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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座靜和寺不大,名聲不顯,山寺裏的人也不多,算上寺裏的主持師父,攏共也就隻得三個人。


    一個大和尚連帶著兩個小沙彌。


    和尚法號清泉,出身天靜寺。兩個小沙彌也是清泉和尚從天靜寺中帶出,一個是師兄,法號淨意,另一個是師弟,法號淨念。


    給淨涪和白淩領路又對他們知無不言的言無不盡的,就是淨意沙彌。


    淨意沙彌身為清泉和尚座下大弟子,確實較之師弟淨念更為沉穩一些,但山寺人少,生活清淨,環境單純,淨意沙彌再是沉穩,也絕不是白淩的一合之敵,更別說和淨涪比了。


    再者淨意、淨念兩位小沙彌對淨涪格外仰慕,雖則他們與淨涪皆是淨字輩的佛門弟子,與淨涪不過是師兄弟的關係,但他們師兄弟的言行舉止落到實處,卻行的是師長禮。


    所以淨意、淨念兩位小沙彌對淨涪雖稱的師兄,對白淩喚的也是師侄,但確實實打實的待淨涪如師長,待白淩如同輩。


    淨意、淨念兩人的親近熱忱,饒是白淩,也頗受觸動。


    他一時也不免心生愧疚,覺得自己這樣欺負兩位老實人,實在不怎麽地道。


    白淩一邊暗自反省,一邊認真和淨意搭話,一邊還分出視線去偷看淨涪的麵色,可謂是忙得不可交加。


    淨涪自也注意到白淩的視線,但他臉色平淡衝和,算不得一成不變,白淩卻愣是什麽都看不出來。


    白淩暗自猶豫了片刻,終於拿了主意。


    淨涪由得白淩行事,他自己一邊聽著淨意沙彌說話,一邊很是隨意地往寺廟裏掃視了幾眼。


    雖說白淩拿了主意,語言動作間探問窺視的意味淡了許多,可即便如此,在他們一行幾人來到主持雲房之前,淨涪、白淩兩人已經將靜和寺裏裏外外摸得透透的了。便連靜和寺主持清泉大和尚最寶貝的那一口泉眼還剩幾滴淨水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到得主持雲房近前,淨意沙彌站定,轉身先往淨涪合十一禮,低了頭輕快地道:“請師兄與師侄稍待,我這便去通稟主持師父。”


    淨涪合十一禮,垂手站在一側。


    白淩跟在淨涪身旁,目送著淨意沙彌敲門入屋。隨即,他目光往這院子裏一轉,便望見院中那另一側拿青磚累徹護著的一口清泉。


    這禪院中不見菩提,卻多植閻浮樹。這些閻浮樹看上去似是東一株西一株的不甚齊整,卻愣是給人一種錯落有致的感覺。倘若再仔仔細細地探看過的話,即便是修為薄弱有如白淩,應該也能看出些許妙處來。但可惜的是,白淩隻是粗粗掃了一眼,目光便定定地落在了禪院中最為惹人注目的那一口清泉上。


    淨涪目光淡淡掃過白淩,便就輕輕收迴。


    白淩完全沒有察覺到淨涪的視線,他仍舊專注於那一口清泉上。


    因著早前淨意沙彌特特將這一口清泉拿出來細說,故而此時白淩看得格外的仔細。他細細打量了兩眼,見泉水清靈輕亮,隱有靈光閃爍,不禁心生讚歎,便連臉上也漸漸地顯露出了幾分意思。


    淨涪再不去看白淩,他目光垂落在身前,兩手拿著一串短小的佛珠,一下一下地慢慢撥弄。


    沒有讓淨涪等太久,淨意沙彌很快就從主持雲房裏走了出來。


    他沒有絲毫停頓,徑直往淨涪這邊走了過來。


    白淩一時沒來得及,晃眼便錯過了淨意沙彌臉上那不多的懊惱。


    淨涪凝神看了一眼,待淨意沙彌到得他麵前時,抬手拍了拍淨意沙彌光溜溜的小腦門。


    淨涪口不能言,本不能像旁人一樣通過語言來拉近雙方的關係,但神奇的是,哪怕淨涪口不能言,淨意沙彌也並不覺得和淨涪比和白淩疏遠。


    或許是因為淨涪那不時落在他身上的平淡和煦的目光,或許是因為淨涪唇邊那點似有若無的寬和笑意,或許又是因為淨涪與他不遠不近的距離......


    總之,哪怕淨涪如今這麽稍稍出格地拍了拍他的腦門,淨意沙彌也並不覺得如何生氣懊惱,反倒在那一瞬間更加放鬆隨意,便連方才被主持師父無端罰抄經文灑掃經堂的委屈也都消散一空。


    要知道,自他長大之後,哪怕是主持師父,再要像小時候那樣隨意在他的腦袋上做小動作他也是要生氣的。


    淨意沙彌當下就禁不住揚唇笑了,還親昵地與淨涪道:“淨涪師兄快進去,主持師父叫你了呢。”


    就目前為止,能得到淨意沙彌這般語氣這般態度地親近的,也就隻得一個淨念沙彌而已。


    可想而知,淨意這是直接就將淨涪放到和淨念沙彌等同的位置了。


    坐在主持雲房裏的清泉大和尚聽見外頭的動靜,禁不住輕輕搖了搖頭。即便是他,一時也不知該感歎自家大弟子太過單純沒有警惕心,還是該感慨妙音寺的這一位淨涪比丘親和力太強,輕易便能使人放下戒心。


    淨涪不知雲房內的清泉大和尚心中所想,一時也沒想去琢磨這些,隻是含笑著將雙手合攏,輕輕地點了點頭。


    淨意沙彌又是咧開嘴笑了。


    淨涪身形不動,隻略略側過身體去看了白淩一眼。


    白淩將身一彎,待要說些什麽,旁邊的淨意沙彌已經插了話進來。


    “淨涪師兄且去,至於白淩師侄,交給我就是了。”


    淨意沙彌挺著小胸脯,特意將他在他師弟麵前的做派拿了出來,生怕淨涪看他年紀小,覺得他照應不了白淩,要拒絕他。


    白淩也在一旁很是機靈地應聲:“是,弟子謹聽師叔吩咐。”


    淨涪點了點頭,又看了淨意沙彌一眼。


    不知淨意沙彌是心中有感,還是真的就看出了淨涪的意思,拉了白淩在一側站了,還膽大的要伸手去將淨涪往主持雲房的方向推。


    淨涪淺笑著搖了搖頭,也就順著淨意沙彌的意思,緩步往主持雲房的房門走。


    看著淨涪邁過門檻,淨意沙彌收了臉上種種表情,真就拿出了師叔的派頭,板著一張白嫩的小臉,刻意壓低了聲音,與白淩道:“我看師兄與主持師父應是會有一場細談,我們就不在這裏幹耗著了,且迴去吧。等師兄與主持師父說完話,自有傳喚。”


    他似模似樣地解釋交代了兩句,倒看得白淩忍笑不已。但白淩也是聰明人,知道真要笑出來的話,這位小師叔怕就要惱怒了。故而即便忍得極是難受,白淩也生忍了。


    許是白淩偽裝的本事很是到家,哪怕白淩與淨意沙彌兩人站得極近,淨意沙彌也沒能瞧出什麽來。反而因為白淩的態度恭謹,令他小小地鬆了口氣。


    這麽一個鬆乏,淨意沙彌也就想到了自己的疏漏。


    但凡長輩,在晚輩第一次拜見的時候,理應該給上一份見麵禮的才是。


    忽然想到這一點,淨意沙彌的臉皮立時就僵了一下。


    這會兒白淩倒是眼尖,看得清清楚楚。但淨意沙彌想法與他似乎很有些不同,一時半會的,他也很摸不著頭腦。


    這事真怨不得白淩。他也沒想到隻不過是稍稍滿足了這個小沙彌的長輩*,這小沙彌就能想到長輩該給晚輩的見麵禮上去。


    一來,白淩雖然是淨涪的追隨者,可以稱得上師徒,但這個師徒名分裏的水分,旁人或許不知,他心裏還能沒個數?二來,白淩雖然口頭上是應了師叔淨意沙彌的師叔之稱,自個也稱的師侄,但他到底沒有真的將白淩當成他的師叔長輩,也沒有真的就將自己放到師侄的位置上,又如何會令他想起這一樁?


    不過也沒讓白淩糊塗多久,淨意自己一個琢磨,目光在白淩身上轉了一圈,也沒二話,直接就與白淩道:“走,隨我來。”


    白淩這會兒也不想了,他很幹脆地應了一聲,便就跟在淨意沙彌身後轉出了小院,往另一側走去。


    反正一時半會兒的,他也沒什麽事情,跟了去也不打緊。


    不說淨意沙彌領著白淩去了他自己的雲房,卻說淨涪邁過主持雲房的門檻,抬頭便望見屋中一處矮幾前端坐著的那個青年和尚。


    這位模樣年輕眼眸清亮如同院中那口泉水的青年和尚,就是這靜和寺的主持,清泉大和尚。


    對於這一位大和尚,淨涪也是見過的。


    就在那一年的千佛法會上。


    淨涪身上的褡褳裏堆放著的那些通行銘牌裏,也有這靜和寺的一塊。


    淨涪看了一眼,待到收迴視線的時候,他人已經來到了這清泉大和尚的近前。


    清泉大和尚端坐在蒲團上,目光直直落在他的身上,非是打量也非是感歎。不說身體,他甚至連麵皮都沒有抽動一下,就穩穩地坐在蒲團上,幹看著淨涪動作。


    淨涪唇邊笑意尚在,他也不走近,隻在清泉大和尚不遠不近的位置站定,雙手合攏,淺淺探了探身體,行了一禮。


    清泉大和尚倒也不怠慢淨涪。


    淨涪行禮拜見,他便還得一禮,隨後還抬手請了淨涪在他案前的那個空蒲團上落座。


    既然清泉大和尚相請,淨涪也不多做推諉,合十一禮謝過後,便就真的隨意在那空蒲團上坐了。


    淨涪坐的這個蒲團與清泉大和尚坐的那個蒲團本就隻隔著一個矮幾,他們兩人各自坐在蒲團上,他們之間的距離又能大到哪裏去?更甚至,因著這靜和寺人少,又極少有人前來拜會,所以一般而言,淨涪如今坐著的位置都是淨意或是淨念慣常坐的位置,


    淨意和淨念是清泉大和尚的座前唯二的兩個弟子,他們之間的關係亦師亦父,親近親密,他們日常的各種行走坐臥,位置都不會相差太遠。


    這種距離的位置足夠觸動淨涪敏感的警戒線了,尤其是,坐在他不遠處的清泉大和尚目前還是一個足以威脅淨涪安危的人物。


    就淨涪與清泉大和尚目前的修為來看,如果清泉大和尚突然全力出手,是能夠重創淨涪的。


    當然,也僅僅隻是重創而已,要不了淨涪的命。


    而到了那種情況,如果淨涪真的想保命的話,他必然是要暴露出些底牌來的。


    不論多少。


    暴露些許底牌不是不可以,但被逼著暴露底牌就會讓淨涪不舒服。


    可即便如此,淨涪也大大方方地坐了,姿態自然隨意,完全瞧不出一絲半點的不願和提防。


    清泉大和尚的目光始終不離淨涪。


    他看著他在他的對麵落座,看著他安安穩穩地坐好,又抬頭迎上他的目光。


    清泉大和尚與淨涪對視了片刻,才輕笑一聲打破這種無聲而奇異的對峙,隨意地站起身,在臨牆擺放著的那一排櫃台裏取出些茶爐、茶壺、茶盞等物什,邊還對淨涪道:“聽說你對茶藝別有心得?來來來,給師叔我煮一壺,就算是......孝敬你師叔我了?”


    淨涪的目光在矮幾上轉了一圈。


    清泉大和尚取出來的這些物什都有使用過的痕跡,並不是全新的,顯見是清泉大和尚日常慣用的物什。


    這些茶爐、茶壺、茶盞什麽的,雖看得出是清泉大和尚自家用泥土燒製而成的,但形容古樸大氣,也堪一玩。


    淨涪看過這些物什之後,也就點了點頭,伸手取過了那些家夥。


    但拿過了這些個家夥,並不就代表著淨涪立時就要開始了。


    他先是將茶爐拿在手上,一點一點用手用眼摸索過,丈量過了,才將茶爐放到一旁,取過茶壺。


    每一個家夥淨涪都這般的仔細驗看,在那在時間上就耗費得多了。但清泉大和尚坐在另一側,卻也不催淨涪,隻靜靜地在那邊坐著,看著淨涪動作。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淨涪這麽一動作,清泉大和尚便先在心頭有了計較。


    旁的先不管,起碼就茶藝而言,淨涪說不定還真是有一定的造詣。


    而且,單就這一份心性,清泉大和尚還真的沒有見過天靜寺中的哪一位弟子可堪與淨涪一比的。


    怪不得,怪不得......


    清泉大和尚自個在心底喟歎了好一會兒,不經意間的一撩眼皮,卻冷不丁撞上了淨涪的目光。


    清泉大和尚頓得一頓,出言問道:“怎麽?可是有什麽不足?”


    淨涪既不搖頭也不點頭,他隻捧起了麵前矮幾上放著的那一罐水,往院子中的那口泉水中望了一眼,才又將視線調轉迴來,再度望著清泉大和尚。


    清泉大和尚沉默了半響,麵上忍不住就流露出幾分掙紮來。過得片刻,他才不太情願地點了點頭,歎道:“隻要你覺得需要,你便自己汲了過來吧。”


    淨涪麵上帶出了笑意。


    清泉大和尚看著淨涪臉上的笑,更覺肉痛。但即便是這樣,他還是補充了一句:“想要多少,想要什麽,你自取就可以了,不用再問我。”


    說完,他像是不忍再看,直接就閉上了眼睛,遁入了定境之中。


    清泉大和尚這般情狀,便連淨涪都愣了好一會兒,才算是迴過神來。


    他搖了搖頭,再看得一眼矮幾上的物什,捧過裝清水的瓦罐,真就出了主持雲房,自己往院中那口泉水去了。


    取了水迴來,淨涪又升起了爐火,真正煮起茶來。


    清泉大和尚還在定境之中。


    淨涪也不在意,他隻一心一意地煮茶。


    火不是最好最烈的火,但卻是最穩定的火,因為清泉大和尚取出來的茶葉就該用這樣的火來烹煮。


    水不是那口靈泉泉眼裏僅剩的淨水,也不是淨水外圍的那一層靈氣濃鬱豐滿的靈水,更不是靈泉最外層的那些泛水,而是距離淨水不遠不近帶著五分靈氣的清水,因為這是最與茶葉、火種契合的清水。


    茶、水、火相合,相互補充,再算上那些茶爐、茶壺、茶盞等物什,待到煮好的茶水分為兩盞,又各自端到清泉大和尚和淨涪麵前的時候,這一間主持雲房裏早就已經被淡而清卻又雋永的茶香占據了。


    清泉大和尚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出了定境。


    他睜開眼睛,定定地看了他麵前的那盞茶湯一眼。隨後,他一整臉色,正經而嚴肅地伸出雙手,捧起了那一盞茶湯。


    茶湯呈棕紅色,通體透亮,毫無雜質。清泉大和尚細看過一眼,甚至都沒看見茶湯裏有半點茶漬。


    清泉大和尚輕輕一晃茶盞,茶湯隨著他的動作搖動,竟渾似一片琥珀。


    清泉大和尚眼底升起一絲讚歎。


    他也不多話,隻閉目輕嗅半會,便就淺淺地啜飲了一口。


    茶湯入口,清泉大和尚幾乎什麽都想不起來了,隻感覺茶水中一點清靈之氣幾經艱難,掙脫紅塵濁氣束縛,終於衝破藩籬,升天入神。這一點清靈之氣直入天靈,又在堪堪觸及天靈的那一刻散去,如同雨霧一樣,滋養神魂。


    當然,清泉大和尚也清楚的知道,他所感受的一切,其實都隻是錯覺。


    這一切,都是錯覺。


    錯覺而已......


    清泉大和尚這一念升起,心頭又是一顫,隻覺隱隱有感。


    他待要仔細迴想觀望,卻又什麽都抓不住,隻有空茫茫的一片。就如他站在時光的間隙裏,看著時光如水,在他身前流走。他觀望世事,俯瞰紅塵。人心百態在他眼底匆匆而過。


    他什麽都看見了,也似乎有所觸動,然而,他也僅僅隻是看見,他什麽都抓不住,留不下,便連心頭的那一絲觸動也都不知在什麽時候,悄然無息地消失在某一個角落裏。


    他忍住了歎息,卻沒忍住在那一霎那間下意識抬起的眼瞼,他更沒能留住在那一刻肆意急急射出的視線。


    視線的盡頭,目光落定的地方,那一個青年比丘卻隨意閑逸地捧著那一碗茶盞,輕嗅慢啜,一口一口地飲著那茶盞中的茶湯。


    他那動作,那姿態,就仿佛於他而言,他手中的那一碗茶盞裏盛著的僅僅是一碗最普通不過的茶盞而已。


    察覺到清泉大和尚的視線,淨涪將嘴裏的那一口茶水吞入腹中,便就抬起頭來,迎上清泉大和尚的目光。


    清泉大和尚心中一顫,竟發現自己在那麽一瞬間,居然下意識地想要躲閃。


    他居然會想要躲閃......


    清泉大和尚木了臉色。


    淨涪的目光在清泉大和尚身上輕輕掃過,便就自然而然地落下。他的手也沒有絲毫停頓,仍舊穩穩地端著茶盞,細微緩慢地傾斜著茶盞,將茶盞裏盛放著的茶湯送入口中。


    清泉大和尚這個時候也沒有心思去琢磨自己的失態到底有沒有被淨涪看出來,他根本就沒有半點空閑心思去在意這個。


    他定了定心神,將心頭洶湧的思緒壓下,手上微微用力,再度將茶盞中的茶湯送入口中。


    這一迴,他的全部心神匯聚,隻等著細細迴味茶湯入口那一刻引動的微妙靈感。


    但可惜,不知是因著清泉大和尚期待太過,還是因著那般的微妙體悟本就隻源於第一口茶湯入口的玄微衝擊,所以待到清泉大和尚凝神細品的時候,他心中所得卻實在不如人意。


    當其時,淨涪能夠清清楚楚地望見清泉大和尚臉上的失落、不甘和惋惜。


    他心底升起一絲笑意,但這一絲笑意卻被牢牢鎮壓在心底,甚至都不能衝上眼底,更別說顯露於外了。


    待到清泉大和尚自個迴過神來,他能在淨涪麵上神色間看出來的,也就隻有些許疑惑和平靜安和了。


    有那麽一瞬間,清泉大和尚都有了想要直接騰身而起,直入靜室,就此入定不問世事的打算了。


    當然,也就是那麽一瞬間而已。


    清泉大和尚畢竟是大和尚,心性也還是很能看得過眼去的。


    像當下這般的連番失態,雖是罕有,但何嚐又不是事出有因?


    就如他剛剛初見淨涪便與淨涪來了一個奇異又微妙的對峙一樣,清泉大和尚其實很清楚地明白淨涪的目的。他也知道他正在親手為淨涪的崛起,甚至是妙音寺的崛起鋪徹台階。他更看得清楚,他阻止不了。


    別說就連身為靜和寺主持的他都不知道真正錄有《金剛般若波羅蜜經》的貝葉究竟是那一堆貝葉裏的那一片,就是他知道,在諸天佛陀的目光注視下,在景浩界萬千佛徒的目光注意下,他也隻能將那一枚貝葉取出,交給尋來的淨涪。


    他不能,也不敢。


    尋上門來,如今坐在他對麵的,是得世尊阿彌陀親授佛經,得準提佛母青眼的淨涪。


    他如今年歲不過二十許,卻已經是受了比丘戒的比丘了。


    當年他二十來歲的時候,不過是一個還在十信中打磨的小沙彌而已。他要怎麽和這個淨涪比?


    比得了嗎?


    清泉大和尚不禁心中頹然。


    心動則意動,更牽連五感。


    心中頹然的清泉大和尚在那一會兒,便連入口了的茶湯都品不出什麽味道來了,還要從哪裏品味什麽滋味,捕捉什麽靈感?


    他味同爵蠟地飲完了那一盞茶湯。


    一盞茶湯飲盡,清泉大和尚也終於找到了他能夠做的事情了。


    他前前後後地琢磨個來迴,越想越覺得可行。當下,他抬頭看著淨涪的眼睛都亮了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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