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3


    他想要妙音,是要成為妙音寺的無冕尊者!


    到得那時,根本無須他費力再去做些什麽,也根本無須他平白耗費心思,妙音寺上下都將會完整地貫徹他的理念,義無反顧地執行他的意誌。


    他將被稱之為道!


    因此,他這一路走過的痕跡,將被稱之為道途,令人趨之若鶩;他日後能說話後說出口的那些話,將被稱之為道音,被人奉為圭臬;他曾做過的每一個動作,將被稱之為指引,使人爭相模仿。


    他將成聖!


    淨涪閉了閉眼睛,身體紋絲不動地站立在晨風之中,沐浴在盛夏早晨熾白的陽光裏。


    白淩站在淨涪身後,搭在褡褳上的手緊了緊,立刻無聲而警覺地打點精神,防備著這周遭的一切,唯恐這旁邊突然生出點什麽狀況來,打斷了淨涪的頓悟。


    沒錯!


    就在這樣一個平凡普通的早晨,就在這一刻,淨涪頓悟了!


    白淩小心地警戒著,但他也沒有太過小心翼翼。


    他相信淨涪。


    他相信淨涪這個他擇定為主的青年比丘。


    哪怕這個比丘無論哪一個方麵在旁人眼裏都已經很是不凡,他卻仍舊覺得,這些被顯露在人前的一切,全都隻是一層表相,僅僅隻是冰山一角。而在這一層表相之下,在這一個小小的冰層下方,藏著的必是能令世人震顫的力量!


    也因此,哪怕站在他麵前的這個人此刻看起來再是無所防備,再是不堪一擊,他也並不擔心。


    淨涪本尊此時也根本不在乎白淩心底的那些個想法,他隻專注於自己。


    在他的心神中,種種觸手可及的美妙未來一一演示。


    舉手投足可捉拿日月,吞吐氣息能搖撼天地,心念轉動更扭轉人心......


    但凡他想,無一不能如願。


    在這虛空萬界中,沒有能夠抗衡駁逆他的存在!


    他至尊至貴,他至高無上,他無所不能......


    淨涪的眼瞼依舊緊閉,未曾有過絲毫顫動,他簡直就像一個石人。


    他也真的就是一個石人。


    一個站在臨海石壁前方經受千萬丈浪濤衝撞擊打卻始終依舊堅定地站在原地不曾偏離分毫位置的石人。


    任由種種心緒如潮洶湧翻卷,他的心底,仍舊牢牢地拽著一線清明。


    無邊的暗土世界之中,那一片暗土世界本源裏,忽然顯出了一張暗黑皇座。那皇座之上,三千青絲被整整齊齊收攏在墨玉發冠中的淨涪魔身也緊閉著眼睛,原本光滑平整空無一物的眉心印堂處忽然生出一點漆黑如墨仿佛要將這世間所有的光線一並吞吃殆盡的橢圓墨點。


    這樣的一個墨點落在淨涪魔身那樣一張白皙細膩毫無瑕疵的麵龐上,就如一滴落在潔白宣紙上的墨點一樣,格外的顯眼。但也是這樣的一個墨點,襯著淨涪魔身那鴉青的發和眉,襯著那對濃眉下方的那雙墨瞳,卻又是相得益彰的和諧,不見半點突兀。


    那樣的一個橢圓墨點出現在淨涪魔身的眉心印堂處,便像是一個有著無窮吸力的漩渦,將那些依舊遊離在淨涪魔身掌控之外的無邊暗土世界本源鯨吞入腹。


    那些純粹而自然,沒有沾染上半點人類印記的無邊暗土世界本源如同歸巢的倦鳥,又像是流入汪洋中的百千川流,好不抗拒,甚至是歡唿著撲向了淨涪魔身,流入淨涪魔身眉心印堂處的那一個墨黑印記。


    隨著這些無邊暗土世界本源的湧入,那一個墨黑印記也慢慢地開始發生變化。


    印記中那仿佛一層一層鋪疊累積甚至是沉澱的墨色一點點暈染開始,雖然印記的大小仍舊不變,但那或濃或淡的墨色交錯,卻是形成了一種看似簡單實則繁複的堆徹。漸漸的,淨涪眉心處點綴著的那一個橢圓墨點,竟然依稀有了世界的模樣。


    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天魔童子似有所覺地收迴落在皇甫成身上的目光。視線一偏,他沉沉地盯著景浩界下方的那一片陰影。


    他知道,在那一片陰影裏,淨涪魔身正在進行著一場蛻變。


    而在這一場蛻變之後,在淨涪魔身醒來之後,他將徹底掌控景浩界的暗土世界。


    淨涪小和尚的魔身,將是真真正正的景浩界暗土世界之主!


    天魔童子盯著那一片陰影片刻,最後一眨眼睛,望定了下方景浩界世界中正在頓悟的那個青年比丘。


    他右手的食指動了動,原本結成的蓮花狀手印一瞬間崩散。


    然而,不過是一瞬間,天魔童子手指便又安安穩穩地放在了原處。那個蓮花狀的手印再度成形,一道道流轉的黑色氣流在天魔童子的手指中遊走穿行,仿佛最為靈動的遊魚,活潑又可愛。


    天魔童子那一瞬間的失態,引得他周身氣機有一瞬間的崩亂,更惹來了旁的天魔童子側目。


    天魔童子似慢實快地將眼瞼垂落。


    垂落下來的眼瞼將天魔童子的目光牢牢地封鎖在他自己的眼底,也將他自己曾經留下的那些痕跡全數抹去。


    等到旁邊的那些個天魔童子要循著天魔童子的目光追去的時候,卻是什麽都找不到了。


    天魔童子感受著旁邊同伴帶著惡意的目光在他身上遊移徘徊許久,卻麵色不變,依舊放鬆自如地端坐蓮座之上。


    淨涪佛身端坐在淨涪識海左側,手捧一片貝葉禪經端坐虛空。同在這一片虛空之中,就在淨涪佛身的身後,一株枝葉婆娑的菩提樹披著滿身的金色佛光,穩穩地紮根在虛空之中。


    隨著天魔童子的眼瞼垂落,他的目光在那一霎那散去,淨涪佛身手上捧著的那一片貝葉禪經也浮了起來,飛入了淨涪佛身身後的那一株菩提樹樹冠之中。


    一道清淨菩提靈光從菩提樹樹冠掃出,正正地卷中了那一片貝葉禪經,帶著它飛迴了菩提樹樹冠裏。


    待到那一道清淨菩提靈光隱入菩提樹樹冠中後,淨涪的識海裏哪裏還能找得到貝葉禪經的影子?


    淨涪佛身不在意手上不見了的貝葉禪經,也不在意身後那株菩提樹樹冠上突然結出的一顆菩提子,他仍舊閉目端坐,心神沉落,隻關注著自身。


    也就是此時,淨涪魔身、淨涪本尊以及淨涪佛身三身齊齊在淨涪的識海之中顯化身形。


    倚坐在暗黑皇座上的淨涪魔身、頭頂一個純紫華蓋的淨涪本尊和背靠著菩提靈樹的淨涪佛身,三身即便在淨涪識海中顯化出身形,也都仍舊是緊閉著眼睛,謹守己心本念。


    除此之外,他們再無別的動作。


    可是這個時候,也確實不需要他們再有別的什麽動作。


    那些出現在淨涪眼前,誘惑著淨涪的諸般美妙前景,這個時候自動自發地浮現,根據著淨涪三身於冥冥中的各種牽連,同時勾連著淨涪的三身,引動淨涪三身的種種雜思心念。


    這些同樣出自淨涪心底的雜思心念,似是而非地混雜在淨涪的道念之中,在淨涪的身前,鋪展成了一個個岔路口。


    隻要淨涪一個不小心被迷惑被引誘,踏入那些個岔路口,他就將在那個岔路口越走越遠,也將離他真正的道途越來越遠。哪怕淨涪在某一日得到了符合他現今想象的厚重實力,他最終也隻能站在斷崖上,無力地遙望著那一條真正的通向頂端的道路。


    這就是兇險道途!


    道途之上,處處險境。要走在真正正確的道路,就絕對不能大意。


    和淨涪站在一個類似的岔路口上的,其實還有一個慧真。


    慧真當年就是沒能警覺,也還沒有清醒地看見自己所渴求的前方,沒有真真正正地望見自己的內心,所以他成了西天佛國裏的慧真羅漢,所以這個景浩界裏又有了一個恆真僧人。


    淨涪......


    淨涪卻又和他不同。


    淨涪識海之中,三身同時睜開眼睛。也就在他們雙眼亮起的那一霎那,淨涪三身陡然各自化作一個枝椏。而這三個枝椏連接的地方,卻是一個紮根在識海明鏡之下的樹根。


    實力雖是他所求,是他所執著,但他真正為之上下求索,為之執著渴求的,其實並不是實力,而是自我!


    因為想要看清自我,想要做隨性而自由的“我”,因為想要堅持“我”,他才需要實力,渴求實力,執著實力。


    他需要強大莫測的實力作刀,為他斬去前路的一切荊棘,為他破去這世間的所有阻礙,能讓他真正而自在地做他自己。


    為尊做主,成道證佛,也絕對不是他的所求。


    他所求,為行他真正所願之行,為成他真正所願之事。


    他所求的,從來就隻是一個“我”!


    他也一直在這樣的一條道路上行走著,未曾厭倦,不見疲乏。


    道途之上,種種坎坷,種種迷障,種種誘惑,但他所想追求的,所為之孜孜不倦永不疲乏的,就隻有“我”而已!


    在尋找到“我”,見證到“我”之前,他絕對不會為那些讚譽、繁花停留。


    絕對不會!


    淨涪本尊一念貫通三身,而他身側分左右站立的佛身、魔身此刻齊齊抬頭側目,直直地望向本尊。


    說不上誰快誰慢,也分不清誰先誰後,或許就是在同一刹那間,佛身、魔身俱各往這淨涪本尊的方向踏出一步。


    他們的身上,各有一道金光、黑煙飄出,匯入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他們身後的光明佛塔和幽寂暗塔之中。


    金光中,黑煙裏,在同一時刻響起了淨涪佛身、魔身的聲音。


    明明是一模一樣的聲線,但因為兩個人說話的態度、語氣和習慣的不同,竟然生生令人聽出兩個人的感覺來。


    或者說,他們本來就是這般相同又不同的兩個人。


    “願承一人善,降服眾生魔。”


    “願持一人惡,鎮壓萬古邪。”


    佛身的作為並不出淨涪本尊的意料,唯一讓他驚訝又不驚訝的,也就僅僅隻有魔身而已。


    但不管他驚訝與否,這個時候的淨涪本尊也沒有於心底生出絲毫波瀾。他仿佛沒有聽見一般,視線牢牢地鎖在他身前浮起的那一道紫色霞霧。


    純粹的紫氣帶著華貴和明淨,隻在淨涪本尊眼前轉了一圈,便飛遁入了淨涪本尊頭頂的那一個紫色華蓋中,消隱不去。


    紫氣隱去的同時,佛身身前的金光、魔身身前的黑煙也都一並飛入了他們身後的光明佛塔和幽寂暗塔之中。


    得了紫氣、金光、黑煙的滋養,淨涪本尊頭頂的華蓋、佛身身後的光明佛塔和魔身身後的幽寂暗塔也自都各有變化。


    淨涪本尊伸出手,接過了頭頂那一個自然收起,又自動自發地飄落在他手掌心上的紫色華蓋,掃了一眼更顯堂皇慈悲的光明佛塔以及仿佛多了一絲公正純粹的幽寂暗塔,平平正正地落在淨涪魔身身上。


    與此同時,佛身也將光明佛塔收起,和著本尊一道,用那含了笑意的視線望著魔身。


    魔身先是眯著眼睛和佛身對視一眼,一番視線碰撞之後,他才迎上了淨涪本尊的目光。


    看著這樣無聲交流的雙身,佛身目光裏的笑意更濃,但他沒有作聲去打破這種默契的沉默,也沒有重新遁入金光之中,就這樣微笑而無聲地觀望著。


    這種三身間無聲和諧的默契,終究還是被淨涪本尊自己打破。


    他微微垂落眼瞼,偏移了自己視線的焦點,用他慣常的平淡語氣不輕不重地問道:“你是認真的?”


    其實根本不需要再像佛身那樣站在受戒羯磨的戒場裏,站在佛門阿彌陀、準提佛母兩位尊者麵前,一字一字嚴肅莊重說來,甚至都不用魔身說出口來,作為與魔身同為淨涪三身之一的佛身與本尊,在魔身堅定心念的那一刻,佛身和本尊就已經明白了魔身的心思。


    但即便是這樣,將心思坦言,也是一種無可替代的交流。


    魔身很明白這一點,便也不吝於開口,更不會覺得吃虧。


    他是魔身,但他也是淨涪。


    作為淨涪,麵對同為淨涪的雙身,他應得也格外的幹脆。


    “是!”


    應了這麽一聲之後,他迎上本尊和佛身的視線,端正而嚴肅地又重複了一遍:“願持一人惡,鎮壓萬古邪。”


    隨著這一句話落下,本尊和佛身兩人齊齊一整麵色,向著魔身躬身一拜,口中應承道:“善!”


    魔身朗笑一聲,又抬頭透過時間和空間的重重阻隔,望入天穹之上的那一片虛空。


    除了那一片虛空,他自然是什麽都看不到的。


    天魔童子的目光已經收迴,更抹去了自己曾經留下過的所有痕跡,饒是與他身處同一等級實力與他相差無幾的其他天魔童子也無法通過天魔童子曾經的動作尋到這一處景浩界,尋到這個景浩界中的淨涪魔身,更別說是魔身這個實力和天魔童子差了老遠老遠一段距離的“凡人”。


    但魔身又仿佛是看見了一樣,他定定地望了那處虛空一眼,便收迴了目光,對著本尊和佛身一點頭,轉身一步跨入了無邊暗土世界裏。


    與他一同出現在無邊暗土世界裏的,還有魔身座下的那一張黑暗皇座。


    佛身目送著魔身遠去,隨後,他向著淨涪本尊合十一禮,也轉身一步返迴了那遍布金光佛氣的左邊識海中。


    ‘願持一人惡,鎮壓萬古邪。’


    這句話,是魔身的立身信念。


    這一句隻有淨涪三身聽見的話,也隻有淨涪三身才明白話裏的意思。所謂的萬古邪,既是指的那一個曾經對他,不,是他們,下過黑手的那一位天魔道前輩,也是指的那些將阻攔他們前行的阻礙。


    無論是誰,但凡被他們認定是阻礙,那那些人於他們而言,就是萬古邪,就是該被魔身出手鎮壓的對象!


    淨涪佛身含笑坐於菩提靈樹之下,卻不說什麽,伸手摸上了落在他掌心處的光明佛塔上。


    感知著掌心下暖煦光燦的佛光,看著清淨無物的眼底,感受著心頭那帶著涼意的清醒清明,佛身眼底的笑意不禁溢出,流落在唇邊,開出一個小小的笑容。


    這就是十住其四,生貴住了啊。


    景浩界中,白淩瞠目結舌地看著頭頂冒出一道幾可與大日爭輝的金璨佛光的淨涪,不由得吞了吞口水。


    這是,突破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重生之出魔入佛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柳明暗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柳明暗並收藏重生之出魔入佛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