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師禮結束後,天色已近黃昏。沈安茹看了一眼照進堂屋的橘黃陽光,心中一喜,轉臉笑著對淨涪道:“如今天色也不早了,小師父現下趕迴妙音寺隻怕還就趕夜路了,夜路辛苦不說,還會耽誤了小師父的晚課。小師父不如就在莊裏留宿一夜,待明日一早再迴寺裏去?”


    淨涪看了一眼沈安茹和程沛期待的臉,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沈安茹高興得站了起來,快走兩步就去喚自己的貼身侍婢,要為淨涪的留宿準備起來。而程沛卻是湊到淨涪身邊,發誓一樣地道:“兄長放心,我不會讓他們來煩你的。”


    這個他們,自然就是程家老太爺和程家的其他人。至於程次凜和程家老太太,他們兩人恐怕也不會願意見到淨涪。


    淨涪看著一副相信我我說到就一定能夠做到的程沛,眼中閃過一絲笑意,又點了點頭。


    五色幼鹿站在淨涪旁邊,抬了頭看著鬥誌旺盛的程沛,“呦呦”地叫了兩聲,不知是在說些什麽。


    程沛忽然想到了什麽,轉頭又和淨涪交代道:“兄長,我在邀天院東梢間那裏留了一個小法堂,還是娘親親自收拾布置的呢。兄長要進行晚課的話,不妨到那裏去。”


    淨涪又是點了點頭。


    到了晚課時候,淨涪入了邀天院東稍間那間小法堂。隻一眼,淨涪便能看出沈安茹的盡心盡力。


    這一間小法堂或許是比妙音寺的法堂小,但實際上各處的布置卻和妙音寺的法堂相差無幾。應該是沈妙晴特意征詢過,然後才仔細布置了的。


    哪怕淨涪對於法堂的環境並不在意,他對沈安茹的這份用心也是領情的。


    淨涪先就著清水淨了手,給佛龕裏的那尊佛像貢了香,便就在法堂中唯一的那一個蒲團上坐了,取過蒲團旁邊準備好的木魚,慢慢地敲起了佛經。


    沈安茹並不去打擾淨涪,就站在法堂外,沉默地聽著法堂裏一下下敲響的木魚。


    淨涪的晚課時間不過半個時辰,沈安茹就在法堂外站了差不離的時間,隻掐準了時間在淨涪結束晚課之前離開小法堂。


    沈安茹何嚐不知道自己瞞不過淨涪?但她也是真的沒想過去打擾他,但淨涪多年隻迴雲莊一次,迴來也僅僅隻在雲莊待上一夜,明日一早就又會離開。這段時間就是那麽的短,作為母親,她如何舍得浪費?


    到淨涪完成晚課,出了法堂,便有侍婢過來請他往正堂裏去。


    正堂裏已經擺了一席精心炮製的齋菜,可除了已經等在那裏的程沛外,並不見沈安茹。


    淨涪掃過上方空著的主位,又看了一眼程沛。


    程沛本來也是氣憤的,但這會兒卻也冷靜下來了,見到淨涪的目光望過來,他便將事情和淨涪交代了一遍。


    卻原來是程老太太身體不適,叫了人過來請了沈安茹過去侍奉。


    身體不適?程老太太再如何,那也是有煉氣三層修為的修士!她身體不適,卻要不過凡俗女子身無修為的沈安茹前去侍奉?騙誰呢!


    淨涪無聲入席,坐在主位的左側,卻並不拿起筷著,隻是坐在座位上。


    程沛看了一眼淨涪,又看了看席上那八菜兩湯的席麵,欲言又止。


    淨涪撩起眼皮看了一眼程沛,隨意落在身前的手往上一點,一道金色佛光乍起,將這一整桌席麵裹住。金光很快隱去,程沛瞪大了眼睛細看,卻愣是沒看出席麵有什麽不同。


    他等了好一會兒,又偷眼看了看淨涪,卻被淨涪的沉默震懾,不敢去打擾淨涪。但不打擾淨涪,不代表他就沒有了詢問的對象。


    他的識海裏可還有一個他剛剛拜師的司空澤呢。


    司空澤古怪地看了淨涪一眼,才問程沛:“你看出了什麽嗎?”


    程沛非常誠實地搖了搖頭。


    司空澤點了點頭,道:“就是什麽都沒有變化,才是這裏最大的變化。”他頓了一頓,幾乎是歎息一樣道,“你這兄長可真是,妖孽!”


    雖然這僅僅是對死物進行的短時間小範圍內的放緩時間流速,但作為一個小沙彌來說,也足夠令人驚歎失色了。


    經司空澤這麽一提點,程沛也反應過來了。他扭過頭去看著淨涪,雙眼裏的光比這屋中的燭火還明亮。


    他兄長就是那麽厲害!


    淨涪這會兒也沒在意程沛,他低垂著眉眼坐在那裏,看著似是入定神遊去了,但事實上,他正在理順沈安茹的事情。


    程家作為沛縣雲莊裏的修仙世家,哪怕不過就是占據一縣之地的小世家,族中最高修為的修士不過金丹期,但也是世代傳承下來的修仙世家。族中曆代家主當家主母全是修士,哪怕修為再淺薄靈根再差,他們也都是修士,不是凡俗。而作為凡俗女子的沈安茹,本來就不是程家當家主母的人選。


    事實上,哪怕是作為程老太爺嫡長子的程次凜,本來也不過就是一介凡俗的他,其實也是早早就被剔出程家家主繼承人範圍的。


    沒有靈根沒有修為的沈安茹配同樣沒有靈根沒有修為的程次凜,確實也很合適。後來沒有靈根沒有修為的程次凜所以能夠力壓族中一眾修士,接過程老太爺手中的家主之位,保住嫡長這一支在程家的地位,靠的根本就是他和程沛。


    他和程沛兩人的靈根品質在程家家譜上往上數上八代,也是數一數二的頂尖。


    淨涪自己出了家,可他的底下還有一個程沛。


    程家族裏是為了能將程家家主之位順利傳給程沛,所以才同意讓程次凜上位的。反正程次凜不過就是一凡俗男子,壽數頂天了也就一百二,他又能執掌程家到什麽時候?而且他一個普通凡俗男子,身無修為,如何能夠壓服族中一眾修士,讓他們聽從他的號令行事?


    所以程次凜也不過就是擔了一個家主的名頭而已,程家真正的大權還在程老太爺程先承手裏。而等到程沛長成,自然就能接過已經老邁了的程先承手裏的權柄,執掌程家。


    這是本來應該有的發展。


    然而就在兩年多前的一天,程次凜外出料理雜事,卻在中途失蹤,待到半月後歸來,他身上卻有了煉氣一層的修為。跟著他一起歸來的,還有一個和他同患難共苦楚的花君。


    程次凜有了修為,不管他修為如何,不管他有沒有靈根,他都是修士。


    修士和凡人,幾乎就是天淵之別。


    不過是一介凡人的沈安茹又如何配得上已經是修士的程次凜?已經成為修士一步登天的程次凜又如何甘心自己不過就是一個程家家族上下族人公認的擺設?


    淨涪的眼底閃過一道冷光,魔傀宗......


    他睜開眼,入目的便是那一席精心炮製的齋菜,又想起東稍間那同樣用心布置過的小法堂,再想到在他進行晚課的時候還守在外頭的沈安茹,再一次微微垂落眼瞼。


    九層暗土世界裏,正在祭煉暗土世界本源的淨涪魔身睜開眼看了上方一眼,又很快閉上了眼睛。但隨著他剛剛的那一眼,暗土世界裏一縷幽淵魔氣無聲無息地躥出暗土世界,穿過厚重的土地,流入程老太太的身體裏。


    程老太太本來就正閉著眼睛輕聲呻·吟,不時伸出手去打落沈安茹捧上來的藥碗。


    沈安茹也知道,程老太太若真的是身體有問題,食用修士的藥丸也比她手上的這一碗藥湯好得多。


    無非就是要在這一日尋由頭折騰她而已。


    沈安茹一手捂著被打得泛紅的手腕,咬緊了牙關看著地上再一次灑了一地的藥湯和破碎的藥碗,幾乎就想要直接軟倒身體昏迷過去了。但她更知道,哪怕她真的昏迷過去了,程老夫人也隻會高興地直接將她鎖在這裏,而不會順了她的意將她送迴她自己的院子裏去。


    她沉默了一陣,還是沒想到一個合適的辦法,隻能在程老太太的侍婢催促下彎下身再一次收拾破碎的瓷片。


    看沈安茹那細嫩的手指上一道道細長的血痕就知,這已經不是沈安茹第一次親自收拾地上破碎瓷片了。可這一次,還沒等沈安茹伸出的手碰到瓷片,上方程老太太就沒有了聲響。


    所謂的沒有了聲響,可不僅僅是沒有了故作虛弱的呻·吟聲,而是便連程老太太的唿吸似乎也輕細得不可耳聞。


    “老太太?老太太......老太太!”


    “不好了,老太太出事了,快去請大夫過來!”


    屋裏頓時亂作了一團,沈安茹本來正蹲在地上,但來來往往雜亂的侍婢奴仆卻似乎就愣是沒有看見她一樣,就算是經過沈安茹的位置,居然也莫名的繞過她,並不傷她分毫。


    沈安茹愣神一會,也不再去管地上的那些破碎瓷片,獨自站起身來,走到較為偏僻的位置,看著屋裏的慌亂。


    屋中的人來了又去,去了又迴,還有人被支了去通知程老太爺和程次凜。


    沈安茹就站在一旁,雖然想不明白,但卻也不去鑽牛角尖。她甚至已經開始晃神地去想還在邀天院裏的淨涪和程沛了。


    也許是因為沈安茹一個人站在那裏太過顯眼,還沒等程先承和程次凜過來,便有人順眼瞥過來看見她,冷聲道:“夫人也見了,老太太不知為的什麽忽然昏了過去,院中上上下下分神乏術,便也不留夫人了,夫人且自去吧。”


    哪怕再不合情理,沈安茹也不去多想,既然這院子裏有人讓她走,她也不想留下來,那她不迴去還要做什麽?


    是以沈安茹隻是客套地叮囑了兩句,便在那侍婢不耐煩的催促下出了老太太的院門,領了自己的侍婢迴邀天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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