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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淨涪師兄?


    皇甫成一下子就不明白了, 他睜著一雙眼睛看著麵前的小沙彌。


    原來是boss在安排的嗎?


    一時間, 就連皇甫成自己都分不清楚他心裏的感受。


    好一會兒之後,他才拉起了嘴角,笑著道:“是嗎?原來是這樣啊……”


    小沙彌狐疑地看了他兩眼,到底沒再說什麽, 嘀咕兩句就直接走了,隻將皇甫成自己一個人留在了原地。


    皇甫成也不在意,他自己做了半日之後,終於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臉, 自言自語道:“冷靜,清醒,既然是boss這樣安排, 後續一定也有他自己的意圖,別想得太多……安分點,安分點……”


    前有當年翻看小說時候對‘皇甫成’的印象, 後又親身在這景浩界中見識甚至品嚐過淨涪小和尚的幾番謀計, 皇甫成自認為自己不是boss的對手。


    而在這樣反抗不能的情況下, 他能替自己爭取到最好下場的唯一方法, 就是老老實實地按著boss的鋪下的路走。那樣,他或許還能找到boss為他留下的最後一線生機。


    boss總比連自己都坑的那個無執來得有底線不是?


    皇甫成自己在心裏給自己鼓氣, 然後也真的就乖乖迴到了清篤大和尚眼前, 在清篤大和尚的眼皮子底下活動。


    顯然連清篤大和尚都沒想到他居然這樣老實, 難得地在某一天閑暇的時候找上了皇甫成, 試探著問了他一句。


    對於清篤大和尚的疑問, 皇甫成很幹脆地雙手一攤,反問道:“那在禪師看來,我還有別的出路嗎?”


    清篤大和尚一時也沉默了下去。


    皇甫成沒再說話了。


    清篤大和尚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便重新在尼師壇上坐了,取了筆墨鋪在案前,提筆繼續謄抄經文。


    ——景浩界這時候正是需要大量佛經佛寶的時候,他就算是得在這裏監守皇甫成,也一樣需要為盡力同門減輕壓力。


    倒是皇甫成閑得捧著一部《佛說阿彌陀經》發呆。


    這會兒沒有人再拿這些問題來問他了,但皇甫成卻還是忍不住在心裏問了自己一句:他這樣自願困守在清篤大和尚目光之下,自願走上boss為他鋪設的道路,這樣束手就擒的做法,到底有沒有幾分是因為這景浩界裏的百姓?


    出神得一會兒之後,皇甫成自己無聲地拉扯了下唇角,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


    景浩界的局勢都已經惡劣到這種地步了,再來問他這個問題?


    有還是沒有,皇甫成自己心裏清楚,清篤大和尚這些人也都知道。但他們誰都沒有去認真追究,還是按著他們自己的步伐在這片可以說是荒土的地界上生活。


    也可以說是等待。


    不過皇甫成他們這些人能等,沈安茹這樣的凡人卻不能,他們還得以自己的力量,在這個突然惡化的生存環境裏為自己拚取一分生存的機會。


    但比起其他毫無準備、直接麵對這前所未有的生存困境的百姓來說,沈安茹的狀況又要好上太多。


    起碼她能在淨涪早些年就已經準備好的護持下過上尚且安穩的生活不是?更別說在淨涪沉入定境之後也還有一個時常奔走在各處地界布設陣基的程沛每日詢問、處處照顧了。


    不過沈安茹也沒有龜縮在沈家的小佛堂裏。在按兵不動觀察過外界情況半月餘後,沈安茹終於還是出手了。


    她直接接過了程沛手上的沈家大權,將沈家一眾尚且還願意在外行走的修士——無論修為高低——一並組織起來,按著他們的修為層次、精通的方向分派任務,很快在雲縣這處地界上建起了一座還算安穩的大農場。


    農場中多種植靈穀、靈植,當然,也飼養靈獸,培植靈藥。


    基本上,隻要是修士所需要的能被人為培養栽植出來的資源,他們都有所涉及。


    不過這個大農場的出產並不全都用來自家使用以及與其他修士交易上,還有相當一部分的資源被沈安茹單獨撥出來,作為報酬酬勞那些願意為雲縣使出一分力的百姓們。


    就現在景浩界的局勢,哪怕是雲縣一地,需要動用的人力也不少。在景浩界這樣的修真界,雖然有很多事情能借用種種非凡手段處理,但同樣也有很多事情需要動用人手,不能假以外物。而這類的事情,就都被沈安茹遣人分派下去了。


    也算是給那些在當下這個艱難局勢中無力生存的百姓一條生路。


    這樣大善之事,確實很能收攏那些百姓的人心,但同樣的,也著實狠狠地觸動了雲縣其他修真世家的利益,叫他們恨沈安茹恨得牙癢癢的。


    尤其提出並打理這個大農場的沈安茹還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凡人,就更是叫他們難以忍耐。


    不過也幸好出頭的是背後站了淨涪和程沛的沈安茹,如果是換了另一個人,那些人就不會隻是恨得牙癢了,始終沒有動真格了。


    可饒是沈安茹,為了雲縣的這一個大農場,也忙得分身乏術,險些難以招架。


    就在沈安茹起意要找人分攤這個農場的時候,一個年輕的修士找上門來了。


    因為這個年輕修士遞上來的那枚身份銘牌,這段時間以來還算謹慎的沈安茹在小佛堂裏見了他。


    見到小佛堂裏難以掩飾麵上急色的沈安茹,白淩上前得幾步,雙手一合,便深深拜下去,口中稱道:“妙音寺淨涪比丘座下追隨者白淩,拜見沈夫人。”


    沈安茹親自將他扶起,問道:“你來這裏,是淨涪那邊出了什麽事情嗎?”


    有哪怕在外頭四處奔走也總是忘不了每日裏詢問一下沈安茹情況的程沛在,沈安茹怎麽會不知道淨涪的現狀?但白淩這會兒突然找上門來,應該也不是無的放矢,沈安茹不免就想到了更多。


    萬一……


    萬一是淨涪早先交予到這白淩手上的什麽事情出了什麽問題讓他要找上她來求助呢?


    白淩一見沈安茹臉色,就知道她是誤會了,便連忙安撫她一番。


    “夫人且放心,淨涪師父一切都好……也沒什麽事情……”


    沈安茹仔細看過白淩的臉色,終於信了。


    她鬆了一口氣,問道:“那你這會兒過來是?”


    白淩將自己的情況跟沈安茹簡單地說了一遍。


    說實話,白淩的情況確實尷尬。


    早先他跟五色幼鹿一道脫離了魔門小秘境的時候受了傷,不得不覓地調養。這也就罷了,但後來等他好不容易恢複了,從定境中醒轉過來的時候,他卻發現,原本和他一道的五色幼鹿不見了。


    不見了……


    要知道,五色幼鹿本身是開了靈智、覺醒血脈的神獸,有天賦神通在手,很是珍貴。往常時候還好,但那個時候五色幼鹿也是有傷在身的,旁人見了,怎麽可能不動心?


    所以剛剛發現五色幼鹿不見了的時候,白淩是真被嚇得冷汗直冒。


    如果五色幼鹿真是在重傷的時候被人拿去當了坐騎又或者是什麽的,那他的責任可就大了……


    幸好在勉強檢查過附近之後,白淩沒發現五色鹿掙紮的痕跡,勉強能夠說服自己冷靜。等後來他離開了那處隱匿的地方,著意打探過妙音寺和淨涪的情況之後,終於發現了少許五色幼鹿的痕跡,能夠確定那時候是五色幼鹿自己離開,又已經迴到了妙音寺,白淩才得以真正地放下心頭的那塊巨石。


    確定消息之後,白淩覺得自己沒甚麽事了,也想到淨涪那邊去的。但沒想到,他才走到半路,景浩界的情況就急轉直下。甚至到得這個時候,更是處處險況。


    這也就罷了,但他後來探聽到消息,發現本來還要收集最後一片《金剛般若波羅蜜經》貝葉的淨涪在路上入了定境,直接就停下了。


    將這些事情簡單地交代過一遍之後,白淩接著道:“我經過這附近,想起夫人,覺得夫人這裏可能更需要我,就過來了。不知道夫人近來可還好?”


    沈安茹點點頭,道:“我這邊還好,沒什麽大事。白淩你既然過來了,不妨就先留下來,等你調整好了,再上路?”


    白淩來見沈安茹之前就已經打探過沈安茹這邊的狀況,剛才又仔細觀察過沈安茹的臉色,怎麽不知道沈安茹這番話其實不過是在安他的心?


    但他也沒當場指出來,沈安茹怎麽說,他也就怎麽應了。


    沈安茹見得他點頭,便叫了人來,帶著白淩下去了。


    但白淩在程家不過平靜了三日,第四日就帶了一疊書稿找上了沈安茹。


    這些書稿都是關乎程家大農場的事情,包括如何更好地協調和處理程家修士、如何提升大農場的產量、如何平衡並悄然蠶食各方利益……


    書稿遞到沈安茹麵前,沈安茹隻是掃過一眼,掠過那些書稿上的幾個詞句,就調轉了目光,平靜且漠然地望著白淩,“你什麽意思?”


    白淩上前兩步,端正了臉色向著沈安茹深深拜下去,“夫人,我就是現在立即趕迴淨涪師父身邊,其實也做不了什麽。我覺得與其在淨涪師父身邊靜守,還不如留在夫人身邊來得妥當。”


    沈安茹目光一動不動,隻是沉沉地看著白淩。


    白淩還是保持著躬身禮拜的姿態,堅持自己的想法。


    “夫人,你的安穩,對淨涪師父來說很重要。”


    沈安茹眼波動了動,終於點頭,“那你就暫且留下來吧。”


    說完,她也不去翻看遞到她麵前來的那厚厚一疊書稿,轉手從身上摸出一片銘牌來遞給白淩。


    “拿去吧。”


    白淩雙手接過,“多謝夫人。”


    沈安茹沒再說話,看著白淩帶著他的東西無聲退了出去。


    等白淩離開之後,沈安茹胸前佩戴著的巴掌大小的銅鏡配飾上亮起一片靈光。


    她將那麵銅鏡捧起,移開銅鏡表麵遮擋的木片,露出銅鏡鏡麵裏頭映照出來的程沛。


    “娘親,你怎麽能這麽輕易就答應他?”


    沈安茹將方才麵對白淩時候的冷漠全數卸下,笑著道,“如果他有異心,留下他正好;如果他沒有異心,留下他也無妨。”


    程沛自然猜到沈安茹的想法,但他還是很無奈。


    “娘親,現在景浩界這樣的狀況,誰知道他會不會突然生出歹心來?你不能這樣大意!”


    在景浩界各處奔走的這段時間,程沛看到的黑暗可比他往日裏見到的、聽說的多多了,真是叫他大大地開了眼界。


    不說本來心眼就不大,容易嫉妒人、猜忌人的那些人,就算是素有善名、行事大方坦蕩的人,在現在這個時候,也不能輕易托付信任。


    誰知道那個人會不會一時蒙了心眼,起了歹心,做出謀財害命、傷天害理的事情?


    就算沒什麽原因,就是忽然心中起意,看人不順眼,直接動手取人性命的,這一陣子又何曾就少了?


    最可怕的,是人心,最殘酷的,是人性!


    在短短一月餘的時間裏見過很多慘事的程沛再迴過頭來看自家這個膽大的娘親,真的很有些無力。


    沈安茹心下一歎,收了臉上笑意,正色望著銅鏡裏映出的程沛,道:“放心吧,這些我都有在注意的。你也知道,我手上有不少你哥哥送過來的東西,也都貼身帶著呢,不用太擔心。”


    程沛見沈安茹鐵了心,他也無何奈何,隻得到,“希望娘親你是有真的注意,不然……”


    “到時候,我可是會很慘很慘的。”


    看著難得不惜形象撒嬌的小兒子,沈安茹眼中神色格外的柔和,“我都記住了的,你安心。”


    他都已經做到這個地步了,沈安茹還是不妥協,程沛還能有什麽辦法?


    他想了想,趁著一次到楊元覺那邊帶走下一套陣禁的時候,向楊元覺問計。


    楊元覺托著下巴想了想,又通過神通打量過雲縣程家那邊的沈安茹,迴頭衝程沛擺手道,“放心,別說是那個小子,就是留影去了,一時半會兒也不能拿你娘親怎麽樣。等撐過了最初爆發的那一刻,後頭就更不必擔心了。”


    程沛沒想到會從楊元覺這邊得到這樣的一個答案,不禁轉了目光望向不遠處垂眼直挺挺站在原地的淨涪佛身,“兄長他……”


    楊元覺點頭,“你娘親身上的好東西可多著呢,不是特殊情況,都不會有什麽意外。”


    這所謂的特殊情況,其實指的就是那些天外修士。包括圍在景浩界世界之外,不知什麽時候會攻進來的那些無執童子眷屬,也包括現在還沒有現身的無執童子。


    聽得楊元覺這麽說,程沛總算是能勉強放心了。


    楊元覺看了看他,抬手又將一個儲物袋交給他,催促道,“去吧,這些送到安元和那邊去。”


    “安前輩?”程沛驚了一下,問道,“楊師,魔門那邊已經有結果了嗎?”


    楊元覺哼哼得兩聲,“這可都將近一個月過去了……”


    程沛看了看楊元覺的臉色,乖乖閉嘴接過儲物袋,向著楊元覺拜了一拜,轉身抬腳就要走。


    但他才剛轉過身去,就又調轉迴來,看著楊元覺問道:“楊師,我兄長他什麽時候能夠醒過來啊?”


    “這問題你來問我,我又要問誰去?!”楊元覺瞪了他一眼,“等著吧。等到他出定了,自然就醒了。不過在這之前……”


    “在這之前,我們當然是需要給他撐住局麵!”程沛急急地接過楊元覺的話頭,很理所應當地說道。


    但他說完這句話,一時又沉默了下去,臉色很有些憂愁。


    楊元覺看了看他,問道:“說吧,什麽事?”


    程沛偷偷打量了楊元覺的臉色,想了想,到底吞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地問道:“楊師,景浩界的情況越來越詭譎,不說其他人,就是我平時調養真元,也覺得眼前異像頻頻,耳邊還會有莫名的聲音一直在呢喃,兄長他就這樣入定,會不會也出現這樣的問題?”


    “景浩界天道被天魔魔氣侵蝕,不單世界法則出現問題,就連靈氣都有魔意潛伏,你這般的情況很正常,日後修行的時候,最好在旁邊點上清淨心神的檀香,布置靜心凝神和摒除魔氣的陣禁……”


    楊元覺聽程沛提起這茬子事,想了想,便開始細細地叮囑程沛,同時,手還很利索地摸出兩張空白的玉簡,將兩套陣禁刻錄進去,遞給程沛。


    “如果實在不行,就讓你那師父在旁邊加護。”


    天魔魔氣侵蝕景浩界天道,其實也是在魔染天地法則。而隨著天地法則被天魔魔氣侵染,景浩界世界也清淨不到哪裏去。


    心頭無端燃起心火,心境難以清淨,修士修行艱難,在日後都會是常事,還是習慣的好。


    程沛在一旁聽著,連連點頭。


    雖然他和楊元覺相處的時日尚短,但就算是這樣,也已經足夠讓程沛摸到一些楊元覺的性格了。這位老師是真能坐著絕不站著的主,現在他難得叮囑他,他要是膽敢半途插話……


    後果程沛承擔不起,也就隻能等著了。


    這一等,就一直等到楊元覺停下話頭。程沛小心地覷了覷楊元覺的臉色,問道,“楊師,兄長那裏要不要也給加些陣法啊,檀香啊什麽的?”


    “擔心你兄長?你覺得需要嗎?”楊元覺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真有閑心,還是多擔心一下你自己吧。”


    說話間,楊元覺還看了一眼才剛被他塞到程沛手上的那兩枚玉簡,“記得有空好好專研,盡快拿出成果來。我可不希望迴過頭來還因為這件事情被你兄長嘮叨個不停……”


    程沛默默地偏頭看了看他家兄長,又跟楊元覺拜了一拜,默默地抓著兩枚玉簡退下去了。


    直到遠遠地離開了楊元覺的氣息籠罩範圍,程沛識海世界裏的司空澤才冒頭道,“我也覺得你不需要操心你兄長……”


    程沛靜默了很久,才道,“兄長很強我知道,但這不是我們不需要關心他的理由。”


    司空澤一時啞言。


    半響之後,程沛自己默默吐出一口濁氣,低聲道,“果然,我還是需要更強大……”


    說完,他將兩枚玉簡收起,帶著那個儲物袋就去魔門的地界上找安元和。


    和程沛隔著相當一段距離的楊元覺偏頭,看了程沛一眼,又收迴目光,看著那邊的淨涪佛身,低聲道,“不得不說,淨涪你的運氣還是很不錯的……”


    說完,他往後一靠,倚著高大的椅背,閉上了眼睛。


    淨涪佛身,不,淨涪對這些一無所覺,他整個人的意識都被拖入了無盡的過往中。


    不僅僅隻是這一輩子的近三十年光陰,還包括當年“皇甫成”時候的近千年。


    這些歲月,一日一日,一頁頁地翻過,讓他仿佛又重新走了一遍人生。


    那個時候的他對自己此後的人生一無所知,就像曾經的他一樣,一步步闖了過來。


    他從天魔宗中闖出生路,踩著累累白骨登上了天魔宗的權柄巔峰,最後借著天魔宗的權柄,將一整個魔門握在手裏。


    而在他終於加冕的那一日,由累累白骨堆徹成的皇座,在一夕間生出血肉。


    猙獰狠厲的麵孔,緊拽著不放的雙手,憎恨怨毒的雙眼……


    “為什麽殺我?!”


    “你殺了我,陪我一起死!”


    “將我的血肉還來,將我的所有還來,那都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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