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六寺弟子全都在堂中坐定,清本等人睜開微闔的眼,相互看了看,隨即清立等人都向著清本點了點頭。


    如今他們所在的地方,本就是清本的庭院。在場清字輩的大和尚中,又以突破後的清本修為最高,再說他們過來,本就是為了聽一聽清本突破後的感悟的,這一場辯經說法的小法會,當然是又清本主講。


    清本對著兩邊的師兄弟輕輕一點頭,扭轉視線望著下首坐定的諸多弟子,正要開口說話,忽然看見淨涪,略一沉吟,翻手從褡褳裏取出一個小銅鍾來。


    淨涪在入定,不好輕易打擾。


    清本敲響銅鍾,銅鍾聲響起,清亮的鍾聲讓還在定境中的淨涪心中一動,從定境中出來,睜眼看著上首。


    清本正看著他。


    淨涪微微一笑,無聲謝過清本。


    清本見淨涪已經出了定境,又見其他弟子都已經正襟危坐,目光炯炯地望著他,等著他的開講。


    清本再未有什麽動作,翻出一卷薄薄的佛經,捧在手上。


    他張開佛經,先將這卷佛經的來曆道來。


    “前不久,我寺中弟子淨涪沙彌得我寺中祖問師叔所授貝葉禪經,得世尊親授經文,”他停了一停,一口氣將經文名稱說完,“《金剛般若波羅蜜經》,一段。”


    所有坐在上首的清字輩大和尚都能聽出清本話中的驕傲得意和遺憾。尤其是吐出最後的那兩個字的時候,那幽怨和遺憾幾乎能從他的話語裏滿溢出來。


    清字輩大和尚全都扭頭酸溜溜地看了一眼清本,又看了一眼坐在下首表情平靜心態平和的淨涪。


    這心性,這機緣,再想想淨涪在竹海靈會擂台賽上的每一場比鬥,五個清字輩大和尚又在後頭狠狠加了一句,這天資,這麽好的弟子,為什麽就不是他們家的呢?


    雖然都是屬於佛門,但佛門之下,還有各寺啊。


    這淨涪,怎麽就不是他們寺裏的弟子呢?


    親授,他們剛才聽見了什麽,親授!?


    也就是說,這位淨涪師弟,他親眼見過世尊?


    《金剛般若波羅蜜經》,這部隻聽說過它的名稱卻從未有緣得以一見的傳奇經文,終於要傳落到景浩界中了嗎?


    下首在蒲團上安坐的淨涪隻覺得後頭一道道視線落在他的身上,羨慕的、嫉妒的、好奇的,各種情緒都有。到底修行未到,六根尚未清淨。


    但話又說迴來,誰的六根又能徹底清淨了呢?


    淨涪久經陣仗,並不怕這些視線,他挺直背梁坐在蒲團上,神色不動,動作泰然自若。倒是坐在他身邊的淨音受到波及,在這些事先中很有點坐立不安的味道。


    為什麽他們妙音寺的弟子就要坐在第一列呢?


    雖然在心裏幾乎抓狂,但淨音心中也明白其中原因。他在心底歎了口氣,又用餘光瞥了兩眼淨涪,見他半點不受影響,甚至因為他這不明顯的視線微微側了頭望來。


    淨音向著淨涪拉了拉唇角,扯出一個不太自在的笑弧,又轉頭坐好。


    鎮定,淨音,鎮定。他在自己心底給自己打氣提醒。淨涪師弟都能做到八風不動,他也行的。他可是師兄啊,雖然和淨涪師弟比確實是差了點,但絕對不能差得很遠。


    鎮定,淨音,你能行的。


    淨涪詫異地察覺淨音的氣息漸漸平靜下來,他眼底閃過一絲欣賞,隨即就又聽著上首的清本繼續說話。


    他也是聽了清本這麽一說,才知道那位贈他貝葉禪經的老僧,居然是妙音寺祖字輩的師祖。


    清本等了一陣,才又繼續道:“淨涪師侄自得經文,便潛心參悟,幾經努力,終於可以將經文抄錄成文,傳誦四方。”


    廳堂中格外安靜,靜得甚至能聽見屋外絮絮的雪花飄落的聲音。


    在場的所有人見識都不淺,他們都知道,清本大和尚說的這番話,到底意味著什麽。


    這是取經啊,從世尊處得來的真經,又將真經傳之四方!這可是大功德,大機緣!


    他們也都知道,清本大和尚在開講之前,為什麽要先將這一段來曆與他們說個明白。


    清本大和尚這是要給這位淨涪沙彌鋪就一片穩固的台階,讓他能走得更高一點,更遠一點。


    淨涪更是洞若觀火,他的心底深處,有澀澀的滋味泛起,雖然沒有形成滔天巨浪,但卻也生成了一片湖泊。而他就踩在這片湖泊裏,無奈地任由自己半個人浸在水中。


    看到這屋中的某幾張有些陌生的麵孔,淨涪才發現,原來他們還曾間接或直接地死在他的手中。


    他們曾經是敵對的雙方,而現如今,他站在了他們中間,而將來,他也將站在他們的中間,對著他那些曾經的部下舉起屠刀。


    淨涪心神一陣恍惚,識海深處,被一個虛淡人影捧在手上的白骨玲瓏塔深處一陣震動,還隻有寥寥三層的黑色魔塔上閃過道道色澤更為幽黑的流光。


    你後悔嗎?


    淨涪識海深處的那個虛淡人影唇邊勾起,幾乎沒有痕跡的眼角飛起,虛虛淡淡沒有實體的麵容上,他的笑容桀驁無悔。


    當然不!


    清本不知下首安坐表情平靜氣息安定的被他全力栽培的淨涪沙彌如今心底想法如何,他掃了一眼下首的其他弟子,繼續講道,“數日前,我得這段經文,聞而頓悟,多年積累終於推開大門,得見門後勝景,是為大喜。今你等齊聚,為我一賀,我無所報,唯有將自己感悟說來,且請諸位一聽,諸位若有所悟,也可與我等一道辯經說法,阿彌陀佛。”


    自此,清本的開場白總算是結束了。堂中所有人都是眼睛大亮,脊梁挺得筆直,側耳等著聽清本的講解。淨涪也不例外。


    他曾經的修為境界確實要比屋中的這六位大和尚勝出一籌,但當時他是天魔道弟子,和現在不同。現在的他隻是一個佛門弟子,論修為論境界論學識,他和這六位大和尚比實在是差了太多。如今能有機會聽他們講解經文,自然得珍惜。


    故而此刻的淨涪,聽得格外專注。


    清本等人在上首看見,心中也都是各自點頭。接著,他們又都各自沉了入去,講經的講經,聽經的聽經,再不理會下首的眾多弟子。


    這一段經文雖然隻有短短的一段,但到底是《金剛般若波羅蜜經》最為精髓的部分,清本厚積薄發之下,更是仔細咀嚼過這段經文的每一個字眼,細細體悟過經文中的種種玄妙佛理。所以就這短短的一段經文,清本大和尚也足足說了兩個時辰。


    他從那一段經文延伸出去,將自己多年修行所見所得細細說來,聽得堂中眾人實在是如癡如醉,撓首抓耳,欲罷不能。


    也有人心境不到,修行不到,機緣不到,無緣體悟清本所有心得,隻聽了一個時辰左右,便開始開始昏昏欲睡,神思不定,隻覺得座下生火,直燒得他們心火暴躁。


    他們勉強支撐了一陣,不得不從定境中脫出,左右看了看自己的師兄弟,又抬頭看了看上首安坐聽得正入神的清字輩大和尚,心中一歎,卻也並未打擾自己的同伴,而是閉目入定,閉目塞聽,再不去理會清本所講的那些經文,而是全心全意將自己的心神調整過來。


    當然,堂中坐定的沙彌們調整過來後,又各有選擇,有的開始整理自己所得,有的又開始嚐試著繼續去聽清本大和尚的講經,有的又不再勉強,沉入定境無思無想。


    這堂中眾人的種種選擇,可謂是完美演繹了眾生百態。


    淨涪沙彌安坐蒲團之上,一直閉目靜聽。雖然幾乎所有從講經中醒過來的沙彌們都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他一陣,卻沒有人知道他聽到了多少,又聽懂了多少。他們隻能看見,那個蒲團上坐著的那一個人,他的背脊始終挺直,他的身影半點沒動。


    他們心中一歎,相互對視一眼,心有靈犀般地明白對方眼中的意思,又是相對一笑,繼續閉目端坐。


    至於他們之後是繼續聽經還是選擇其他,就隻有他們自己最為清楚了。


    兩個時辰之後,清本大和尚終於將這一小段經文講完。他掃了一眼下方眾位沙彌,靜靜等著。


    清立等人也都在閉目入定。他們聽著清本大和尚講解的經文,體悟著清本大和尚的體悟,又從清本大和尚的體悟中脫離,從清本大和尚的體悟中挑挑揀揀了一番,將它們和自己一生所修的道一一作比,重生體悟著自己的道。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又是一個時辰過去後,最後出得定境的幾個清字輩大和尚也終於睜開了眼睛。


    清本看了看他們,問道:“幾位師兄弟應該收獲不淺,可也要說一說?”


    清立等人對視一眼,點了點頭。


    清字輩大和尚說過自己的一番體悟之後,天色已經黃昏,但下首的那些沙彌卻全都精神奕奕,並沒有一點倦意。


    清立大和尚看了一眼淨涪,忽然跟清本道:“清本師弟,這段經文淨涪沙彌得世尊親授,想來也有一番自己的體悟,不如也與我等說一說?”


    一時間,堂中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到淨涪沙彌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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