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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程沛帶著疑問脫口重複。


    “‘微’。”他識海裏的司空澤倒是有些恍然大悟的模樣, “原來他修的是一個‘微’。”


    程沛抬眼望了淨音一眼, 到底沒去拿話去問司空澤。


    司空澤也沒有要給程沛解惑的意思,他們兩人沉默地站在那裏,聽著淨音說話。


    淨音一點頭, 繼續道:“我修‘微’。漫漫俗世, 渺渺紅塵, 舍物之外, 唯存一心。人心危危,每在微妙之間, 轉變七情與六欲。我修‘微’,便是要在這人心微妙間, 證見我心光明。”


    他頓了頓,抬頭望向雲房之外,仿似看見了山外的萬丈紅塵, 又仿佛望見了山下固執地等著他出現的桃枝,更依稀能看見萬萬裏之外有一神鹿伴隨左右的青年比丘。


    那青年比丘仿佛察覺了他的目光, 抬了頭往他的方向看來, 見得是他, 比丘轉過身來, 向著他合十點了點頭。


    淨音笑了笑,雙手合在胸前,也點頭迴了一禮。


    淨涪師弟。


    淨涪身邊的五色鹿見淨涪忽然停下,又向著某個方向合十點頭見禮,也順著淨涪的目光扭頭看了過來。


    見到萬萬裏之外的淨音, 五色鹿歪了歪腦袋,也學著淨涪的動作,向著淨音長鳴一聲:“呦。”


    一聲鹿鳴之後,那種無形的感知便徹底斷了開去。


    淨音沒有想要接上這段感知,淨涪也沒有那個意思,他揚手拍了拍走到他身邊來的五色鹿的腦袋,轉過身去繼續他的路途。


    淨音是想要自己去解決桃枝的問題?


    隻要淨涪願意,隻要左天行不曾特意阻攔,哪怕魔身已經沉睡,這景浩界裏還是少有事情能夠瞞得過淨涪。


    所以即便淨音不久前才將自己的決定問過清顯大和尚,這頭淨涪卻也已經聽了個全。


    淨涪麵上不見半點驚疑,便連腳步,也始終沒有變過頻率,仍舊穩穩地按著淨涪自己的節奏步步往前。


    倒是個明智的決定。


    淨音是不知淨涪的想法的,但這並不妨礙他按著自己的心意行事。隻是現在,他還得稍稍為自己的決定解釋一下。


    “我修的是‘微’,最擅窺見本心。倘若桃枝真的給我種下情蠱,它在我心頭牽引起的種種情思心念於我而言,也不過是異物,是外來,非出自我本心。我應能分辨,然後為我所斬,不會影響我行事。若我分辨不出......”


    他頓了頓,道:“那便是我修行還有所疏漏,自當彌補。”


    聽到這裏,程沛哪兒還不明白淨音的意思。


    桃枝若是沒有動作那自然是罷了,倘若她真的動手,淨音也正好可借此機會驗證己身修行。


    明了個中關竅的程沛看著淨音的眼神都變了,遲疑半響後,他才問出話來:“淨音師兄,你不覺得......這樣很兇險?”


    淨音聞言,唇邊笑意越重,卻憑空帶出種一往無前的感覺來,看得程沛也不禁一怔。


    “師弟,”淨音喚了一聲,反問他,“你覺得修路會有坦途?”


    程沛沉默半響,忽而一笑,一拍手與淨音說道:“是了,修路沒有坦途。”


    笑完,程沛一整臉色,拱手向著淨音一拜,謝道:“師兄,師弟受教了。”


    淨音搖頭,將程沛扶起:“師弟何必謝我?你這人陣,真就萬無一失了嗎?”


    雖然不是萬無一失,但他有司空澤在,成功率是從來不低的,也就沒有淨音想象中的那麽兇險。


    但程沛不可能向淨音暴露司空澤的存在,隻能對著淨音笑了笑,又和淨音將話題往側旁一扯,道:“師兄,你是準備這會兒就去見那桃枝?”


    淨音順著程沛的話題點了點頭。


    程沛又問:“需要我陪你一道麽?”


    淨音搖頭:“你出來這一趟一路奔波的,還是先在寺裏歇歇吧,不用擔心我。”


    程沛點了點頭,眼睛一轉,問淨音道:“師兄,我在妙音寺的這段時間,能住在我兄長的禪院裏嗎?”


    淨音一窒,點頭不是搖頭不是,最後隻能一攤手,“我不知道。”


    淨音看了他一眼,問道:“要不,你問一問你兄長?”


    程沛一時有些意動,但不過片刻就搖了頭,“算了,還是不打擾我兄長了。”


    淨音看他表情臉色,想了想,問道:“那你覺得我的禪院怎麽樣?”


    程沛點了點頭,但臉上總還有些遺憾。


    淨音也知道,並不真的就是程沛嫌棄他的禪院,而是程沛自己的願望落空,一時還有些緩不過來。


    淨音想著,笑了一下,道:“我那禪院就在你兄長禪院的左近,你若真有意,在外間往裏頭看一看也是可以的。”


    程沛聽得這話,臉上才有了些笑意。


    他識海裏的司空澤都已經閉上了眼睛養神,再懶得看他。


    淨音見狀,也是好笑,卻還是抬手從外間招了一個沙彌過來,請他將程沛送到他的禪院裏去。


    程沛跟隨著那小沙彌去了,在離開之前,他看了看淨音,到底還是叮囑了一句:“師兄小心。”


    淨音笑著點了點頭,又看著他一路入了寺裏,才轉身出了山門,沿著山前鋪砌的石階一路走到山下小鎮。


    妙音寺山下小鎮裏住著的也都是妙音寺的信眾。這些信眾雖然入不了妙音寺內寺,但逢年過節的卻都會入妙音寺外寺參拜供奉。來往多了,鎮上的百姓與妙音寺的僧眾就熟絡了。


    雖然這些與百姓熟絡的都是些妙音寺外寺的僧侶,但淨音作為妙音寺內寺中頗有聲名的一位沙彌,在外寺的師兄弟中也極得人心,連帶的也在鎮上的這些百姓心裏占了一席位置。


    當然,這些都是在桃枝鬧出事情來之前的事了。


    桃枝來了山下之後,他在這些百姓心裏的聲名就隻比他師弟淨涪弱一個等級了。


    幾乎是淨音一踏入小鎮範圍,就被鎮上的這些百姓認出來了。


    也幸而妙音寺萬萬年的威信擺在那裏,山下的這些百姓也對他們從不懷疑,他們看他的目光才不顯異樣,反倒比平常更為關切了幾分。倘若換了別的地方,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就不會這麽寬和了。


    淨音心下歎了一聲,邊給與他禮拜的百姓迴禮,邊穿門過戶,停在了一間不大不小的宅院裏頭。


    自他走下石階的那一刻起,桃枝便察覺到他行蹤,此時也早早地等候在了院門邊上,張目翹首的,直如凡俗間等待夫君歸來的婦人。


    淨音走到她近前,卻在她幾丈之外站定,合手躬身向她禮節性地拜了一拜,稱道:“小僧淨音,見過檀越。”


    桃枝泛著紅暈的臉上剛剛綻放出來的笑容僵住了,那一句“你來了”更是直接被堵在了咽喉裏,再沒有脫出口的機會。


    她扶著門的纖指直接插入門戶裏,留下幾個深長的洞口:“淨音哥哥,你......”


    她話才剛出口,淨音便眼瞼一垂,雙手合在胸前,低唱了一聲佛號,打斷了她的話。


    桃枝臉色幾番變幻,眼圈更是隱隱泛起了一絲薄紅,似有淚光閃爍。


    淨音卻隻垂眸站在原地,並不說話,不動作,仿似木人。


    桃枝含淚,目光在他平和卻也冰寒的臉上依依徘徊許久,卻始終沒等到他的一個眼神,隻得一閉眼睛,掩去所有外露的情感,邊隨手替他推開院門,便啞聲說道:“淨音師父,我們進去再說話吧。”


    她的聲音裏流露出來的哀求,幾乎能讓所有男人為她觸動。


    淨音點了點頭,卻還是不看她,隻抬手向桃枝一個示意,請她先行。


    桃枝無法,也隻得先往屋裏走,但每走得幾步,她就會急急地迴過頭來看淨音,唯恐他不跟上來。


    淨音卻沒有那個意思,他與桃枝隔著一段三丈遠的距離,一前一後地入了堂屋。


    在淨音入屋之前,桃枝已經拿衣袖收拾了臉上殘妝,卻沒再如先前一樣敷粉,隻素著一張俏臉,低眉順目地來請淨音入座。


    才剛被淚水滋潤過的雙眼猶顯透亮,襯上因不久前才洗去脂粉而帶出幾分清水芙蓉之意的臉蛋,再配上那一副柔順堪憐的姿態,此時的桃枝真真能讓男人**。


    然而淨音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卻隻如看木石,不見其他情緒。


    這樣的目光幾乎逼得桃枝癲狂。


    雖然有些狼狽,但桃枝按捺住了。


    她抬袖掩麵半響,才放下拉長的衣袖,再睜眼去看淨音。


    淨音迎著她的目光,語氣平靜到殘忍,“檀越,小僧依約而來,那靖越一地的蠱毒解藥何在?”


    自淨音坐下出聲的那一刻,一直沒舍得移開目光的桃枝第一次垂下了眼瞼,沒去看淨音,隻靜靜地坐在淨音對麵的椅子上。


    桃枝沒迴答,淨音也沒催她,隻禮貌性地看著她,靜默等待。


    一片寂靜中,桃枝的聲音幽幽飄起。


    “淨音哥哥,你來,就隻為了那解藥?”


    淨音這迴沒和桃枝掰那稱唿,點點頭,平靜地道:“是。”


    桃枝忽然一仰頭,用更幽渺的聲音問他:“淨音哥哥,你看看我,看看現在的我,和當年的那個小丫頭有什麽不同?”


    作者有話要說:  好了,各位親們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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