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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這般狀況說起來話長,但實際上耗去的時間卻連一刻鍾都沒有。


    就這麽一小段沉默的時間裏,淨涪就已經做出了決斷。


    他一眼掃過這藏經閣裏滿滿當當的藏書,卻在下一刻搖了搖頭,徑直往藏經閣的右側角落走去。


    當下正值七月,天色亮得很早,因此盡管是在清晨,從窗口照入的晨光也已經將這一個偌大的藏經閣照得透亮。因臨著窗,那藏經閣右側角落裏整齊擺放著的一枚枚貝葉,就沐浴在這晨光之中。


    此時的晨光本就是暖黃到仿佛能照徹人心能讓人打自心底泛起點點暖意的金色,所以沐浴著這樣晨光的貝葉就更像是被人珍而重之地收藏在佛家勝景裏的無上聖物一般,令人不敢褻瀆。


    不知什麽時候,無邊暗土世界裏的魔身已經悄無聲息地融入了無邊暗土世界本源裏,隻有淨涪識海裏的佛身,仍舊端坐在偌大金身之前,睜著一雙眼睛,從識海裏往外張望。


    這些擺放在他們麵前的貝葉雖則大小一般無二,又都是同樣的帶著整齊墨線的空白葉片,可哪怕是淨涪這個才第一次踏足靜和寺藏經閣的人,也絕對不會將這些貝葉與它們身側的同類混淆。


    對於這輩子幾乎就長在藏經閣裏的淨涪來說,並不難。


    淨涪在書架前站定。


    這一片位置的書架裏,擺放著的全是這些或是隻有單獨一片,或是三五片堆疊,或是厚厚一摞的貝葉。每一份貝葉的間隔處,都會有和它們緊密貼合卻又不會對它們造成損傷的薄片保護著。它們數量或許不一,擺放的位置也看不出什麽規律,但這每一份貝葉位置下方,那書架的橫梁處,卻又被人用標簽細心地做了標記,散而不亂。


    看得出來,哪怕靜和寺裏隻剩下一大兩小三個僧侶,他們對這藏經閣也從未怠慢過。


    淨涪看得兩眼,便慢慢地往前走。


    走過一個個書架後,他終於在一處地方停了下來。


    識海之中,雙眼有金光閃爍的佛身抬手合在胸前,微微低了頭,唱起了一聲佛號:“南無阿彌陀佛。”


    淨涪本尊眼波未動,抬起的雙手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捧了一片籠著金色佛光隱有陣陣佛唱祈拜的貝葉。


    貝葉上,那一條條整齊的墨線兩側,又有肉眼可見的金光一字一字亮起,定睛望去,卻正是:“須菩提,若有人以滿無量阿僧祇世界七寶,持用布施,......”


    這正是淨涪目前身上帶著的唯一刻著貝葉的禪經。


    隨著這一片貝葉現身,不僅僅是身處在識海之中的佛身,就連淨涪本尊身側,也都有異像顯化。


    比那晨光更為耀眼,更為暖融的佛光自淨涪腦後亮起,滿滿地灑了淨涪一身,又牢牢地壓過天色,照亮了整一個藏經閣。而在這一片佛光籠罩之下,又有異香不知從何處而起,淺淺淡淡地溢滿了一室。


    藏經閣乃為各寺聖地,為佛經佛典藏布之所,自有神異。更何況,靜和寺也並不是全無來曆的佛寺,這藏經閣裏又豈是全無布置?


    所以僅僅是在淨涪身周佛光顯化的那一瞬間,整個藏經閣都有佛光亮起,這藏經閣裏擺放著的每一部佛經佛典,都有金色佛光鋪展開來,有異香升騰,有天龍八部部屬恭敬環繞,有天女自空中顯現,遍灑金花。


    而這一切異像的中央,卻正是淨涪眼前的那一片仍舊平凡普通得恍若空白葉片的貝葉。


    許是因為淨涪的到來,也或是因為淨涪手上那一片顯化真容的貝葉,在淨涪的目光注視下,那一片安安靜靜豎在薄片裏的貝葉終於輕輕地晃了一下。


    這一片貝葉明明被完整又貼合地護在左右那兩片薄片之中,身周沒有太多多餘的空隙,但它這麽一個晃蕩,卻沒有遇到什麽阻攔,自然而隨心地舒展身體。


    而在這麽一個小小的震動之後,這一片像是終於從黑沉的夢鄉中蘇醒過來的貝葉,也像是剛剛醒來的人極其自然地唿出一口氣那樣,激起了一片金色的光屑。


    光屑在淨涪的眼前如同塵埃般飄揚,淨涪卻隻作未見。他眨了眨眼睛,雙手合十,微微低頭,向著這一片貝葉行了一禮。


    與此同時,識海之中的佛身也是合十彎腰一拜,再一次唱響佛號:“南無阿彌陀佛。”


    受了淨涪這一禮,這一片貝葉紙自動自發脫出書架的護板,漂浮在淨涪的麵前。


    淨涪站直身體,再一次望向那一片空白貝葉。


    不知是在重現那一位佛門大德當日將這一段佛經刻印在貝葉紙上的場景,還是某一位無上大德就在這時,在淨涪麵前刻印佛經,總之,這一片空白貝葉上忽然亮起一個個滾金的文字。


    “法會因由分第一。”


    淨涪眯了眯眼睛。


    “如是我聞。一時佛在舍衛國隻樹給孤獨園。與大比丘眾、千二百五十人俱。爾時,......”


    隨著經文上一個又一個的文字出現,淨涪眼前的金色佛光開始鋪展,須臾間占據整個藏經閣。這一片金色佛光竟然硬生生將這藏經閣裏大半佛經佛典所出的佛光牢牢壓製,僅有為數不多的幾道佛光仍舊堅·挺牢固,不受影響。


    不知什麽時候又從暗土世界本源中顯化出身形來的魔身閑閑地斜倚在暗黑皇座在,一手撐著腦袋,往這邊張望。


    論理,從這一處藏經閣各個位置布滿佛光的那一刻開始,魔身再想窺見這邊的動靜,不多用些心力多花費些手段是不可能的。畢竟是佛門經典安置收藏的地方,又有靜和寺先輩代代加持,如今佛經中的玄微佛意甚至是先輩印記都被那一段《金剛般若波羅蜜經》觸發,淨涪魔身想要毫不費力地輕鬆窺見裏頭的動靜,絕對是妄想。可誰叫淨涪本尊連帶著淨涪佛身此時就站在這一個藏經閣裏呢?


    魔身作為淨涪三身之一,隻要淨涪沒有特意阻止,他是完全可以借用淨涪本尊甚至是佛身的眼睛的。


    就像淨涪本尊每一次借用魔身的眼睛觀望皇甫成和左天行那邊的動靜一般。


    魔身望著藏經閣裏那僅剩的寥寥幾道能和《金剛般若波羅蜜經》上的佛光同輝的佛光,嗤笑一聲,道:“也難怪天靜寺的那幫人對本尊、對妙音寺這麽忌憚......”


    明明這一部《金剛般若波羅蜜經》根本就不全,甚至就隻得一段,但就是這麽一段的《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其中所蘊含的玄妙佛理居然就能壓過旁的完整佛經,甚至連《佛說阿彌陀經》、《佛說無量壽經》、《佛說無量壽佛經》這三部根本佛經都被蓋了過去,這如何能不讓人忌憚?


    不過魔身也不是不知道,就當下這個情況,多多少少也有這一段《金剛般若波羅蜜經》第一次在這景浩界中現世的原因。


    第一次嘛,總得有些神異,才好讓人信服不是?


    這一套他雖然沒見過多少,但不妨礙他想得明白。


    魔身斜斜拉了拉唇角,視線在那個藏經閣裏轉了一圈,再一次迴到了淨涪本尊身上。


    再如何,從中受益最多的是他,那就足夠了。


    魔身看得兩眼,便也就淺淺闔上眼睛,仿若睡去。


    藏經閣裏,隨著那一段經文的出現,淨涪眼神漸漸有些恍惚。


    淨涪本尊心中有感,但有魔身在外,佛身也沒有異動,他便也就放鬆下來。


    待到他再次凝神觀望的時候,他便發現自己出現在一處熱鬧集市裏。


    街上來往不絕的行人眉目清晰眼光靈動,真實得看不出半點虛假。但他們的形容古拙,衣著奇特,語言怪異,又與景浩界各處百姓生活習俗殊異,哪怕淨涪再是用心,也找不到一星半點的相似之處。


    淨涪眨眨眼睛,心知此地該是經文中所記載的舍衛國了。他又往左右張望了一陣,很快就發現了幾個光著腦袋,偏袒肩膀的僧侶。


    他快走幾步,跟在那幾個僧侶的身後。


    那幾個僧侶沒有發現淨涪的跟隨,他們托著瓷缽遊走在各處屋舍,敲開門後,向著門邊的主人家合十,彎腰見禮,低聲交談。然後那屋舍主人或迴應幾句,讓僧侶在門邊等候,自己迴屋取過食物,倒入僧侶的瓷缽中,或皺著一張黝黑愁苦的臉,無奈拒絕,又或是高聲嗬斥,怒聲咒罵......


    但不管這些屋舍主人如何反應,這些僧侶還是合十道謝,又轉身離開。


    這就是僧侶乞食。


    僧侶乞食在景浩界中也很常見,淨涪自也是體驗過的。但淨涪也看得出來,相比起淨涪在景浩界裏乞食時的情況來看,這些僧侶更為艱難。但同樣的,這些僧侶身上的氣度也與淨涪甚至是淨涪所見過的那些景浩界僧侶的氣度都不相同。


    他們會更沉,更穩,更悲憫。


    景浩界的那些僧侶及不上他們,就是淨涪自己,也同樣不如。這一點,淨涪必須得承認。


    但這也沒什麽不能承認。


    畢竟,對比起此時淨涪所見的這些僧侶而言,景浩界的那些僧侶,哪怕算上淨涪,根本就是溫室中的花朵,總是比旁的生長在野外的異株奇葩少了幾分曆練。


    淨涪就跟在這些僧侶身後,沉默地走,沉默地看,沉默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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