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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誰躲在那裏?!出來!”


    爆喝聲中, 老人也還沒停手,他直接甩手, 將手裏拿著的葫蘆扔了過去。


    “嘭嘭”的兩聲葫蘆落地聲響起,叫老人心底的懷疑一下子就散了三分。


    “沒人?”他嘀咕了兩聲,又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才終於願意承認事實也似地低聲道,“好吧,真是沒人, 是我自己想岔了。”


    他搖搖頭,也不去拿那兩個落地的葫蘆。


    剛才他可是聽到了,這兩葫蘆的葫蘆塞都在他將它們扔出去的時候脫出了。而既然葫蘆塞沒有了,那葫蘆裏頭裝著的水自然也就沒了。


    葫蘆裏沒了水, 這裏又黑又暗, 再加上剛剛被水打濕的地,老人哪兒會想要自己現在去將葫蘆找迴來?


    他搖著頭, 另外從其他的葫蘆裏抽出兩個來, 帶著它們一路去了前麵的院子裏, 繼續他自己的醃菜工作。


    老人根本不知道, 在他離開了廚房之後,他先頭戒備了好一陣子的那處角落裏,猛地鑽出了一個濕了一身衣裳的壯年男人。


    男人猶有餘悸地看了看老人的方向,又轉頭看了一眼那張劉氏的院子, 頭也不迴地從這廚房裏經過, 躲去了另一個地方。


    男子的隱忍和小心瞞過了年紀大了的老人, 卻瞞不過淨涪佛身。


    或者說,在淨涪佛身最早來到張劉氏門前的時候,張劉氏和他在屋子裏都在做些什麽,其實統都落在了淨涪佛身的眼睛裏。


    淨涪佛身對此完全沒有發表意見。


    畢竟張劉氏和那男子一個喪夫一個失妻,又都是你情我願,淨涪佛身管這些事情幹什麽?


    也就是淨涪佛身不想要打擾到他們,才會在外頭先站了一小會兒,等到那位老人出來之後與他交談詢問,也更多的是在提醒而已。


    提醒他們——有人在外頭,有人要過來。


    掩了門,簡陋的屋舍裏就隻剩下了淨涪佛身和張劉氏兩人。


    張劉氏微微掃過身側的年輕比丘,心底一個個念頭不斷翻滾。


    淨涪比丘他......到底有沒有看見了?


    應該還是......看見了吧?


    畢竟淨涪比丘可是修士,還是有著大神通、大法力的修士,聽說這樣的人都很厲害的。她家裏就這麽幾扇木門,怎麽可能逃得過這位比丘的目光?


    張劉氏緊咬著唇瓣,任由唇瓣中傳來一陣陣鋒銳的疼痛。


    這樣的疼痛壓下了張劉氏心中、身上還殘留著的那些□□,叫她真正地清醒過來,真正地感覺到了害怕。


    這樣的醜事不論是誰發現,都得是一頓鄙夷唾罵的。更別說,發現的這個人還是妙音寺裏的那位淨涪比丘。


    害怕、羞愧至極,張劉氏簡直恨不得自己立時就昏死過去。


    不,或者說她恨不得自己這會兒直接就死掉了更準確。


    而她的這個心念才剛冒頭,就似乎有一個熟悉至極的聲音在她耳邊腦海響起,“死吧......那就死吧......”


    “你不死,活著還有什麽意思呢?”


    “麵前的這個,可是淨涪比丘啊......妙音寺的那個淨涪比丘......”


    “比丘來找你,為的還是那部舉世矚目,所有善男信女期待渴盼的《金剛般若波羅蜜經》......《金剛般若波羅蜜經》的一部分就在你的手上,在你的身邊......可你剛才做的什麽?你剛才在青天白日的時候跟男人偷情!......”


    “你玷辱了《金剛般若波羅蜜經》!你怎麽不去死?!”


    這樣的聲音在張劉氏耳邊腦海裏不斷起伏,直催得張劉氏神智全無,昏昏然的竟然真就低低呢喃出聲,“去......死......”


    “去死......”


    “去......”


    這一迴,張劉氏短短兩個字根本就隻吐出了一個單音節,這屋舍裏忽然就響起了一聲佛號聲。


    “南無阿彌陀佛。”


    佛號聲如同洪鍾大呂敲出的聲響,震得人心神俱顫的同時,也似有一股清涼的氣流從發熱混沌的頭頂倒灌而下,頃刻間就將張劉氏的神智拉了迴來。


    然而,哪怕張劉氏已經恢複了神智,她的雙眼裏還是一陣哀戚至極的悲憤欲絕。


    “淨......淨涪師父......”幾個字從張劉氏哆嗦的嘴唇間泄出,卻清晰分明,絕對沒有丁點含糊,“你......”


    淨涪佛身偏頭看了她一眼,那雙平靜寧和的眼睛裏依舊清明透徹,不見丁點的鄙夷與斥責。


    張劉氏一時間靜了下來。


    也是到得這個時候,她才發現自己的身體一直一直地在顫抖,抖得就像是篩穀子一樣的。


    淨涪佛身見她這般情狀,又見這一時半會兒的,兩人竟然已經走到了屋舍中的客廳所在。


    也不等張劉氏招唿他,淨涪佛身自己就選了一處位置坐了下來。


    事實上,在這個時候、這種情況下,還要等張劉氏來招唿他,根本就是妄想。


    張劉氏一應動作俱無,隻是愣愣地看著他,茫茫然地顫抖著身體。


    這......淨涪比丘他......他是個什麽意思......


    難道......難道說......


    淨涪佛身坐在椅子上,褪下手腕上的佛珠拿在手上,垂下眼瞼,一邊輕輕撚動手中佛珠,一邊念誦經文。


    “如是我聞,一時佛在舍衛國祗樹給孤獨園,與大比丘眾、千二百五十人俱......”


    淨涪佛身念誦的經文不過是開了一個頭,張劉氏就認出了此時淨涪佛身在她麵前念誦的這部佛經。


    它也不是別的什麽經典,而正是淨涪佛身正在景浩界佛門各處界域中不斷尋找的《金剛般若波羅蜜經》。


    不知不覺地,張劉氏也跟著誦了起來。


    “......時長老須菩提在大眾中,即從座起偏袒右肩......”


    哪怕張劉氏此時的狀況極其不佳,可她念起這部《金剛般若波羅蜜經》來,卻是一點偏差錯漏都沒有。顯見,張劉氏每日裏的閑暇時候也是經常誦讀這部佛經的。


    不然以她這樣大字都不識一個的山村寡婦,在淨涪佛身沒有特意指引的情況下,又怎麽能如此輕易地跟上淨涪佛身的背誦,且還一字不漏,一字不差,嫻熟非常?


    淨涪佛身沒有再看張劉氏,隻帶著她念誦過兩遍尚且殘缺的《金剛般若波羅蜜經》,便就慢慢地停了下來。


    他將手中拿定的那串佛珠重新又帶迴到手腕上,才抬起眼瞼來看張劉氏。


    念誦過兩遍《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張劉氏的情緒似乎穩定了許多,也算是鎮定下來了。


    見淨涪佛身視線望來,張劉氏深吸一口氣,合掌彎身,深深地拜了下去。


    待到重新站起之後,張劉氏卻是半句話都不說,低垂著額腦袋站在原地,似乎是在等待著淨涪佛身的審判。


    淨涪佛身搖搖頭,問她道:“女檀越心中可是後悔的?”


    張劉氏心裏頭吊著的那一根細細稻草再也支撐不住,嘭的一聲斷掉了。隨著這一根稻草斷去的而熄滅黯淡的,卻是張劉氏心頭那隱晦得連她自己都沒能察覺到的微薄希望。


    他果然是知道的......


    但到底是冷靜下來了,這次張劉氏沒像上一次那樣,滿腦子的死啊死的。她定定神,慢慢地抬起頭迎上淨涪佛身的目光。


    還是那樣平靜明澈的目光,還是那種剔透明淨的感覺。


    張劉氏沒有再避開淨涪佛身的目光,她苦笑了一下,答道:“後悔的。”


    淨涪佛身又問:“女檀越後悔的,是什麽呢?”


    是什麽?


    張劉氏真是被淨涪佛身問倒了。


    她自己想了很久,眼底蒙上一層薄薄的晦澀,唇邊那笑容裏盛著的苦澀更加濃鬱。


    “後悔......很多很多......”


    哪怕是叫張劉氏自己來數,也是數不清了的。


    淨涪佛身看著麵前的這個女人,頓了一頓,似乎是給張劉氏梳理她自己心思的目光,才又問道:“那麽......女檀越你在這件事情裏有不後悔的事情嗎?”


    張劉氏愣了一愣,整個人顯得更木滯了。


    顯然,她又被淨涪佛身問倒了。


    “......”張劉氏想了很久,才慢慢地答道,“不後悔的事情......”


    “也有很多。”


    淨涪佛身微微點頭,又一次望定她,問道:“女檀越不後悔的,又是什麽呢?”


    張劉氏這一次似乎是有準備了。可即便如此,當這個問題真的被對麵穩坐的年輕比丘問出來的時候,張劉氏也還是又靜默了好一會兒,才答道:“還是很多。”


    淨涪佛身轉開了目光,似乎是想要幫麵前的張劉氏減緩一點壓力,又似乎是想給她自己仔細思量的空間和時間。


    總之,淨涪佛身沒有去細究張劉氏心裏頭此刻的想法,隻用這些相當含糊的問題指引張劉氏自己去思考,去權衡,然後......去決定她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


    “在女檀越自己心中,這些後悔的事情與那些不後悔的事情......可曾有哪些事情出現過重疊?”


    有嗎?沒有嗎?


    張劉氏自己埋頭想了好半日,才終於能夠確定——是真的有。


    而其中份量最重的,還是兩份。


    一份是人,是孫五哥;一份是信,是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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