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僧說得沒錯,當天下午,淨涪正在禪房裏提筆抄經,了緣便領了兩個青年僧人過來。


    見淨涪正專心致誌地忙碌,那兩個青年僧人攔下了了緣要提醒淨涪的動作,左右看了看,在不遠處尋了兩個蒲團坐下。


    了緣看著那兩個青年僧人動作,又抬頭看了看完全不為所動的淨涪,對著那兩個青年僧人一禮,悄無聲息地退出屋子去。


    直到出了院門,了緣迴頭看了院子一眼,搖搖頭,迴去了。


    一卷佛經中最後的一個字落在紙上,淨涪動作不停,手腕輕動,又在經卷最後寫道:“迴向文:願以此功德,莊嚴佛淨土,上報四重恩,下濟三塗苦。普願盡法界,沈溺諸有情,悉發菩提心,盡此一報身,同生極樂國。”


    淨涪收筆,又看了這一卷經文片刻,這才將案桌上散落的紙張一一按著先後順序擺放整齊。


    等到案桌收拾妥當,他才轉過身來,看著正從蒲團上站起來的兩個僧人。


    兩位僧人對著淨涪頜首一禮,其中一位僧人歉意道:“貧僧淨生攜師弟淨均不請自來,打擾淨涪師弟了,還請淨涪師弟諒解。”


    淨涪搖了搖頭,頜首迴禮,接著單手一引,請淨生淨均兩位僧人入座。他自己轉身去取了茶壺杯盞等,給兩位僧人上了一杯茶。


    穩穩在主座上落座,淨涪看著兩位僧人。


    淨生淨均兩人對視一眼,也沒多說廢話,淨均更是開門見山道:“淨涪師弟可知,我寺清知師叔昨日已經坐化入了輪迴?”


    淨涪點頭。


    淨均又道:“那淨涪師弟可知,那日與清知師叔一道逝去的,還有魔傀宗的那位太上長老?”


    淨涪又是一點頭。


    淨生接過了話題:“既然如此,那淨涪師弟也應當知曉,那魔傀宗的齊以安,他現在下落不明?”


    淨均抽搐著嘴角看了一眼淨生。


    淨生卻不理會自家師弟的視線,直望著淨涪,見他點頭,又道:“齊以安在我妙潭寺地界犯下殺孽,如今又潛逃在外,我妙潭寺是必定要將他收押入封魔塔的。”


    對於淨生這樣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態度,淨涪並沒有多少意外,他就隻是又點了點頭。


    淨生接著卻是語氣一軟:“如今寺裏將這事交由我們師兄弟負責,可我等並未曾見過那齊以安。聽聞清知師叔抓捕齊以安的那日,淨涪師弟曾隨侍在師叔身側?”他鄭重對著淨涪一拜,“請淨涪師弟助我等師兄弟一臂之力。”


    一旁的淨均也是臉色一整,對著淨涪鄭重一拜。


    淨涪看著淨生淨均兩人,臉色也是一整,傾身往前扶起了淨生。


    淨均見狀,也收了禮坐穩。


    淨涪定定地望著淨生淨均兩人,在兩人的目光中搖了搖頭。


    淨生淨均對視一眼,皺起了眉頭。


    淨涪見狀,伸手指了指自己。


    淨均還是不明白,淨生皺著眉頭想了一陣,不讚同地問:“淨涪師弟是要,自己一個人去找?”


    見淨生明白自己的意思,淨涪很幹脆地點了點頭。


    “不行!”淨均不假思索,直接反對,“這事是我妙潭寺的事,寺裏交由了我們師兄弟負責。”


    淨生沉默,沒有反對自家師弟的意思。


    這件事,如果妙潭寺出來的淨生和淨均不同意,他確實不好出手。


    淨涪想了想,伸手往自己眉心印堂處一抓,拉出一縷金色的佛光,遞給淨生。


    淨生擰著眉接過那縷佛光,手上佛光一吐,一道從未見過的陌生氣息在他的手上上下浮動,左右迴旋飄搖。


    淨均看著淨生手上的那縷氣息,才剛想到什麽,就聽見淨生問淨涪:“淨涪師弟,這就是那齊以安的氣息?”


    淨涪點頭。


    淨生又細細感受了一番,記下這縷氣息的波動,轉手便將這縷氣息遞給了淨均。


    淨均看了又看,也記了下來,接著又遞迴到淨生手上。


    其實淨生和淨均來找淨涪的目的,本就是為了這一縷氣息。如今目的達成,事情又頗為緊急,淨生和淨均兩人便告辭離開了。


    淨涪也沒挽留,他站在院門邊,目送著淨生淨均兩人走遠。


    當日清知僧人一直在齊以安身後追了兩天,也沒能真正抓住齊以安。如今這淨生淨均兩位僧人修為可比清知僧人差遠了,就憑他們,想要憑借一縷氣息抓住齊以安,豈不是妄想?


    淨涪對齊以安的逃生水平很有信心。


    他轉身又迴了屋裏,重新站在案桌上,攤開白紙,提起筆又開始一字字默寫經卷。


    三日後,淨涪將自己抄寫的經卷遞交上去,看著他度牒那最後一頁上的任務全部被標記完成。


    他衝著驗收經卷的僧人頜首一禮,收迴自己的度牒,也沒再看那麵灰色石壁上垂掛著的任務木牌,徑自出了雜事堂,往自己的禪院走去。


    他才剛推開閉合的門扉,便聽身後有人叫他。


    淨涪扭頭看去,果然是淨生。


    這一次,隻有淨生一人,不見他的師弟。


    淨涪打量著眼前這個滿麵疲憊的僧人,迴身頜首一禮。


    淨生迴了一禮,跟著淨涪進了屋子。


    淨涪請淨生在幾案旁坐下,又給他上了一盞茶水。


    淨生低頭看著湛青色的茶水,感受著帶著茶香的溫熱水氣蒸騰而來,不由得閉了閉酸澀的眼睛。


    他喝了一口茶水,暖熱熨燙的茶水入口微苦,卻有一股清涼氣息湧入腦海,撫慰著他緊繃的神經。


    他將舒適的呻·吟壓在咽喉,幾口將茶水喝完,這才睜開眼來看著淨涪。


    淨涪對淨生落在他身上的視線視若等閑,自然地給他續了一杯茶。


    “淨涪師弟......”


    淨生叫了他一聲,欲言又止。


    淨涪將手裏的茶壺放下,收迴手拿起自己的杯盞,掀開杯蓋喝了一口茶水潤喉,抬眼看著淨生。


    “我們,沒能找到齊以安......”


    別說找到,他們甚至連齊以安的影子都沒見著。


    淨生迴想起自己師兄弟這三日裏拿著齊以安的氣息卻像個無頭蒼蠅一樣四處亂撞,一路碰壁,甚至還落入齊以安的陷阱就覺得難堪。更讓他難以啟齒的是,淨均還受傷了。


    淨涪看著淨生難看羞愧的臉色,低垂了眼瞼。


    “......我們查到,齊以安現在已經入了妙音寺地界。所以我們,我們想請師弟幫忙。”最難出口的話都已經說出來了,淨生接下來就順暢了很多,“還請師弟出手,助我等一臂之力。”


    淨涪抬眼直視著淨生,毫不退讓。


    淨生沉默片刻,低垂了視線,避開淨涪。


    “淨均師弟有傷在身,需淨心調養,我已經在寺中掛單,將暫留數日照看淨均師弟......”


    淨生臉上羞慚之色更濃,幾乎已經不能見人,隻能拿著眼角餘光留意著淨涪的反應。


    淨涪點了點頭。


    淨生悄無聲息地吐了一口氣,又複雜地看了淨涪一眼,彎身一拜,道:“勞煩師弟了。”


    淨涪將淨生送出門去,看著淨生幾乎是逃一樣的離開他的禪院,這才轉身迴屋。


    淨生快步遠離了淨涪的禪院,直到完全察覺不到淨涪的視線,這才放慢了腳步。


    他邊走,邊暗自搖頭歎息不止。


    等他迴了他們師兄弟暫住的禪院,推門進屋,望見愣愣地坐在佛龕前望著佛龕裏那尊慈悲佛像的臉色蒼白近乎透明的師弟,腳下一停,走到淨均身邊,在他旁邊的蒲團上坐下。


    淨生的動靜不大也不小,若在平常,淨均絕對不會注意不到他。但此時,淨均卻還隻是愣愣地望著佛像,並沒有轉頭看他。


    淨生就陪著他坐著,也抬頭望著那尊佛像。


    師兄弟兩人沉默地坐在佛龕前,各自在自己的思緒裏發呆,直到遠處傳來聲聲鼓聲。


    暮鼓敲起,按往常,該開始晚課了。但淨生淨均兩人卻誰都沒有動,還坐在蒲團上發呆。


    橘紅的夕陽落下,屋子裏漸漸浸入了黑暗。


    “師兄。”


    在這一片無聲的靜寂中,淨均忽然開口叫淨生。


    “嗯?”


    淨生被淨均的這一聲交換從無思無想的木愣中拖出,懶懶洋洋提不起半點精神地應了一聲。


    “師兄,我們是不是很沒用?”


    淨生被淨均這麽一問,又陷入了沉默裏。


    他也問過自己,我是不是很沒用。他很想否認,但他開不了口。


    這一次,寺中將齊以安這件事交給了他們,本來就是一場考驗。如果他們能將齊以安抓迴來,他們不僅能添上一份功績,甚至還可以提前將一份機緣抓到手。


    竹海靈會......


    可是以他們現在這樣的表現,他們要得到竹令,就要和寺裏的其他師兄弟較量一番了。


    淨生的沉默在淨均的意料之中,卻更讓他失望。


    就算這一個事實他自己也很清楚,但他還是希望有人能否對他的這個想法的。他還是希望,能有人在他對自己失望的時候跟他說,你很好......


    可惜......


    “我們隻是正常人,而他們,”淨生停頓了一下,似艱難又似灑脫地道,“是天才。”


    “嗬......”


    天才?淨均猛地閉了閉眼,真讓人討厭!


    淨生扭頭看了淨均一眼,不由得出言提醒。


    “師弟,莫要入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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