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據了一陣座妙音山的妙音寺和天下的寺廟一樣,分內外兩寺。相比起向著凡俗傳播佛學的外寺,內寺才是僧人修行參悟佛道的地方。但凡在內寺修行的僧人沙彌,都是像程涪一樣經過皈依日儀式正式皈依的人。


    皈依日每五年一次,麵向所有有情眾生,但能正式皈依的,每寺每次最多不會超過二十人,最少的更是直接沒有。所以在這妙音內寺修行的沙彌僧人並不多,而能入藏經閣的,也就更少了。


    這一次程涪入藏經閣,負責接引他的,是一個叫淨音的沙彌。他比程涪大了十歲,是十年前那一次入選藏經閣的沙彌。


    或者是因為他在藏經閣裏修行,比起同齡的沙彌來,眉宇間就多了幾分沉靜。


    他見了程涪,心裏是高興的。但就算是這樣,他麵上也總端著老僧人一樣的平和,隻有一雙眼睛顯得格外的明亮。


    雖然程涪一直沒有迴應,但他卻還是介紹得特別用心。他領著程涪在藏經閣裏轉了一圈,引領他拜見藏經閣裏的諸位師叔伯師叔伯祖,收領了好幾本這些前輩僧人的手抄佛經。


    可別少看了這些手抄佛經!佛經,尤其是親筆抄錄的佛經,對於佛門弟子來說,才是重寶中的重寶。它們不僅僅記錄著前輩的心得體悟,甚至還能成為護身至寶,有種種不可思議的威能。如果不是因為這些前輩僧人都很看好程涪這個新進的小沙彌,隻怕還不會拿出來呢。


    程涪一路乖巧安靜,直到這一圈轉完了,他才在麵上帶上一些疲倦。


    淨音向來細致周到,見自家新進門的小師弟累了,想到今日這一遭忙活,又看了看小小的程涪,心下怪責自己粗心,連忙領著程涪迴了他們靜居的禪房。


    各個院堂的沙彌和僧人都有各自的禪院,所以程涪和淨音是住一塊兒的,不過因為藏經閣裏的人太少,又考慮到他們日後各自的修行,就沒有將他們安置在一個禪院,而是各自獨居一院。不過為了方便照看程涪這個小師弟,淨音特意將程涪的禪院安置在他禪院的隔壁。


    淨音指著左側種著一株菩提樹的禪院道:“這裏是我的禪院,你的,”他往右邊轉了一下,指著種了兩株菩提樹的禪院道,“就是這個。”


    “你我的禪院隻在隔壁,近得很。有事也好相互照看。”


    程涪點頭,又是雙手一合,低頭謝過淨音。


    淨音看著程涪臉上越來越濃的疲色,帶著歉意地笑了一下,溫聲說道:“累了的話就先迴去洗漱休息吧。就是明天別忘了起來做早課。”


    程涪點點頭,轉身推門入了自己的禪房。


    背對著程涪的淨音沒有看見,程涪那雙黑白分明天真純稚映照著整個世界的眼睛深處,一絲絲黑色的戾氣似慢實快,瘋狂躥出,轉眼間吞噬了整個世界,化作一片深邃幽暗的黑海。


    程涪走入禪院,徑直往淨房裏去。淨房裏有木桶,木桶上端駕著一支竹筒,旁邊的幾案上放著一應洗漱用品,而那屏風上還放置了嶄新的衣物。


    程涪拔開竹筒上的木塞,立刻就有飄著熱氣的清水流出,落入木桶裏。程涪就那樣站在氤氳的熱氣裏,一動不動,幾乎就是一個木楞楞的雕像。


    一直等到木桶裝滿了熱水,他才終於又有了動靜。


    就見他眨了眨眼睛,黑沉的死海沒有波瀾,沒有情緒,兀自開始動作。


    等到他洗漱沐浴之後,程涪並沒有往雲房裏走,而是轉入了雲房隔壁的靜室裏。


    他站在靜室的中央,抬著頭定定地望著靜室上頭那個紫木雕就的佛像。


    感激心?嗤!他會有這樣的東西?


    程涪那雙眼睛已經黑沉到完全吞噬了所有的光,所有的亮,扭曲得讓人瘋狂。他站在靜室中央,身披僧袍,頭頂戒疤,寶相莊嚴,但他整個人卻更像是那無盡虛空中沒有依著沒有束縛一切隨心隨情的魔頭。


    程涪放出被緊緊束縛的一身戾氣,沉下心思在識海靈台裏一寸寸地搜尋。


    一次又一次,一寸又一寸,終於,他找到了!


    程涪伸出手,往前一抓,一道金色的佛光落在掌心。


    他今天一切的不對勁,都是因為它!


    他睜開眼,低頭看著這道佛光。他又是一伸手,一道黑色的魔氣落入另一個手掌上,和那道佛光遙遙相對。


    但就算這佛光魔氣互相對峙,卻詭異地沒有什麽動靜,各自安分地飄在程涪的兩個手掌上。


    程涪盯著這佛光魔氣,黑沉的右眼沒有任何變化,左眼卻漸漸生出一道金光。金光驅散滿布的黑,換上耀目的金,最後一個閃爍,消失在瞳孔的最深處。


    程涪無知無覺,眼珠一轉,盯著那道莫名出現的佛光,神識探入,轉手一引。


    “天魔絕我,我便入佛!我作佛時,萬魔哭嚎!”


    “天魔絕我,我便入佛!我作佛時,萬魔哭嚎!”


    “天魔絕我,我便入佛!我作佛時,萬魔哭嚎!”


    聲音一遍遍響起,堅毅決絕。


    程涪聽著這聲音,心裏有了答案。


    聽聞佛家有宏願一說,如今看來,不是虛言。但他怎麽也沒有想到,他自己居然就在不經意間弄出了這麽一個宏願來。


    枉他還以為,不知是哪一個佛家的大能,在他身上動了手腳,要徹底將他渡化。


    程涪深知,就算他已經沒有了皇甫成這個名字,就算他不再是天魔道的那個天聖魔君,但他還是他!他入佛道,不是為了其他,而是為了給自己千年修行要一個交代,要那個想要奪舍他的天魔付出代價。


    他求的是心的逍遙,是心的肆意,不需要再被佛門鎖上一道枷鎖。


    他絕不願意自己又一次陷入一個窟窿裏!


    程涪盯著那道佛光,雙眼閃過漠然。但因為兩個瞳孔的不同,這一道漠然,在左眼,是高高在上的不在意,在右眼,則是肆意玩弄的掌控。


    但這道佛光,雖然誕生得機緣巧合,卻是出自他本心,與他最為相得適宜。有了它,他在這妙音寺裏的修行,就會來得更加容易。


    而且,這佛光魔氣,他或許能夠走出一條最適合他自己的路......


    程涪最後一握手,佛光魔氣統統被收攝入識海靈台,在靈台裏劃分左右,各占半天。


    現在唯一需要注意的是,他絕不能真的被這佛門渡化了!


    程涪雙眼閉合再睜開,金色黑色的眸色全部褪去,重又化作黑白分明。他眨了眨眼睛,最後看了身前的佛像一眼,上前淨手撚香,將清香供至佛前。他自己轉身在蒲團上坐下,麵對佛像閉目入定,神遊而去。


    直到有仆人送上晚膳,程涪才出了定,用了晚膳就迴雲房休息了。


    臨睡之前,程涪忽然想到了什麽,他點起燭火,翻身下床,找到他今日放好的度牒。


    因為那道突然誕生擾亂他思維的佛光,他居然忘了一件事。


    程涪將度牒湊到燭火前,翻開度牒,一項一項快速掠過。最後,他的視線定格在師從後麵的那個名號上。


    清恆上師。


    明明他今日親耳聽見清恆上師跟他說,他們二人師徒緣盡,但這度牒上的記載,卻根本沒有更改。


    清恆上師忘了?程涪根本不用思考,直接否認。


    那麽,那就是清恆上師故意的。


    搖曳的燭火下,程涪的眼波有那麽一瞬間的閃爍。


    今日,確實是他欠了清恆上師的。


    將他接引入佛門,幫他出手清除靈台裏的異種魔氣,雖然師徒緣盡卻還是願意讓他掛著他徒弟的名號......


    這一樁樁一件件的算下來,程涪抿緊了唇,將度牒合起放好,重新迴到床上躺下。


    他欠他確實很多,但這個中因果,日後都會有償還的時候。至於現在,還不是時候,他太弱了!


    第二日一早,晨鍾響起,淨音正要敲門,就見程涪梳洗完畢,換上簇新的僧袍和佛珠,推門出來。


    見了淨音,程涪先往前一步,低頭合十見禮。


    淨音笑了笑,放緩了聲音:“走吧,我們該去閣裏了,各位師叔伯和師叔伯祖們都在等著我們呢。”


    程涪點頭,伸手一引。淨音笑了一下,點頭當先走在前方。


    程涪跟上。


    這一日,程涪真正開始了他佛道上的修行。


    早課、早飯、值殿、午飯、值殿、晚課、晚飯、修行、休息。他的日子是他從來沒有過的規律、沉悶日子。程涪很不習慣,但隨著他對佛法開悟,修為增長實力提升,這不習慣也就沒什麽了,甚至開始漸漸沉浸其中。


    直到有一天,淨音告訴他,閣裏清篤師伯有客來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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