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喬一宿沒合眼。

    時樾走後,她收到了溫笛的郵件,告知最後幾個投資基金也都給出了婉拒的答複,理由仍然是對公司轉型的產品前景不抱信心。

    在歐洲,已經有一家公司已經生產出了世界上第一台這種多旋翼無人飛行器,但主要是用作玩具,而且是相當昂貴的玩具。他們想不出這種產品在國內能有多大的市場。

    收件箱裏還躺著幾封辭職信。

    工資有兩個多月發不出去之後,不少員工敏銳地嗅到了公司裏不尋常的氣息。

    雖然溫笛和大家一個個私底下談過,希望大家能夠再堅持一下,公司一定能融到資金,支持下一步的發展。然而還是擋不住有悲觀的員工未雨綢繆,另找下家。

    “之前為了全款迴購周然手中的股份,公司已經用掉了所有在銀行的信用額度,以及相當部分的賬麵流動資金。對代工商的應付款項也已經嚴重超出限期。如果一周之內無法獲得資金注入,我們將無法維持公司業務的正常運營,並很可能麵臨被起訴的風險。”

    溫笛第一次在郵件中如此語氣嚴厲低給出警示。

    走到這個地步,已經是舉步維艱。

    雪上加霜的是,她這晚剛寫完的程序放到新樣機上跑了一遍,竟然發現一個硬件設計上的bug,很可能需要整體修補。

    這意味著,產品的生產周期又要延長了。

    南喬緊緊攥著手中的鉛筆,隻聽見“哢嚓”一聲,她竟然把那支鉛筆給折斷了。

    她雙手按著太陽穴,嘶啞地“啊——”了一聲。

    是她低估了融資的難度,更低估了公司轉型的難度。

    三年,即刻飛行平平順順走了三年,她才恍然發現,她隻不過剛剛起步。

    從星光黯淡,到天邊發白;從星河西沉,到旭日東升。她看得到光影變幻,聽得到腳步聲聲。

    員工們都來上班了,整整兒的,又是嶄新的一天。

    實驗室的門被推開了。

    “小姨!”

    南喬抬頭,門口,一個三四十歲的中年婦人,帶著個十三四歲的大男孩。

    是她的大姐南勤,和外甥鄭昊。

    南勤比南喬年長十歲,氣質卓然英雅,眉眼之間和南喬幾分相似,但是看起來更加霸氣一些。“今天小昊來朝陽公園參加愛心義跑,我就順便過來看看。”她看到南喬臉色

    蒼白,一片茫然,說道:“怎麽?不歡迎我?”

    南喬說:“坐。”

    這時候幾個員工過來打招唿:“南老師好!”“小昊又來啦!”

    鄭昊一看到他們,兩眼放光。

    南勤拍拍他的頭:“不是一直鬧著要找時宇叔叔玩飛行器嗎?去吧!”

    鄭昊歡唿一聲,跟著那幾個員工跑了。

    鄭昊是小姨南喬的忠實擁躉,他也心愛飛行器,一有空便偷偷跑過來玩,和即刻飛行的秦時宇等幾個年輕工程師兼飛手混得特熟。

    南勤起身關門,一眼看到了南喬襯衣上的血跡,頓時臉色嚴厲。

    “怎麽弄的?”

    南勤軍事學院出身,又在軍事學院任過教,一看袖子上那豁口,就知道是刀子刮的。

    “你不是天天在實驗室待著嗎?這又是招了什麽事?”

    俗話說長兄如父,南喬這個長姊,管起她來比父親還要嚴格。

    南家本來是一女、一子,兩個孩子,恰好湊成一個“好”字。名字取“業精於勤,行成於思”之意,分別叫南勤、南思。這倆孩子都挺有出息,尤其長女南勤,和南宏宙的脾性如出一轍,南宏宙常戲稱她是“將門虎女”,十分寵愛。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南勤十歲上時,得了血液病。種種治療無果,南母不得已以三十六歲的高齡,產下南喬,用臍帶血來給南勤救命。

    萬幸的是,南勤就這樣被從鬼門關拉了迴來。南勤知道是這個妹妹救了她的命,也對她格外上心。隻是這種上心,對南喬來說壓力很大。

    “昨晚上出去吃飯,碰上鬥毆,被蹭了一下。”

    南勤緊緊盯著她的雙眼。她自然不會輕易相信。“北京的治安,別說是全中國了,恐怕全世界都是最好的。拿刀子鬥毆,你逗我?”

    南喬說:“總之我沒事。”

    雖然知道這個妹妹就是這樣一副硌人的驢脾氣,南勤還是會忍不住一肚子火氣。

    “好,不說這事。元旦後到現在快三個月了,你跟爸一句歉也不道,你還打算強到什麽時候?”

    “我跟周然退婚,我做錯了?”

    “你知不知道這讓爸多難做?周家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算得上是門當戶對。周叔雖然當著兩家人的麵打了周然一巴掌,讓他道了歉,但爸呢?他多尷尬,之前兩家人本來都當親家來走動了,結果現在突

    然什麽都不是了!別人來問,爸能說‘我女兒被周然劈了腿,於是婚事吹了’這種話嗎?他顯然不能!你都快三十了,就不能多為爸媽想想?”

    南喬冷冷地說:“姐,照你這意思,周然背著我跟別的女人好了,我還不能退婚,要把一輩子賠給他?”

    南勤說:“這種事,用得著你出麵?別說爸了,周叔也饒不了周然!給他點顏色,改了不就行了?那小姑娘算什麽東西,威脅得了你一根毫毛?你自己出麵,那就是自降身價!”

    她嚴厲地看著南喬,說:“你既然是南家的人,婚姻大事,就不僅是你一個人的事!就算你不看重那些虛的實的,把自己當個普通人,男方那邊會不看重嗎?來追你的那些男人,有幾個是不在乎你這身份背景的?”

    南喬垂首默然。

    是的,她的身份背景,對於任何一個人來說,都是很難輕易略過的東西。

    打從她生下來,就被加上了“南宏宙的女兒”的烙印。

    從h省x軍區x部隊參謀,到空軍x師師長,再到三年前成為北空司令員,父親軍功赫赫,走得坦坦蕩蕩一路雄風。

    兩個兄姐也都卓有成就,走出去,誰不誇讚南司令員生了一雙人中龍鳳?

    唯獨她,像一株細弱的小草一樣顫巍巍地長在父親和兄姐身後,性格孤僻,愛好也奇怪,不願意按照父親規劃的道路走。

    歐洲遊學八年迴來,跟隨父親出席宴會,都沒人知道她是南家的三女兒——甚至大家都已經忘了,南家還有一個老三。

    南勤說:“爸挺後悔的,說不該讓你出國去那麽久,現在他都管不住你了。”她歎了口氣,說:“爸已經六十三歲了。”

    南喬低低地說:“對不起。我以後每周迴去看爸媽一次。”

    南勤瞪她一眼:“爸說他還有兩年退休,你也老大不小了,趕緊趁他在位的時候,把婚事辦了。這迴得找個能降得住你的男人。”

    南喬一雙修長的眉毛擰了起來。

    “別跟我叨咕什麽沒感情。當初周然追你的時候,你不是也不喜歡他嗎?耐不住人家追你兩年,從北京漂洋過海一直追到德國,你還不是喜歡上人家了?感情是可以培養的,隻要門當戶對,就有共同語言。”

    “我瞅著常劍雄這小子也不錯,從在航空軍事學院的時候就看得出來他喜歡你,從部隊出來的人,知根知底,培養一下,也是大有前途。”

    南勤還想繼續給南喬做思想工作,南喬打斷道:“我最近沒空。”

    南勤這迴是真有點生氣:“結婚的事大,還是你公司的事大?”

    南喬並不給大姐半點麵子:“公司的事大。”

    南勤氣得臉色有些發白:“你怎麽還是執迷不悟?”

    南喬走到牆邊,一按鈕將玻璃牆變作透明,外麵的工作區域清楚可見。

    “姐,爸小時候給我講故事,有句話我記得特別清楚:‘弟兄們把命都交到我手裏,我就是死,也不能辜負他們。’”

    她伸手往牆外一指:“他們都是我的弟兄,在這裏陪著我耗了三年青春,我絕不會讓他們這三年白白浪費。”

    “即刻飛行不會倒下的。我絕不會放棄。”

    絕不放棄。

    一生隻做一件事,她絕不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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