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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即便是能夠服眾的淨昂, 單隻如今這麽一想, 甚至都還沒有說出口,這些小沙彌們卻已經紛紛搖頭,隻覺得不妥。


    半響的沉默過後, 終於又有人期期艾艾地開了口。


    “你們說......這位淨涪師兄......和那位......恆真僧人......”


    他甚至都沒有說完, 便停了口, 可就是這樣, 這些沙彌們也都聽明白了他未盡的話意。


    一時間,整個小法堂內外都是靜的, 隻有夜風徐徐,落葉絮絮。


    許久之後, 才又有人開口。


    “可是......”


    然而,也就隻有兩個字,接下來的, 也都沒能出口。


    可是什麽呢?


    可是那位恆真僧人根本就是他們佛門二祖慧真羅漢的轉世身,而這位淨涪師兄至今不過一個比丘?可是那位祖師已經修成正果, 而淨涪師兄現今還在凡塵?可是那位恆真僧人的前路有二祖指引, 而淨涪師兄還需要自己摸索?


    靜禮寺的這些沙彌們靜默了好一會兒, 才有人歎道:“時辰不早了, 都散了吧......”


    諸位沙彌們默不作聲,卻都是合十一禮,便就散了開去。


    靜禮寺小沙彌們之間的這一場小討論委實不顯眼,也不能從根本上改變靜禮寺僧眾對淨涪的態度,但不得不說, 它也是有些影響的。起碼,淨涪第二日才剛剛邁過小法堂的門檻,抬頭便見一室的沙彌正轉頭來定定地望著他,那眼神裏竟都帶著光。


    灼灼的光芒極其耀眼,直燙得人腦袋發熱。


    選擇在法堂裏做早課的淨涪麵對這般情狀,也不禁被晃了一下眼。但淨涪到底是淨涪,他不過眨了眨眼睛,便定了神,麵蘊笑意,雙手合十頜首便是一禮。


    一眨不眨地直視著淨涪的沙彌們看見淨涪麵上淺淺的笑容,刹那迴神,俱各飄開目光,低頭合十迴了一禮,口稱師兄。


    因著初來乍到,淨涪這一日本來就到得極早,距離晨鍾敲響還頗有一段時間,他便已經到達了法堂。他以為他自己已經算是來得早了的,沒成想,他到得法堂的時候,法堂裏的蒲團已經坐滿了七七八八。


    前麵早就已經提到,靜禮寺這座寺廟雖然在整個景浩界中名聲不顯,但在這附近,乃至是在天靜寺的諸多附寺中也算是小有名氣。所以在這靜禮寺裏修持的僧眾哪怕比不得天靜寺、妙音寺等大寺,也實在是比靜和寺那小貓三兩隻的情況好太多。最起碼,淨涪不過昨日粗粗一看,也大體知道些情況。


    靜禮寺的僧眾中,有大和尚三,比丘十餘人,沙彌百幾十人。這些僧眾平日裏確實都會聚集在這法堂中完成早晚課,可絕對不會都這麽早。


    須知,單就這麽一眼,都不用細數,此時這法堂裏便已經坐了不下百人......


    淨涪收禮站定,打眼觀察著法堂中空著的蒲團,正要在這些空座中尋他自己的位置。


    這其實不難。因為他隻需要從這些蒲團中找出最新的沒有沾染上其他人氣息的蒲團就可以了。


    畢竟,旁人每日裏慣常使用的物什其實都沾染著那人的氣息。隻要眼睛不瞎,靈識不昧,很容易就能看得出來的。


    但淨涪還隻是張眼一望,才剛剛鎖定目標,那蒲團邊上坐著的比丘便已經站了起來,踱步往他這邊走來。


    淨涪也就沒動,隻站定在原地,看著那比丘走近。


    那比丘到得近前,便就向著淨涪合十一禮,和聲笑道:“淨涪師弟,你的位置在那邊兒,請隨我來。”


    淨涪點了點頭,眼角餘光漏出,瞥見旁邊上往這邊望來的沙彌麵上諳羨的臉色,心底一哂,便合手一禮,既是還禮,也是謝過。


    淨涪的位置被安置在諸沙彌座次之前,眾比丘座次之末,既不因他身上的種種光環予以優待,也不因他外來者的身份刻意排斥,算得上中規中矩。


    淨涪自在蒲團上坐了,又向著兩邊望過來的比丘沙彌各自一個點頭,便從隨身的褡褳中取出一本佛經,又拿在手裏慢慢翻看。


    哪怕身上仍有不少目光投注,淨涪也沒有分神,依舊將所有的心神沉入他手中的佛經中去,一點一點地體味著佛經中的韻味。


    絲絲縷縷的佛意如同水汽般凝聚糾纏,漸漸凝結成水滴,又有水滴匯聚成溪,其後漸成河,到得最後,借勢而起,東流入海,成為淨涪自身積蓄的一部分。


    旁人看著他的眼光如何,淨涪沒有在意,可是這法堂裏的大小僧眾卻沒能如他一般淡定。尤其是當淨涪的一身寧靜氣息因他的心神全數沉入佛意裏而揮散得淋漓盡致幾乎將整一個法堂劃歸入他的領域的時候,情況更甚。


    靜禮寺諸沙彌比丘齊齊安靜下來,雖則目光仍舊不離淨涪左右,但心上自有一股寧靜平和的靜謐感覺籠罩,心神安寧清明,須臾間便令他們心清神定,自在安詳。


    沙彌們也還罷了,他們到底修行不足,雖然覺得淨涪確實神異,更可以說名不虛傳,卻不會知道這到底有多難得。可靜禮寺的這些比丘們基本上都是佛門清字輩的僧眾,哪兒還能不知道像淨涪這般的情況到底有多難得?


    坐在蒲團上的比丘們對視一眼,又都各自收迴視線,隻在自己的蒲團上安坐,等待著早課的真正開始。


    可即便他們無聲無語,諸比丘們心底卻也都清楚,早前這些師侄們拿這位師弟和那位恆真僧人作比,其實真算不得抬舉這位師弟。


    這位淨涪比丘他,是真的有這個資格拿出來與那位恆真僧人相提並論的。


    更甚至......不說將來,單就當下,這位淨涪比丘可能還要比那一位恆真僧人......


    諸位比丘心底猛地一跳,連忙收攏心思,定下神來忙活他事,再不去深想那些有的沒的。


    靜禮寺中所有見過淨涪的人都隻論起那一位恆真,再想不起淨昂,但淨昂此時卻極是掛念靜禮寺中的眾人,尤其是此時在靜禮寺中掛單,不知什麽時候就會離開的淨涪。可是即便他再是掛念,他此時也不能完全罔顧自家老母親的眼淚,轉身踏上歸程。


    心底已經生出些許煩躁的他經了一夜的靜默,終於也在這一天早課之前找上了自鎖屋內的妹妹。


    年方十六的小姑娘聽得規律節奏的敲門聲,在屋中遲疑了半響,到底還是拉開了門扉。


    “淨昂師傅。”


    淨昂看了她一眼,邁步跨過門檻。


    站在門邊的小姑娘被淨昂這一眼看得提心吊膽,搭在門扉上的手緊了緊,正要說些什麽,抬頭卻見對麵的屋門也被人拉了開來,那還沒梳洗的婦人坐在榻上,正側頭往這邊望來,那目光令人煩躁至極。


    小姑娘眉關重重擰起,手上一個用力,狠狠地將門扉叩在了門框上,發出“乓”的一聲悶響。


    淨昂扭頭看了小姑娘一眼。


    小姑娘心頭一沉,忙忙低了頭,袖手走到一旁站定。


    淨昂自在椅上坐了,抬頭望著小姑娘,運了運氣,才穩住了氣息,問道:“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站在邊兒上的小姑娘抬頭看了看淨昂的臉色,咬了唇半響才道:“我不想成為又一個她!”


    雖然沒有明說,但屋中的兩人都知道,這“她”指的是誰。


    淨昂再一次看向小姑娘,小姑娘迎著他的目光直直地望著他,不閃不避的眼睛裏寫滿了倔強和執拗。


    那種倔強和執拗沒有倚仗,沒有憑依,隻有孤注一擲、破釜沉舟的決絕。


    很顯然,小姑娘並不覺得她鬧過這樣一場之後,在這個家庭乃至是家族還會有多少容身之地。


    淨昂的氣勢不免為之一緩。


    小姑娘此時極其敏感,她察覺到了那一瞬間的停頓。可即便是如此,她的麵上卻也不見多少喜色。


    她看著他,不退不讓,甚至還頓了一頓,讓淨昂自己穩住了自己的心思,才繼續道:“我相信淨土有佛陀,我相信佛陀慈悲,普渡眾生,我願意禮敬諸佛,可是......我不願意再這樣繼續下去!”


    “我生在這裏,被父母、被族中教導成長,安安穩穩活到今天,這確實是我的福分,我也知道,但是,之後呢?”


    她的雙眼中,陡然有火花迸射,幾乎逼得淨昂率先挪開目光。


    當然,也就是幾乎而已。淨昂到底是佛門可堪一看的沙彌,年歲又比她長,還不至於會被一個不滿二十又足不出戶的小姑娘輕易地壓了一頭。


    “之後,我就要按照他們的安排,嫁一個他們挑中的人,然後給那個人生下子嗣,主持中饋,教導著我的孩子走上和我、和二兄、和你相差不離的路?再然後,等到我老去,踏入輪迴,又再一次做一個我?”


    “這般的......生生世世麽?”


    淨昂沉默了許久,仿佛被小姑娘眼中的沉重壓得無力地垂下了視線,低唱了一聲佛號:“南無阿彌陀佛。”


    “這便是眾生皆苦了......”


    除非能夠跳出輪迴,誰又不是這樣的一世一世地活過來的?而正是因為眾生皆苦,所以才有佛陀渡世,傳經布道於世,希望能使世人登臨淨土,得享淨土極樂。


    作者有話要說:  今朝有酒今朝醉,存稿什麽的,就別想了,還是先還一點是一點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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