遼人?”


    寇季緩緩搖頭,“西夏屢犯青塘,青塘人找上遼人,是為了聯手遼人,對付西夏。”


    寇準聞言,皺著眉頭沉吟道:“西夏屢犯青塘,這個老夫知道。青塘人找上遼人,想要連合遼人對付西夏,老夫也能理解。


    但青塘是我大宋的藩屬,他不找我大宋,反而去找遼人,這又是為何?”


    寇季聞言,遲疑了一下,問道:“青塘人真要找上了我大宋,我大宋會幫忙嗎?”


    寇準一愣,緩緩搖頭。


    青塘、西夏,同為大宋藩屬。


    論地位,西夏遠在青塘之上。


    單從大宋朝廷賜給他們的封號就足以說明一切。


    西夏之主李德明,受封的是西夏王。


    青塘讚普角廝羅,至今還沒有獲得大宋冊封。


    論強弱,自然是李德明強,角廝羅弱。


    大宋要拉攏的話,自然是先拉攏西夏。


    隻是,西夏明顯是一個養不熟的白眼狼。


    寇季見寇準搖頭,沉聲道:“連您都覺得朝廷不會幫青塘人,那麽朝廷裏其他人自然也不會讚同幫助青塘人。


    青塘人必然也知道這一點,所以才會找上遼人去商議。”


    寇準可是朝中少有的主戰派,連他都覺得朝廷不會幫青塘人,那麽朝廷上的那些主和派,恐怕連考慮這件事的念頭都不會有。


    寇準追問道:“他們商量出結果了?”


    寇季搖頭。


    寇準緩緩點頭,“那就好……”


    寇季一臉疑惑。


    寇準解釋道:“這有可能是西夏的一個計策也說不定。”


    寇季愕然道:“青塘人找遼人借兵,跟西夏又有什麽關係?”


    寇準盯著寇季打量了一下,提點道:“你該多關注關注青塘、西夏、遼國的局勢。老夫所料不差的話,找上遼人的,應該是青塘之主角廝羅的人吧?”


    寇季點點頭。


    寇準繼續說道:“角廝羅雖為青塘之主,可青塘一半的權力,卻握在青塘論逋溫逋奇手中,溫逋奇暗中和西夏有所勾結。


    角廝羅派人跟遼人密謀,背後必然有溫逋奇的人盯著。


    遼人沒答應跟角廝羅合謀,是正確的。


    真要答應了跟角廝羅合謀,肯定會栽一個大跟頭。”


    寇季皺眉道:“既然青塘論逋溫逋奇跟西夏有所勾結,那西夏為何還屢屢侵犯青塘?按理說他們應該同穿一條褲子才對。”


    寇準幽幽的道:“也許青塘和西夏就是在演戲也說不定。他們聯手挖了一個大坑,就想看那個冤大頭會栽進去。然後他們趁機扳倒這個冤大頭,一次性吃飽、吃撐。”


    寇季聞言,沉吟道:“青塘跟西夏合謀,關鍵還在青塘論逋溫逋奇身上。我們若是扶持角廝羅,扳倒溫逋奇。


    那我們就少了一個對手,多了一個朋友。”


    寇準沉吟了片刻,晃了晃腦袋,歎氣道:“那樣的話,會得罪西夏。西夏雖然是我大宋的藩屬,可它早已成長為一個參天大樹,已經脫離了我大宋的掌控。


    我大宋對西夏,采取的是懷柔、拉攏的策略。


    不想激怒西夏,更不願意跟西夏開戰。


    我大宋要是跟西夏開展,遼人一定不會坐以待斃的。”


    寇季沉聲道:“懷柔,拉攏也有一個限度吧?李德明已經違逆了帝製,在靈州的興慶建立了皇宮。他這明顯是要叛出大宋,要立國。


    這我們也能容忍?”


    寇準撇了寇準一眼,歎了一口氣,“此事老夫早已知曉,太後的意思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他去。隻要他不侵犯我們大宋,他想做什麽我們都不阻止。


    太後還說,先帝剛剛駕崩,官家剛剛登基,朝廷又遭逢周懷正叛亂之變,現在朝綱不穩,不宜動刀兵。”


    寇季聽到這話,有些惱火的道:“祖父什麽時候學會聽太後的話了?”


    “嘭!”


    寇準一拍寇公車,怒氣衝衝的道:“老夫不想聽,也不願意聽。老夫在知道了李德明違逆帝製,在靈州興慶建立皇宮的時候,老夫就想立刻發兵,去給他一個教訓。


    可兵權不在老夫手裏,滿朝文武主張以和為貴的占絕大多數。


    老夫有什麽辦法?


    你當老夫這個總攝國政的太師真的可以一手遮天?


    老夫現在要動一兵一卒,都要由劉娥首肯。


    老夫心裏也憋屈。”


    寇季聽出了寇準話裏的無奈,心中的火意去了半分,他沉聲道:“難道我們就要眼看著西夏坐大?”


    寇準咬牙道:“老夫也不願意眼睜睜看著,可老夫苦無辦法。我們要是動了,遼人肯定會動。到時候就是翻天覆地的大戰。朝廷現在經受不住這種翻天覆地的大戰。”


    頓了頓,寇準聲音沉重的道:“西夏人打的好算盤,他們利用遼人牽製我們,也利用我們牽製遼人。然後在我們互相牽製中,一步一步坐大。”


    寇季一愣,沉吟道:“在夾縫中一步步壯大……”


    寇準瞥了寇季一眼,歎氣道:“你這個比喻很巧妙,西夏就是如此坐大的。”


    寇季思量了一下,認真的道:“那我們就更應該扶持角廝羅,扶持青塘。”


    寇準一臉意外的看著寇季,沉吟道:“你是想幫著青塘坐大,衝破現在的這個三方製衡的局麵。”


    寇季重重的點頭。


    寇準又歎了一口氣,道:“辦法倒是個好辦法,可你如何能確定,青塘人坐大以後,不會聯手西夏,來對付我大宋呢?


    昔日我大宋之所以能容下黨項人在西北立足,就是為了培養他們,讓他們能夠成為我大宋對付遼人的一柄利器。


    可現在呢?


    他們不僅沒能幫我們傷到遼人,反而還隨時有可能會傷到我們。


    老夫是看著黨項共主從一個部落首領,坐到西夏王的位置上的。


    我們已經養出了一個西夏王了,不能再養出一個青塘王。”


    寇季皺眉道:“青塘跟西夏不同……”


    寇準微微皺眉,盯著寇季道:“你收了青塘人的好處?”


    寇季晃了晃頭。


    寇準質問道:“那你為何頻頻幫青塘人說好話?”


    寇季認真的道:“我隻是不想看著西夏再次坐大。您剛才也說了,您看著黨項共主,從一個部落首領,變成了西夏王。


    我可不想看到西夏王,從一個藩屬小王,變成一個皇帝。”


    寇準臉色一沉,喝道:“西夏要真敢立國,我大宋肯定會跟他們一戰。”


    寇季沉吟了一下,吧嗒著嘴,感歎道:“就怕到時候打不過……”


    寇準瞪起眼,道:“收拾不了遼人,還收拾不了一個小小的西夏。”


    寇季晃了晃腦袋,道:“西夏再這麽被放縱下去,那可就不是小小的西夏了。”


    寇準一愣,微微眯起眼,看向了寇季,疑問道:“你覺得西夏真的會立國,真的會跟大宋一戰,大宋真的會戰敗?”


    寇準一連三問。


    問的寇季愣了好一會兒。


    寇準猜測到,寇季八成又得到了上蒼的啟示,所以才會屢屢開口出聲,針對西夏。


    所以他有必要問一個清楚。


    寇季還以為寇準在讓他幫忙分析局勢,他愣了一會兒後,沉吟道:“西夏王李德明在靈州興慶建立皇宮,其狼子野心,已經昭然若揭。


    我大宋若不出手,西夏立國是必然的。


    西夏一旦立國,叛出了我大宋。


    我大宋為了維護國威,勢必要跟西夏一戰。


    我大宋自太宗高梁河一役後,寸土未進。


    將士們早已忘記了開疆拓土是什麽滋味了。


    滿朝文武也沒有開疆拓土的心思,隻想一味的守著祖宗留下的這點基業過日子。


    真要跟野心勃勃的西夏人作戰,如何能不敗?


    一頭圈養多年的老虎,如何跟一隻風餐露宿多年的孤狼為敵?”


    寇準張嘴要反駁,就聽寇季又道:“朝堂之上,諸多將領,可真正能幫朝廷開疆拓土的,恐怕隻有曹瑋。但是曹瑋已經老了……”


    寇季瞥向寇準,繼續說道:“剩下的那些將領,不是靠著萌補爬上來的,就是在邊關抵禦遼人多年,靠著一點點的軍功爬上來的。


    他們若是打防守戰,還行。


    可要是讓他們放開手腳去進攻,他們反而不知道怎麽打。


    更重要的是,宋、夏、遼一旦開戰,那就是驚天的大戰。


    動則人數百萬。


    拋去民夫,仍有幾十萬大軍。


    朝堂上那些將領,有幾個能指揮幾十萬人作戰的?又有幾個人指揮過幾十萬人作戰?


    沒有幾個。


    就算在矮子裏麵拔出一個個頭高的,領兵出征。


    朝廷也不會放心的把數百萬人交到他手裏。


    最不起碼,會派遣三到四位文臣做監軍。


    一幫子沒上過戰場的監軍,製衡著領兵大將,有權隨意插手戰事指揮。


    焉能不敗?”


    寇準聽完了寇季一席話,陰沉著臉坐在哪兒一言不發。


    寇季所說的,基本上都會發生。


    因為以往遇到了戰事,朝廷都是這麽處理的。


    但凡有將領出征的時候,手裏握著的兵馬超過五萬,朝廷就會派遣一位地位足夠高的重臣坐鎮。


    在出征以後,重臣手裏不僅有督戰權,還有插手戰事指揮的權力,甚至還有緊急時刻接管軍權的權力。


    寇準沉默了許久,盯著寇季道:“以文抑武是太祖、太宗兩朝定下的國策。”


    寇季質疑道:“為了維護太祖、太宗定下的國策,連江山社稷都不顧了?太祖、太宗定下這一項國策,為的是防止武將效仿太祖當年的舉動。


    這一國策,本是為了維護趙氏皇權的。


    可它如今已經成了危害趙氏皇權的蛀蟲。”


    寇準瞥了寇季一眼,冷冷的道:“老夫並不是迂腐之人,也不是那些腐儒。不會為了士大夫的利益,刻意去打壓武將,罔顧國朝安危。


    你這番話,跟老夫說,沒有用。”


    頓了頓,寇準又道:“你說的話,有幾分道理,老夫會想方設法的給西夏找麻煩,阻止西夏立國。但也僅僅隻能幫西夏找找麻煩。


    真要跟西夏一戰的話,還得等官家從劉娥手裏拿迴皇權的那一刻。


    官家沒有親政,皇權不能歸一。


    想要對西夏動刀兵,沒那麽容易。


    縱然老夫會答應,劉娥也不會答應。”


    寇季歎息了一口氣,緩緩點頭,“我明白……”


    寇準沉吟了片刻,幽幽的道:“老夫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個時候……”


    他瞥向寇季,叮囑道:“老夫真要是等不到那個時候,到時候還要你多多幫襯官家。”


    寇季緩緩點頭。


    寇準盯著寇季,又道:“你在大相國寺打了遼人,遼人鬧上朝堂的事情,你不需要擔心。每年遼人到了汴京城以後,總要鬧一鬧,滿朝文武都習慣了。”


    寇季低聲道:“我不怕遼人,我怕自己人。”


    寇準一愣,皺眉道:“你是說朝堂上那些迎合遼人的人?”


    寇季重重的點頭。


    寇準沉聲道:“老夫不會給他們開口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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