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藏經閣出來後,淨涪便迴他自己的禪院裏去了。


    照常完成一天的修行後,淨涪站在門廊上,背對著屋內的燭火,特意打量了鹿欄裏五色幼鹿的情況。


    五色幼鹿被五色神光牢牢護持,隱入虛空之中。哪怕是淨涪,也隻能看見鹿欄所在的那一片虛空裏,有斑斕的五彩神光閃爍。在這五彩神光的照耀下,虛空仿佛是在唿吸一樣起伏浮動。


    淨涪看得一陣,忽然伸手向著那鹿欄的方向一抓。


    待到淨涪的手收迴,便見他虛虛張開的手掌上空氣流卷動,仿佛他的手掌上方,是有什麽活物一樣的東西在來迴竄動。


    哪怕肉眼看不見,淨涪也知道,這是虛空氣流。


    淨涪抓著的手一放,任由那一絲虛空氣流唿應著五彩神光明暗閃爍的節奏,不過一個唿吸間便飛迴了那鹿欄所在。


    淨涪看得一迴後,也不再在這門廊上呆站,隻是順帶著抬頭看了一眼夜幕上的天相,隨即便轉身往屋裏去了。


    明日一早,淨涪如同往日一樣完成早課,再看得一眼天時,披上不久前才剛清洗過的鬥笠,又隨手攜了他的隨身褡褳,轉身就出門去。


    哪怕今日便是他出發前往天靜寺的日子,淨涪也隻如同往常每次出門拜見清篤、清鎮、清顯等禪師一樣,隨手將院門一闔,便頭也不迴地往山門處去。


    妙音寺內寺的山門前,三位同樣披上新舊不一鬥笠的青年沙彌已經在等著了。


    淨涪遠遠望見,快走幾步,來到那三位青年沙彌跟前,合十彎腰見禮。


    三位青年沙彌雖然看著麵目年青,但眸光俱是沉穩,舉手投足間都帶出幾分曆經歲月洗禮的從容。


    由此可見,這些看著年青的青年沙彌們,年紀絕對不像他們的麵相那樣年輕。事實也是如此,真算起來,這三位沙彌中年紀最小的一位,也足有淨涪歲數的三倍有餘。


    就淨羅沙彌和清篤禪師交到他淨涪手上的資料記載,這三位沙彌分別出自舍利院、證道院和懺悔堂。


    算上出自藏經閣的淨涪,今年妙音寺前往天靜寺手持比丘戒的沙彌,赫然出自四個堂院。


    舍利院出身的淨懷、證道院出身的淨古以及懺悔堂出身的淨覓。


    淨懷、淨古、淨蘇三人的年齡雖然和淨涪差得有點遠,但就他們三人而言,卻都是仿佛,俱各六旬有餘。


    如果放在凡間百姓中,年齡堪堪二十出頭的淨涪能算得上是淨懷三人孫子輩的人物,但放在景浩界修士身上,卻也不過就是師兄弟。


    麵對淨涪這麽一個小師弟,淨懷、淨古、淨蘇三人也確實有點不自在,但他們見淨涪上前行禮,卻也不倚老賣老,俱各禮數周全地向淨涪還了一禮。


    四人分別見過,年紀最長的淨懷沙彌團團看了一眼,以眼神詢問過,便和淨涪等人一起,告別前來相送的長老禪師們。


    清篤禪師看著淨涪跟在淨懷等三位沙彌身後,一步步不疾不徐地走下山門前那長長的台階,一路往山下而去。


    他心中一歎,和身邊的諸位禪師長老們一起,雙手合十,口中低唱一聲佛號。


    “南無阿彌陀佛。”


    淨涪等出發的時候,天靜寺裏的恆真僧人坐在法堂的上首,看著他麵前坐著的一種長老禪師,也是雙手合十,彎腰一禮,低唱一聲佛號,才從袖子裏摸出那一部《淺解佛說阿彌陀經》。


    “我不久前閉關,於關中整理一生所學,頗有收獲,得成一部淺解經義。”


    他低垂著眼瞼,平靜地道:“經義得成,方知當年錯之遠矣。”


    “當年我參悟經義有差,致使我佛門弟子修行進展緩慢,更多有阻礙,是我之過,我之罪。”


    “我之罪孽無可恕免,唯有這一部經義可稍作彌補。”


    “望諸位慎之重之。”


    “南無阿彌陀佛......”


    此話一出,坐滿了整一個法堂的長老禪師們瞬間嘩然。有人瞪大雙眼,直直地望著恆真僧人手上的那一部厚重經義;有人緊握了雙拳,心頭激動難耐;也有人不敢置信地望著直挺挺地坐在上首的恆真僧人,看著他愧疚的麵色,漸漸的露出刻骨的恨意來......


    恆真僧人背梁筆直,任由座下那些清字輩的僧人們目光各異地看著他,無聲地沉默。


    無論他們對他是何種態度,都不怪得他們。換了這番遭遇的恆真他自己,他怕是生撕了那個人的心都有了。


    隻是......


    在恆真僧人垂落的眼瞼下,沒有人能夠發現他眼底湧動的暗流。


    那些對他心生怨憤的人,以後都不能用了,真是可惜......


    作為當代天靜寺主持的清見大和尚率先迴過神來。


    他的位置也在眾位禪師長老的上首,但因為恆真僧人的存在,清見大和尚的位置更在恆真僧人的側後方。


    他自蒲團上站起,繞過一圈,在恆真僧人麵前站定。


    清見大和尚當先合十而拜,身體順勢拜倒在地上,恭敬地道:“多謝祖師爺賜經。”


    恆真僧人抬起眼瞼,看著大禮拜倒在他麵前的清見大和尚,聽著他那一語雙關的話,微微眯了眯眼,忍不住在心底歎道:果然是執掌了天靜寺的清見。


    果然了得。


    恆真僧人這麽感歎一聲,麵上卻搖了搖頭:“我誤了佛門千千萬萬的弟子,罪孽深重,哪怕出得這一部經義,也不過是堪堪描補幾分而已,哪兒還受得了你等的謝?”


    “這祖師爺一詞,往後也都罷了吧......”


    經過清見大和尚那麽一拜一答,法堂裏的諸位長老禪師們也都已經迴過神來,他們眼神複雜地看了恆真僧人和清見大和尚一眼,不管心中想法如何,卻都齊齊地向著恆真僧人一拜,道:“在祖師之前,我等未曾得聞如是經典,不曾得知如是神聖;祖師之後,我等堪可開智,堪可見證佛法微妙,仰見佛土莊嚴!祖師之功,利在千秋,澤披眾生。”


    “如斯功德,祖師如何不是祖師?”


    恆真僧人搖搖頭,一力固辭,最後難以退卻眾位禪師長老美意,歎了一聲,將那一部《淺解佛說阿彌陀經》交給清見大和尚,自己掩麵而退。


    演了那麽一出戲之後,恆真僧人每日裏都隻窩在自己的禪院裏,非天靜寺中諸位長老禪師相請於寺中開壇說法,不曾輕出禪院。


    隻是哪怕他少出禪院,隨著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開壇說法,恆真僧人的名號也在天靜寺中徹底傳揚開了。


    哪怕景浩界中妙音、妙定、妙潭、妙空、妙理和妙安六分寺分立,但天靜寺卻始終是景浩界佛門的祖地,在景浩界一眾佛修信眾心中更有聖地之稱。天靜寺裏的風吹草動,也無須多久,便能輻射至整個景浩界佛門轄下之地。


    也因此,當淨涪等四個妙音寺的沙彌還行走在前往天靜寺的道路上的時候,他們都已經聽到了天靜寺那一位恆真僧人的名號。


    和恆真僧人這個名號一起傳到淨涪耳邊的,還有恆真僧人新撰寫的那一部與此界佛門曆代長老禪師撰寫的經義都不一樣的《淺解佛說阿彌陀經》。


    淨懷沙彌和幾位沙彌對視一眼,便從他們暫時停腳休息的地方走出,往那正說得熱鬧處的人群中行去。


    淨涪隻是看的一眼,便收迴了目光,隻等著淨懷沙彌歸來。


    反正這事情,總也用不到他出麵。


    淨懷沙彌很快就迴來了,他臉色複雜,但手裏卻捧了一部手抄的巴掌厚重的經義。


    他迴來後,先是看得淨涪一眼,向著淨涪合十一禮,臉帶歉意,然後他身體一側,讓出他身後跟著的一個中年男子來。


    那個中年男子穿著打扮俱是富庶,麵色紅潤,麵帶笑容,看著也是挺慈眉善目一個財主。


    那人順著淨懷沙彌的目光,看見了坐在石頭上的淨涪,不過上下一個打量,眼睛就更亮了。


    他向著這四位妙音寺的沙彌合十躬身作拜,笑道:“幾位師父經行至此,一路奔波,也是辛苦。在下寒舍就在左近,不如幾位師父隨我迴去休息休息,再行上路?”


    這人問的是幾位師父,看的卻隻是淨涪。


    淨涪看了淨懷沙彌一眼。


    淨懷沙彌本也正看著他,見他視線看來,打量了他的臉色,便知道這一位小師弟覺得無甚所謂。可淨懷沙彌自己想了想,又摸了摸手上的那一部經義,和淨古、淨蘇無聲交流片刻,他還是搖了搖頭:“多謝檀越好意,但我們這一行有要事在身,不便再在外多加停留,還是不打擾檀越了......”


    邊說著,淨懷沙彌還邊將手上的那一部厚重經義遞還給了那中年男子。


    那中年男子看了看淨涪,歎了一聲,又將淨懷沙彌遞還到他麵前的那一部經義再次推了出去,隻說道:“不必如此......”


    他略一停頓,還是決定開門見山:“敢問幾位師父,可是出自妙音寺內寺?”


    淨懷沙彌看了三位師弟一眼,再看那中年男子的時候,眼睛就更淡了。


    他彎著唇笑了,點點頭道:“是。”


    那中年男子眼睛更亮了,又繼續問道:“幾位師父可是要往天靜寺去受戒?”


    淨懷沙彌還是應道:“是。”


    那中年男子視線落在淨涪身上,深唿吸一口氣,鄭重地問道:“敢問,這一位可就是淨涪沙彌?”


    淨懷沙彌看了一眼臉上頗有幾分無奈的淨涪,臉上閃過一絲笑意,卻還是應道:“是。”


    那中年男子深唿吸一口氣,抬腳走到淨涪麵前,向著淨涪合十深深一拜,求道:“小人陳青運,見過淨涪小師父。”


    淨涪看了淨懷三人一眼,便就伸手去扶起陳青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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