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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是, 早不給晚不給的特意拖到這個時候, 清無僧人也必是有他自己的謀算。


    淨涪不明顯地往下首整齊坐著的一眾僧人看了一眼,垂下眼瞼。


    他既上得了這相國寺來,自然是料想過這些事情的。如今清無僧人行事坦蕩, 便是有些小小籌謀,也不過是順水推舟, 連著意都算不上,如何就需要大動幹戈?


    清無僧人和清開大和尚未曾察覺到淨涪那一瞬間閃過的心思。他們兩人對視得一眼, 其中幾番來迴計較, 就隻有他們兩人知曉。但最後,卻是清無僧人退讓了。


    他率先別開目光去。


    清開大和尚咧著嘴笑了笑,轉眼卻與淨涪一合掌, 問道:“我那地兒雖離寺裏有些遠, 但清淨,正合我等修行, 且尚有空置雲房, 比丘意下如何?”


    淨涪隻用眼角餘光瞥見下首坐著的那一眾僧人,便與清開大和尚合掌點頭,答應了下來。


    這些僧人也還就罷了,清無僧人想來也都能攔得下,問題是這相國寺裏的香客。


    這相國寺是靖國皇寺, 來往此地的香客大多都是靖國的官宦人家,甚至還可能是靖國皇室一脈。他才剛作為引子在吳國那邊廂攪起一大波暗流,若還像塊肥肉一樣在這些靖國相國寺香客麵前晃, 隻怕不單單是靖國朝廷內宮會多想,便連天靜寺那邊也會有些臆測。


    淨涪是不會怕,他們輕易也不敢走到淨涪麵前來,但這些麻煩事情多了也壞心情,倒還不如一開始就幹脆點別讓這些人多想呢。而且,與其麵對一整座相國寺的僧人,他更願意應對清開大和尚一個人。


    既然淨涪應下了,這事便算定下了,當日的晚課結束後,清開大和尚就在相國寺一眾僧人諳羨的目光中領著淨涪迴了後山。


    相國寺是靖國皇寺,備受靖國上下尊崇,它的選址和建造自然也很是講究。而相國寺的後山,能被出身天靜寺的清開大和尚選中作為自家洞府的地方,就更是清淨自然,叫人一眼忘憂。


    尤其是夜間,不見陰森,反而顯露出一種山林特有的自然生動。


    林中有薄霧蒸騰,有小蟲帶著熒光紛飛,有異花奇草顫顫地伸著亮著光的花瓣草葉,於夜風中招搖,還有小蟲合鳴,此起彼伏。


    幾如仙境。


    淨涪望著青山綠林中那一處幾乎就是一座小山寺的禪院,側頭看了清開大和尚一眼。


    清開大和尚見他臉上表情,得意地笑著,問淨涪道:“如何?此處可入得了比丘的眼?”


    淨涪讚歎地點頭。


    清開大和尚朗笑一聲,招唿著淨涪:“走走走,如今時間正好,老僧我帶比丘你去看看一處好地兒。”


    清開大和尚不是不想直接就將麵前的比丘拉到禪房去與他秉燭夜談,共論佛道,但這會兒淨涪比丘才剛來,時間又是正好,清開大和尚心下想了想,到底還是放棄了那個念頭,轉而向淨涪發出了邀請。


    淨涪倒也幹脆,他直接點了頭。


    得了淨涪的同意,清開大和尚連門都沒進,直接就拉了淨涪轉過一條側道,往山林的更深處走去。


    淨涪跟隨在清開大和尚身後。


    他們兩人都是修為有成的修士,穿行山林隻似夜風,連最為膽小的微蟲都沒有驚動,便已經來到了他們的目的地。


    清開大和尚站定在一處山石上,隻望定著前方,連一個示意都沒有。


    淨涪也沒多在意,他也抬了頭,往清開大和尚望定的前方望去。


    那是一片幾近數百丈的峭壁,峭壁上掛著一片白布。白布之上,時有白霧蒸騰。白布之下,又是一片幽深的水潭。水潭上,有銀光閃閃,如銀鱗,又似白玉。


    今夜有月,月光明華璀璨,幾將一整個世界映若琉璃。而眼前的這一片峭壁,這一條瀑布,這一片水潭,以及這片水潭裏自由遊動的銀魚,都是這一片琉璃世界裏恰到好處的點綴。


    淨涪靜靜地望著這一片鬼斧神工的世界,眼中平靜卻也愉悅。


    他的識海世界裏,魔身和佛身也都已經睜開眼來,用著同樣平靜且愉悅的目光觀賞著這個美麗的世界。


    清開大和尚和淨涪在這一片地界站了足兩個時辰,直等到水潭裏的銀魚隱入水潭深處,頭頂皓月潛隱,才轉身離開。


    他們誰都沒有說話,包括清開大和尚。


    清開大和尚領著淨涪一路迴了他的禪院,也不驚動隨侍他身側的小沙彌們,自己親自領了淨涪去被安排給他的雲房。


    送了淨涪入屋,清開大和尚也不多打擾,便離開了。


    淨涪迴身打量這個明顯日日清掃的雲房,也沒多收拾,徑直就轉入了裏間,在裏間布設的佛龕前站定。


    他供了三柱線香入香爐,合掌又和佛龕裏的世尊拜了三拜,便在佛前的蒲團上坐了,垂眸入神。


    定境之中,淨涪無所思,無所想,甚至無所修持,隻任由心底映照出剛剛所望見的一片勝景。


    銀白的瀑布,幽黑的深潭;動的水霧,靜的流水。


    世界的玄妙偉力,那一刻在他麵前掀起了一角,讓他為之震顫。


    那是人力無法的成就玄奇,也是“破壞”始終無法到達的造化境界。


    魔身掌控景浩界無邊暗土世界本源,可以窺見世界上一切發生或是存在的事與物。理論上,除了人心的莫測玄微之外,此間世界中的一應玄奇造化也都在他的眼底。可真正看到和想見,卻是完全不同的。


    淨涪三身靜坐一夜,沒有誰去謀算其他,也沒有誰去靜心修煉,但到得天邊升起一片瑩白,遠處相國寺敲響鍾聲的時候,推門走出房門的淨涪卻實實在在地驚到了也正從側旁雲房中走出的清開大和尚。


    清開大和尚驚疑不定地看了淨涪好一會兒,還抬手在自己眼眶上揉了又揉,才終於確定了眼前所見並非是他錯覺。


    他長長地唿出一口氣,再望向淨涪的時候,表情勉強能夠穩定下來。


    但即便是這樣,到得淨涪走到他近前與他見禮的時候,他還得一禮,到底開口:“比丘你......”


    他的氣息較之昨日更圓渾更平和也更自然,是真的有所領悟?


    淨涪迎著他笑,沒點頭,但也沒有搖頭。


    清開大和尚沒再繼續往下問,他轉移了話題,“比丘是要去相國寺裏做早課,還是......”


    淨涪想都沒想就搖了頭。


    清開大和尚見得,又咧開嘴笑了,他樂道:“既然這樣,那比丘就跟我來。”


    清開大和尚帶著淨涪出了院子,外間已經等著的兩個小沙彌見得他們兩人一前一後出來,隻多看了淨涪一眼,便自低下頭與,合掌與他們兩人見禮問好:“師父,淨涪比丘。”


    清開大和尚點頭,與他們道:“走吧。”


    清開大和尚、他身邊的兩個少年小沙彌,再算上淨涪,一共四人,輕身出了這個小山寺一般的禪院。


    他們也不往前山的相國寺裏去,而是拐過一個轉角,還入了山林。


    清開大和尚領著三人,邊走邊解說道:“我們往日裏也不在相國寺裏做早晚課的,都是在這邊......”


    淨涪一邊走一邊聽著,偶爾還會點點頭。


    跟隨在他們身後的那兩個小沙彌雖年幼,修為也都還淺薄,但行走在這山林中卻是熟悉而自然,沒有半點局促。顯見,這兩個也是熟門熟路的。


    清開大和尚隻與淨涪解說了幾句,便沒再多說話,憋了一路。直等到他帶著淨涪踏入那一片空地的時候,他才轉身,表麵平靜但實則驕傲地望向淨涪,和淨涪道:“比丘莫怪,這些都是平日裏聽我做早晚課的生靈,都是熟悉的。也都很守規矩,不會驚擾到我們的。”


    淨涪望過這坐了一整片山林的各色動物,轉頭定定望著清開大和尚,麵上帶出讚歎之色,合掌深深與清開大和尚拜了一拜。


    他的識海裏,魔身靜默著,麵色漠然。而佛身卻是讚得一聲,協同淨涪本尊一同,合掌向著清開大和尚的方向拜了一拜。


    ‘南無阿彌陀佛。’


    清開大和尚卻是擺手,臉漲得通紅,卻是連聲道:“這不算什麽,不算什麽,隻是順手而為罷了,順手而為的。”


    側旁跟隨著他們身後的兩個小沙彌對視一眼,擠眉弄眼地向著清開大和尚的位置笑得促狹。


    清開大和尚望見,清咳了幾聲,再不看旁人,也不說話,板著臉就在他慣常的位置上落座了。


    那是山林正中央最大的那一塊山石。


    這塊山石原該是不知哪一年被哪一場大水從山頂上衝下來的,但因著被人日複一日就坐的原因,山石石身上已經被磨得平整而光滑了。


    清開大和尚坐定,沒去看自己的那兩個糟心弟子,隻往他側旁的一塊山石一拂掌,請淨涪道:“比丘請過來坐。”


    淨涪也不推托,依言坐了上去。


    那兩個小沙彌沒等清開大和尚請,等也等不來。


    他們自己爬上了自己慣常的位置,盤膝坐定。待到他們坐定之後,再抬起頭來望向下方的一眾獸禽的時候,麵上已經沒有了其他情緒,徹底地平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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