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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映入他眼裏的, 樹已不僅僅隻是樹, 人也不僅僅隻是人,便連腳下踩著的土地、身周縈繞的空氣,都不再僅僅隻是平凡沉默的泥土與空氣了。


    這一座樹園, 這一片佛門勝景,一直到這刻, 才真正在淨涪佛身麵前掀開了一小角麵紗,露出一絲朦朧的真實本相。


    光。


    這佛門勝景裏, 觸目皆是光。


    樹披著光, 人散著光,腳下的土地放著光,四周的空氣穿著光......


    全都是光。


    淨涪佛身刹那抬手, 捂住了被刺激得有點痛的眼睛。


    待到眼睛終於緩和過來之後, 他放下手,再張目望去的時候, 樹也還隻是樹, 人也依舊隻是人,土地與空氣也都還隻是土地與空氣。


    那些刺痛了淨涪佛身眼睛的光已經沒有了痕跡,仿佛它們從來就不存在過一樣。


    但淨涪佛身也無比確定,那些光還是在的。


    它們還在,還在這片勝景的每一處角落, 不過是因為淨涪佛身此時境界還太過微薄,連睜眼看它們的本相都做不到,所以也就斂去了而已。


    淨涪佛身不曾為自己此時的無能而覺出什麽異樣, 他也沒因此生出了些什麽別的想法來,他放下手後,卻是雙手結印,轉神入了定境。


    側旁的那些比丘、大比丘們注意到坐在最末端的年輕比丘的動作,俱是一笑,然後才又跟側旁的師兄弟討論起了佛理。


    阿難尊者側旁的大比丘看見阿難尊者臉上的笑容,也是一笑,卻是搖頭道:“行了行了,阿難師弟,知曉你們禪定一係又出一位難得的後輩了,至於這麽高興麽?你看看人家迦葉師兄......”


    迦葉尊者被扯進來作了個對比,也沒惱,隻笑答道:“阿難師弟看重他,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何必就要抓著這點不放?也不怕阿難師弟跟你惱?”


    阿難尊者在旁邊聽著,笑著搖頭。


    師兄弟之間的打趣不過也就說了那麽一兩句,這麽一兩句話過去之後,眾位比丘、大比丘們也依舊還是聚在一起探討佛理,倒是沒再將時間耗費在別的事情上。


    淨涪佛身還在定境中撫平心神,對外頭的這些事情無從知曉,也未曾在意。


    但他調和神魂之後,卻沒有立時脫離定境,而是就在定境中一遍一遍地迴憶方才他所看見的那些光。


    他就隻看到了光。


    僅僅隻有光。


    他也知道那些光裏,並不僅僅就是光。


    淨涪佛身自己此時境界有限,窺不破那些光到底除了光的表相之外,內裏的實質又是什麽,但他這會兒也不想深入去探究,探究也探究不出個究竟。然而,淨涪佛身還是想知道,那些光......


    他能不能從那些光裏感悟出些什麽,以此照見前方的道路?


    本尊此刻已然明悟,但明悟,真就是終點了嗎?


    本性靈光亙古長存,不增不減,不垢不淨,仿佛自來如此,不因輪迴蒙昧,不因修行清明,那麽,證見本性靈光與否,到底有些什麽區別呢?


    淨涪佛身不甚明白。


    在景浩界中,他的前方也無人可與他指點。因為他自己本身就算是領路人,是他走在了這條路的前方,他每向前邁出一步的位置,才引領了後來人前進的方向。


    開道者,是一份榮耀,但篳路藍縷走來,也是艱難。


    淨涪佛身不畏懼這種艱難,他也相信自己能夠這樣一直走下去,直到他無法再往前邁出一步為止。可既然能有人指引,淨涪佛身也不是會死擰著不願學習的人。


    入得這一片佛門勝景,得聽世尊釋迦牟尼講經說法,是他的機緣。


    既有此機緣在,如何可以放過?


    世尊釋迦牟尼知曉淨涪佛身本意,也未多言,放任他自己體悟初時照見的那一縷光。


    淨涪佛身體察半響,無果。


    又半響,依舊無所得。


    如此體察過數迴之後,淨涪佛身最後一次補足元神之後,在定境中停留了片刻。他沒再繼續嚐試去體察他照見的那些光,而是定神想了想,然後就轉身出了定境。


    出得定境之後,淨涪佛身先抬眼望向了上首高坐的世尊。


    世尊也轉了目光過來,看定他。


    不過是一道目光,淨涪佛身竟從那裏頭看出了世界生滅,時空輪轉......


    “唿”地吐出一口濁氣之後,淨涪佛身狼狽地閉了閉眼睛,抬手抹去自己臉上的汗水,粗喘著平複唿吸。


    到底是,境界、智慧都差遠了。


    但即便是心中明白,淨涪佛身心頭卻止不住地狂喜。


    他知道......


    他知道接下來該怎麽往前走了!


    淨涪佛身邊喘氣,邊笑。


    樹園裏的諸位比丘、大比丘或有注意到他的,都側眼看了過來,也被他所感,一同笑了起來。


    但這諸位比丘、大比丘笑完之後,卻是各自合掌,向著旁邊的師兄弟探身拜了一拜,還又繼續著他們的探討,完全沒被這時候狂喜的淨涪佛身所注意到。


    淨涪佛身笑了好半天,才算是勉勉強強發泄了些許,能夠將心情平複下來。


    待到他平複了胸中的狂喜激動,剛剛睜開眼睛,要拜謝上首的世尊的時候,世尊也已經開口,與下首的一眾比丘、大比丘僧說經。


    《金剛般若波羅蜜經》。


    “法會因由分第一。”


    “善現啟請分第二。”


    “大乘正宗分第三。”


    “正信希有分第六。”


    “無得無說分第七。”


    “無為福勝分第十一。”


    “尊重正教分第十二。”


    “如法受持分第十三。”


    “離相寂滅分第十四。”


    “爾時須菩提聞說是經,深解義趣,涕淚悲泣而白佛言,......悉見是人,皆得成就無量無邊功德。”


    “無法可得分第二十二。”


    “法身非相分第二十六。”


    “應化非真分第三十二。”


    淨涪佛身聽得這一段經義,雖麵色時有舒展,但亦有蹙眉的時候。但隨著上首世尊經文、佛理的講述,淨涪佛身的心神也就隨著世尊的指引一道,匆匆掠過,又沉入下一段經義與佛理的體悟中。


    也是因為淨涪本尊已然明悟,此刻淨涪佛身聽經參悟的效率又往上拔高了一層。


    世尊一遍經文說完之後,往下一看,見淨涪佛身眉眼舒展,表情平靜,完全不像以往猙獰晦澀,便彎了彎唇,又從第一分開始,再與下方的諸位比丘、大比丘僧們解說開來。


    真經中載有真義,真義講述寰宇真理,而真理......


    真理自有重量,非是等閑生靈可以體悟承受。


    前十一次淨涪這佛身被他送出祗樹給孤獨園的原因,其實也是因為他能從經義中體悟到的義理達到了他所能承受的極限。


    如今既然淨涪這比丘還能繼續承擔隨寰宇義理而來的重量,那世尊也不會將他送出去,還自由得他在這祗樹給孤獨園中停留。


    不過盡管淨涪已然在本質上有了突破,但真正和祗樹給孤獨園裏的其他比丘、大比丘僧比起來,還差著相當相當相當長遠的一段距離,所以到了最後,淨涪佛身還是被世尊釋迦牟尼送出了樹園。


    重新迴歸景浩界的淨涪佛身隻來得及看了一眼手上拿著的那片鎏刻著金色文字的貝葉,便就結印趺坐,沉入了定境之中。


    淨涪佛身入得定境,調養元氣,體悟經義,遠在妙空寺界域裏的本尊自然也無可脫身,跟隨著他一道入了定境,合力整理他這一次聽經所得。


    不得不說,淨涪本尊明悟,對於他們三身的修行都起到了無可忽視的補益作用。


    放落在魔身身上,則是他更能清楚地體悟地藏王菩薩送與他的那一段感悟,也是他能更細微地體察景浩界無邊暗土世界本源與地府的差異,還是他能更輕鬆自如地查看那些沉淪在無邊暗土世界裏的殘魂身上的諸般因果......


    小輪迴,非僅僅隻是生與死那麽簡單。


    畢竟要將這些殘魂送入景浩界中托生,先要解決的問題,是這些殘魂自己的意願。


    他們所以還滯留在景浩界的無邊暗土,所以還每日裏哀嚎哭泣咒怨,其實真不隻是想要開始一段新的人生。他們真正留戀且始終惦念著的,當時他們曾經的過往。


    想要轉世,想要開啟一段新的人生,直接進入地府不就行了嗎?何必還要留在這裏,每日煎熬哭嚎?


    所以,想要真正的超脫他們,小輪迴,還該是能根據它們身上殘存因果,將他們送往他們曾經的父母、家庭裏頭重新成長才是。


    也因此,魔身除了體悟生死輪迴間的輪轉之外,還要涉獵因果大道。


    生死輪迴,因果......


    兩條幾可並列,同等艱澀的大道,哪怕建造小輪迴僅僅隻需要些皮毛,並不真要求他去參悟、修持,也能為難得人想去死。


    哪怕是在定境中,魔身偶爾也偷閑慶幸了一下。


    幸好,他並不是單兵作戰。幸好,他身邊還有本尊和佛身......


    佛身自己就少少涉獵到因果一道,雖然現在隻能查看,還沒有辦法做到更多,但單隻這一步,就能省了魔身很多力氣。且佛身並沒有完全放下因果一道,偶爾他也會觸碰參悟,稍有所得也能為他所共享,如此,便已經讓魔身輕鬆很多了。更何況,還有一個本尊在......


    本尊明悟那一刻,魔身是真的直如醍醐灌頂一般的想通了許多關竅,大步流星、勢如破竹地向著他的前方行進,那速度,那效率,饒是魔身,那一頃刻間都想落淚。


    如果不是魔身他當時還在定境之中,如果不是本尊也還在悟道,他真能坦蕩直接地與本尊道一聲謝。


    魔身所能得享的好處已然驚人,佛身這邊得到的也沒比他少多少。更甚至,因為那一處祗樹給孤獨園,因為祗樹給孤獨園裏的那位世尊,因為那一部《金剛般若波羅蜜經》,他看到的,是他的前路。


    就仿佛有那麽一盞燈,遠遠的掛在高處,撕開了眼前的黑暗一樣。


    更別說除了世尊的指引外,他自己從那《金剛般若波羅蜜經》中所得的諸般體悟,種種感應。


    那些,可都是他日後前進的資糧。


    因著佛身在那處祗樹給孤獨園裏所得甚多,他與淨涪本尊的這一場閉關時間就格外的漫長。


    漫長到在天外行走的左天行偶爾收取了兩枚天外而來的符後又迴歸景浩界世界,然後閉關又出關,淨涪都還沒有出關。


    左天行坐在九重雲霄世界寶座之上,目光來迴掃視過妙空寺地界上的淨涪和沛縣程家裏的淨涪,眉頭微蹙。


    “淨涪......他還沒有出關嗎?”


    左天行抬頭望入景浩界冥冥之處,半響後,下定了決心。


    “罷了,沒出關就沒出關吧,不等他了,我自己來吧。”


    他起身,抱著劍一步跨出九重雲霄世界,直接出現在了景浩界天地胎膜之上。


    到得天地胎膜之外,他迴身,持劍禮端端正正地向著那位祖師拜了下去,“弟子左天行,拜見祖師。”


    天劍宗祖師睜開眼,看定麵前的劍修,完全不見意外。


    他問道:“你要去?”


    左天行恭敬垂首,應聲道:“是,弟子想走上一趟。”


    天劍宗祖師頓了一頓,“僅隻你一人?”


    左天行頜首。


    天劍宗祖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又閉目靜坐,隻留兩個字飄飄蕩蕩地落在左天行耳邊,“去吧。”


    左天行肅容提劍,向著這位祖師深深拜了一邊,便要身合劍光遁走。


    但在他轉身的那一刻,他頓了頓,到底迴身,再度望向了那片胎膜之中的世界。


    半響後,他從袖袋裏摸出一塊瑩潤玉石,隨手往下方世界一拋,這才轉身合了劍光飛入混沌海之中。


    按理來說,景浩界世界之外的混沌海雖然比不得寰宇天地之外的混沌海恐怖,但也非同一般,絕不是左天行一介化神境的小劍修能夠自由通行的,哪怕左天行已經修出劍魂,也一樣。


    那是肉身本質強度上的差別,不是那麽容易跨越的。


    不過左天行在這混沌海在行走,也不是靠的他自己,而是他懷裏一枚正在閃爍著瑩瑩清光的符。


    清光護持左天行周身,舉重若輕地卸去混沌海中海流對左天行的衝擊和侵蝕,這才使得左天行能夠輕鬆自如地在這混沌海中穿行。


    混沌海中,時間與空間皆是錯亂,無有指引,根本分不清上下前後,分不清過去未來。但左天行在這枚符的護持下,卻總是能穩穩當當地避開種種亂流、暗流,向著一個既定的地方前進。


    左天行也確實是穩當。


    畢竟他已經不是第一次去往那個地方了,總比別人嫻熟一點。


    走了不知多久,左天行終於看見了一塊漂浮在混沌海流中的島嶼。


    這塊島嶼不是大千、中千、小千世界,沒有世界特有的天地胎膜護持,但當左天行走近的時候,卻也能看見那塊島嶼周圍環繞著的一圈光環。


    那光環色呈混沌,且僅僅隻有薄薄淡淡的一圈,稍一不注意,能讓人將它與這混沌海中無處不在的種種亂流暗流攪渾在一起。


    但它確實是這座島嶼自它被人發現以來就存在著的庇護。


    於這一座島嶼而言,這一圈光環事實也等同於護持著世界的天地胎膜了。


    左天行到得近處,先轉眼打量了一下四周,確定了一番情況,便就伸手將懷裏的那一枚符摸出,遞向那一圈混沌色的光環。


    這枚符也是神異,不過是被人帶著稍稍靠近了一下那座島嶼的方向而已,便有一道靈光升起,將左天行卷夾在內,流星一樣墜入那一座島嶼中。


    護持著島嶼的那混沌色光環未曾阻攔左天行,像是一片薄霧一樣,直接被左天行穿了個透。


    左天行運氣很好,他落入了一處無人地界。方圓萬裏之內,就沒有修士的氣息出現。左天行,是這片地界裏的唯一一個生機。


    但左天行的運氣也不好,他所落在的這一處地界,起碼在他的感應內,沒有一枚天地源果。


    沒有人,就不需要和人爭鬥廝殺;沒有天地源果,就還需要繼續尋找。


    這一片島嶼很大,大到幾無邊際。


    便連神識強悍如左天行,他的神識全數探出,也隻探查到了這個島嶼的一小角位置。


    但即便這一片島嶼界域很大,可來過一趟的左天行也知道,來這裏尋找天地源果的人也很多,且很是強大。


    沒有人知道這一片島嶼是怎麽成形的,也沒有人知道每一枚散落出去又帶著人來到這一片島嶼的符是誰繪製的,但他們知道,這一片島嶼裏,幾乎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有天地源果成熟。


    所謂的每隔一段時間,到底每次都間隔了多久,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能摸索出規律。


    或許也有人其實是知道的,隻是沒說而已。


    但到得這一片島嶼,得到那枚符的人,就都會得到天地源果成熟的消息。


    而在這一片島嶼裏,每一個出現的人,目的都是那為數四十有九的天地源果。


    哪怕先前不知道這等寰宇秘辛,沒有聽說過它的人也都不打緊,那枚符會告訴他們那些最想知道的消息。


    譬如,什麽是天地源果。


    天地源果,光隻聽這一個名字,也該能猜到它的用處了。


    沒錯,天地源果,是一種內涵天地源力,隻能為世界所用的寰宇靈果。


    雖然天地源果隻能為世界所用,仿佛對修士無甚用處,但其實不然。因天地源果能添補世界源力,所以它於每一個世界而言,都是求之不可得的靈寶。


    但凡修士,不,但凡生靈,隻要他擁有一枚天地源果,隻要他願意將這枚天地源果祭獻給世界,都將能得到迴報。無論是功德、氣運抑或是參悟天道。


    隻要他願意,隻要世界天道有,修士的任何願望都將有可能達成。


    若也就是說,哪怕是一位罪孽深重,因果纏身的修士,若他能尋得天地源果,祭獻於世界,也能洗脫身上罪孽,消散因果。


    世界對天地源果有多渴求,天地源果就有多貴重。幾乎是每一次天地源果成熟,符散出,也都會有人跟隨著符歸來,踏入這一座寬廣無邊的島嶼,為了那一枚天地源果爭搶到最後。


    事實上,倘若不是這片島嶼總隨著混沌海海流隨處飄蕩,而不是固定停留在混沌海中的某一個角落的話,守在島嶼外頭等待天地源果成熟的修士會更多更強。而不會像現在這樣,但凡能來得這片島嶼的修士,都是與天地源果有緣的人。


    說起來,左天行自己也確實得歎一聲運道。


    他曾經來過這片島嶼一趟的,還曾在這裏碰到過當時還是皇甫成的淨涪。不過那一趟,不論是他還是淨涪,他們誰都沒拿到天地源果,空手而歸。


    這一迴......


    左天行摩挲了一下紫浩劍劍鞘。


    紫浩劍唿應,升起一片清朗劍吟。


    劍吟遠遠傳出,激蕩虛空。


    左天行笑了一下,輕聲答道:“好,讓我們為世界取一枚源果。”


    早在祭天時看清景浩界天道境況的那一刻,左天行就打過天地源果的主意。他相信,淨涪那時候也想到了的。


    不過是礙於種種不確定,所以他們誰都沒有提起過而已。


    本來就是,他們誰都不確定這天地源果會在什麽時候成熟,也不確定他們到底能不能收取一枚通行符,更不確定景浩界世界到底能不能撐到那個時候。這麽多的不確定,就是他們誰提起了說起了又有什麽用?


    可是左天行是真沒想到,他們、景浩界世界竟真的又遇上了這麽一次機會。


    但機會遇上是遇上了,兩枚的通行符也拿到手了,偏淨涪卻閉關了,還始終未曾出關。無奈何,左天行也隻能自己來闖這麽一次了。


    至於那另一枚通行符,他也是遲疑了幾日,到底也沒找旁人。


    若淨涪真的趕不及,那一枚通行符可就算是白費了......


    想到這裏,左天行頓了一頓,又是一笑,眉宇間不見鬱色。


    白費了也就白費了,倘若他真趕上了呢?


    左天行不再去想這些了,他收攝了心中所有雜念,手中掐出劍訣,同時識海裏一直潛藏的劍魂輕顫。


    紫浩劍唿應左天行的劍訣與劍魂,陡然化作一道劍光,裹夾著左天行飛入青冥,幾息間掠過萬裏之地。


    淨涪是真不知道左天行已經入了那一片島嶼,正想要搶奪一枚天地源果。他的三身,除卻魔身一直分身乏術之外,佛身、本尊其實都很清閑。雖然他身上還帶著搜集《金剛般若波羅蜜經》的任務,但其實也隻要他們中的一個在外行走就可以了,另一個完全能夠抽出身來。


    而且這會兒他才剛剛收取了一片貝葉,哪怕景浩界天地情況確實在漸漸惡化,但在真正陷入絕境,確實沒有別的選擇之前,淨涪並不願意飛速提升自己的修為,而更願意一寸寸夯實自己的基礎,然後步步穩當向前。


    所以不論是淨涪本尊還是佛身,他們完全不急,還停留在定境之中吸納整理他們的所得,直到那些資糧都真正地轉化為淨涪自己的實力,佛身和本尊才各自從定境中出來。


    但他們一出得定境,便覺著了幾分異樣。


    稍稍地皺了皺眉頭之後,淨涪本尊和佛身一個心念交換,便就一人抬手,接住了禁製之外飄飄蕩蕩的一枚瑩瑩玉石,另一人垂下眼瞼,凝神定心探查那一抹異樣的來由。


    那一枚瑩瑩玉石被淨涪本尊拿在手上的那一刻,仿佛感應到了淨涪的氣息,陡然升起一縷白色的火焰。


    火焰就落在淨涪本尊手上,卻沒灼燒到淨涪本尊分毫,反而將那一枚瑩瑩玉石燒得通紅。


    玉石紅得滴血的那刹那,仿佛破開了某一層阻隔一樣,從中漏出了一點星光。


    淨涪本尊看著那點星光,眉毛一動。


    他直接抬手,將手探入那縷火焰,探入那玉石,拿定某一樣東西,然後使力往後一拉。


    悉索的一聲細響,一枚點綴著幾點星光的混沌色符出現在了淨涪本尊眼前。


    淨涪本尊拿定這枚符,前後掐了掐,才抬頭往天劍宗和九重雲霄探了探。


    這景浩界世界裏,哪裏還有左天行的氣息呢?


    淨涪本尊看見這一枚符,又沒在這景浩界世界裏找到左天行,便也就知道了左天行的去向了。


    淨涪本尊仔細看了這枚符一眼,翻掌將它收了起來。


    這符上的星光既然還在,那就是說四十九枚天地源果也還沒有被人取盡,他沒有耽擱太多時間。


    但沒有耽擱太多,也到底還是耽擱了。


    淨涪本尊將這枚符收起後,轉頭望向了佛身那邊。


    佛身這時候也已經將情況探查清楚了,表情有那麽一瞬間的怪異。


    佛身將那副怪異的錯愕表情收得很快,便是淨涪本尊也沒有看見,但沒看見,不代表他就沒察覺。


    淨涪本尊對著佛身挑了挑眉。


    佛身權當沒看見,他不過轉念,便將他看到的那些情景送到了淨涪本尊那裏。


    然後,佛身也沒挪開目光,就定定地看著淨涪本尊,平靜但一絲不錯地看著他的臉。


    淨涪本尊瞥了佛身一眼,才開始查看佛身那邊送過來的那些情景。


    才看得一眼,淨涪本尊表情就動了動。


    佛身看著本尊的目光都微不可察地更亮了一分。


    但讓佛身稍微有一點失望的是,本尊到底是本尊,他繃住了。


    他繃住了啊......


    佛身還再看得本尊一眼,都沒在淨涪本尊臉皮上發現他想看到的變化,便連眼底都是一貫的平靜無波,仿佛無可觸動。


    他終於收迴了目光。


    到得佛身將目光收迴去之後,饒是淨涪本尊,也小小地在心底吐了一口氣。


    吐出了這口氣之後,他才再度睜眼,去看那幾幅情景。


    其實也不是多麽驚悚多麽嚇人的情景,頂多是出乎他的意料而已。


    好吧,是很出乎他的意料。


    淨涪本尊看著那個供案上供著的木像和線香,一時也有些無言。


    是的,佛身沒看錯,本尊也沒看錯,有人給他們削製了一尊木像,拿線香供奉在了案桌上。


    雖然那木像的製作粗陋,麵目也不甚精細,也僅僅隻有成人巴掌高,哦,木像的木質更沒有什麽可以稱道的,但是......但是,那是被人用線香供奉在案桌上的供像啊。


    是供像啊!


    淨涪本尊都不知道自己該想的什麽。


    誰會知道,他也有這一日?


    誰能想到,他竟然也有這麽一日?


    淨涪本尊心念一轉,那些情景角度變換,便將裏頭的人麵映照了出來。


    果不其然,就是曾二山、曾老婆子和曾大壯那一家三口。


    淨涪本尊久久無言。


    半響之後,他散去了那些情景,還望向佛身,問道:‘你打算怎麽處理?’


    在淨涪本尊查看那段情景,接受現實的時候,佛身已經將事情的經過梳理過一遍了。


    事實上,也並不需要他如何梳理,那邊的來由與經過是完完全全的一目了然。


    曾家一家三口感念淨涪對他們的幫助,又不知道該怎麽表達這份謝意,於是就弄了這麽一出。


    為了這一尊木像,曾老頭拿出了他收藏了半輩子的寶貝木塊,然後又帶著他兒子在其他木頭上練手了足足三月餘,才最後製作成形的。


    雖然這尊木像不論是木工和木材都實在很拿不出手,五官也不是很清晰,別說跟淨涪製作的那些傀儡相比,就算是和廟裏寺裏供著的那些木像木雕都比不得,但卻真是一份沉甸甸的心意。


    單隻這份心,足夠抵去其他的種種不足了。


    佛身就猜到淨涪本尊會問他,他一時興起,反問淨涪本尊道:‘你打算怎麽處理?’


    淨涪本尊噎了一下,‘這樣的事情,不該是你來處理的嗎?’


    佛身沒笑,格外理直氣壯地答道,‘可你是本尊啊,這樣的事情,就該你來處理。’


    淨涪本尊沉下眉,定定地看著佛身。


    佛身雖不怵他,但到底不敢太過,迎著淨涪本尊看了半響後,答道:‘行吧,這件事就我來處理。’


    淨涪本尊沒覺得如何放鬆,他淡淡地收迴目光,還自垂下眼瞼去看麵前的那一枚符。


    佛身轉了目光看向曾家。


    曾家確實感念淨涪,不單單獨隔出了一個幹淨的小隔間來擺放案桌,位置還相當講究,擺放在正東方位,能迎接天邊垂落的第一片陽光。布置擺設上的講究也就罷了,他們還相當勤快,早晚一炷香,平日裏也是有事沒事多做灑掃,不叫塵灰堆積。


    到得那處小隔間再沒旁人之後,佛身向著那個木像伸出手。


    不過是伸手一撈,那木像便落到了淨涪佛身的手裏。


    淨涪本尊抬起了目光,看著佛身動作。


    佛身迴身,手裏拿著那個木像,另一隻手單掌豎在胸前,向著淨涪本尊的位置探了探身。


    淨涪本尊沒動,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動作。


    佛身完全沒在意本尊那邊的氣勢,他站直身體後,又對著本尊笑了笑,才終於將目光落定在那一個木像上。


    佛身看著淨涪本尊的時候,眉眼間還帶著點促狹笑意的,但到得他的目光看定這一個木像的時候,那些笑意就全數斂盡了,剩餘一片端肅認真。


    他團團打量過這一個木像之後,便抬起了右手,伸出右手食指來。


    淨涪本尊看見,佛身右手食指指尖處,有一點金色的佛光凝聚。


    本尊約莫猜到了佛身想做的什麽。


    但他沒阻止。


    那凝聚著一點金色佛光的手指落在了木像上,前後左右地轉圈迴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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