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蒲古隻的大帳。


    雄壯如獅的蒲古隻,坐在上首,虛眯著雙眸,看向坐在左側的一位小娘子。


    這是一位蓬頭垢麵、鼻涕拖得老長的小娘子,不用說,正是邋遢小娘千慕然。


    對於這位娘子的突然造訪,蒲古隻也不知道,對方的來意是什麽;隻好率先開口道:“娘子遊曆北疆,除了遊山玩水,應該就是增長見聞吧;這次我族盛會,確實是一次增加閱曆的大好機會。”


    “不過,娘子不同鐸臻、斜涅赤,一起去會會其他各部的少年英雄,怎麽突然想起來,造訪老夫來了?”


    千慕然聞言,連忙起身,向著蒲古隻福了一福,得到對方的允諾,她這才施施然地坐下,恭敬地開口道:“前來北疆之際,就曾聽長輩們提起過前輩。”


    “他們說,契丹迭剌部的蒲古隻大王,乃是一位了不得的英雄,曾經單憑一己之力,就曾設局,除掉了暴虐貴族耶律狼德,實在令人敬佩。”


    “在下冒昧造訪,主要還是為了瞻仰一下,前輩這位契丹族的大英雄,還請前輩不要見笑。”


    “哈哈哈,小娘子真會說話,不過,這都是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了,提它作甚!”蒲古隻連連擺手,客氣地自謙道。


    隻是此刻,他那雙迷成月牙狀的雙眸,以及嘴角勾勒出的弧度,早已出賣了他的心情。


    顯然,千慕然的恭維,讓他十分舒爽,簡直撓到了他的癢處;計除耶律狼德一事,可是他這一生,最為耀眼、和最被人稱道的得意之事,他又豈能不自得。


    看著對方一副誌得意滿、無限陶醉的神情,千慕然心下一鬆,似乎不經意地開口道:“無論怎麽說,大王也算是,曾經挽救過於越一脈。”


    “可是,現在於越執掌權柄,卻讓大王屈居六院部,嘖嘖,於越一脈,似乎愧對了大王啊。”


    千慕然此言一出,剛剛還一臉陶醉的蒲古隻,他那舒爽的表情,立刻凝固在了臉上。


    隻見他雙眸微眯,略顯驚疑地望了千慕然一眼,生硬地開口道:“娘子此言,是何用意,莫非是想挑撥老夫,同於越一脈的關係嗎?”


    蒲古隻可是一隻老狐狸,被人灌迷魂湯可以,但若想在他眼皮底下耍小動作,就很難了;千慕然隻是輕輕一句不忿之言,就立刻讓他警覺了什麽。


    一見對方口氣不善,千慕然立刻佯作惶恐的起來,連連道:“大王說笑了,以大王的睿智、和對迭剌部的忠誠,又豈是晚輩一介女流,可以挑撥得了的。”


    “晚輩隻是覺得,如此英雄、如此忠誠的大王,現在卻屈居小小六院部的夷離堇,每每想來,都替大王不值罷了。”


    千慕然煞有介事地說道,如果再配上她那無限惋惜、無限不平的唏噓之態,倒是讓人覺得,這位小娘,確實是在為蒲古隻叫屈。


    或許是千慕然的話,真的觸動了蒲古隻的憋屈,隻見他的臉色,瞬間就變得有些落寞起來。


    繼而,隻見他長歎一聲,向著千慕然關切道:“哎,娘子此言,也就在老夫麵前說說吧,在其他人麵前,可千萬不要多說,小心引火燒身。”


    望著對方一臉不甘的神色,千慕然的眼中,閃過一絲奸計得逞的精光


    ,隻是這抹精光,出現得十分突兀,消失的也非常迅速,心情低落的蒲古隻,自然沒有發現。


    “其實,若是大王有心,這場盛會,對於前輩來說,未嚐不是一個機會。”千慕然似是安慰,又似是提醒蒲古隻道。


    “機會?”蒲古隻猛地抬起頭來,疑惑地望向千慕然。


    “不錯,據在下所知,契丹的柴冊禮,有三種形式。”


    “第一種,就是契丹可汗、以及各部大王、當權者,齊聚木葉山;由木葉山上的祭祀,籌備一切,主持大典,祭拜天地、祈福神明。”


    “這樣神聖的大典,做出的決定,神聖而無可更改;因為那是在神明和先祖的見證下,才做出的最佳抉擇,誰若質疑,就是對契丹先祖以及神明的不敬。”


    “嗯,不錯。”蒲古隻聞言,輕輕地點了點頭,附和道:“自我契丹一族,誕生以來,木葉山就是我們的祖山,在木葉山上舉行的燔柴祭天,乃是傳統,也是最正式的祭奠,族人莫敢質疑。”


    一見對方附和,千慕然就繼續說道:“除此之外,契丹一族,還有代祭、和望祭兩種形式。”


    “代祭乃是契丹可汗沒空前往木葉山參與大典,隻得選拔得力之人,代為前去;而望祭,就是望木葉山而祭,神教會派出重要人物,前來主持大典。”


    “就說這望祭吧,這種形式,雖然也很神聖,卻總給人一種,沒有得到先祖和天神見證的感覺,因此,也是最不被契丹人認可的大典。”


    “而這次的積薪盛會,是在上京的中心草場舉行的,顯然就是望祭;介時,隻要大王族中的少年,在積薪盛會上拔得頭籌,不管耶律釋魯舉辦此次盛會的目的何在,大王同樣可以趁機上位。”


    “當然,大王必須受到神教的祭祀的認可,所以,晚輩才說,這次的積薪盛會,對大王來說,也是個機會。”


    “哈哈哈,好,娘子好見識。”蒲古隻,雖然猜不到千慕然提起盛會的用意是什麽,不過,對方的見識,確實讓他欽佩,因此爽快地附和一句。


    身為契丹的一位梟雄人物,他又怎麽可能不知道,這次盛會是個機會呢。


    可是,盛傳耶律釋魯的侄子啜裏隻,那可不是一個容易對付的人;他的幾個孫子,雖然也很強健,可是對上啜裏隻,隻怕勝算渺茫啊。


    這才是這些天以來,他四處串聯、憂心忡忡的原因。


    對於蒲古隻這些天的作為,千慕然早就看在了眼中,對於他的擔憂,千慕然自然心中,心知肚明。


    隻是,她這次受命北上,除了暗中支援將軍朱璃,還有一個最大的目的,那就是報仇,血海深仇。


    而她的仇人,就在契丹神教中的一名僧人,那是一個害得她家破人亡、成為遺孤的元兇,他就是曾經的吐蕃高僧,拉隆·白吉多傑。


    拉隆·白吉多傑,不僅殺了她的祖父達磨·烏冬讚,而且,還逼得他的父母,被迫流亡中原。


    身為吐蕃王子的父親,在流落到中原的時候,很快就在了戰亂之中;千慕然的母親,也在她年幼的時候,早早地死於貧困中,可以說,白吉多傑和她有著不共戴天之仇。


    隻是這個和尚,在吐蕃王朝潰滅後,很快就被其他人


    擊潰,最後流落到了契丹,而且成了契丹神教中的一名實權祭祀,命運還真是捉弄人。


    在這裏,就不得不介紹一下,千慕然的祖父了。


    他就是吐蕃的最後一任讚普,達磨·烏冬讚;由於不滿僧侶大肆搜刮百姓,身為苯教徒的他,準備向這些僧人開刀,結果被白吉多傑刺殺了。


    這也直接導致吐蕃王朝的崩潰,害得千慕然一家,流離而死。


    在千慕然還很幼小的時候,他的父親,就經常在她耳邊,歇斯底裏地大吼大叫著,要殺了白吉多傑,這對她的影響非常深刻。


    自從被成煉師收養後,她就勤練武藝,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夠手刃大敵白吉多傑。


    可惜,若想殺掉契丹神教中的一名掌權祭祀,契丹一族的存在,就成了她最大的障礙。


    她順水推舟,投靠到了朱璃的麾下,是因為她看到了整個中原,唯有朱璃才有實力,滅掉契丹,幫她報仇。


    如今朱璃獨闖契丹上京,就是一個機會,一個借力打力的機會,隻要堅定了朱璃滅掉契丹的決心,她的血海深仇,就有望得報。


    如何讓朱璃堅定決心呢,顯然,問題還要落在對方的妹妹朱凝兒身上;在千慕然想來,要麽讓朱凝兒死在契丹人手中,要麽就讓這位小娘,對契丹人,充滿刻骨的仇恨。


    自己千言萬語,恐怕也不及那位小娘,在朱璃跟前的一句話吧。


    想到這裏,千慕然抬頭看向蒲古隻,徑直問道:“大王是不是在為,如何對付啜裏隻而苦惱啊?”


    “嗯?”蒲古隻聞言,立刻抬起頭來,驚疑不定地看向千慕然,“莫非娘子有辦法幫助我?”


    “然也。”千慕然爽快道,“在下同令孫鐸臻和斜涅赤一見如故,引為知己;卻見大王每日鬱鬱寡歡,就想為大王一解煩憂。”


    “唔”蒲古隻雖然驚疑,卻並沒有打斷千慕然的話。


    “若是大王同意,我們師姐妹三人,願意在盛會上,襄助大王一臂之力。”


    “大王不妨試想一下,若是啜裏隻,贏得了所有人,卻敗在了一位娘子的手中,於越一脈,耀武契丹、順勢上位的籌謀,隻怕就成了笑話了吧。”


    千慕然的提議,倒是讓蒲古隻眼神一亮;再強的勇士,若是連個娘子都打不過,即便是耶律釋魯臉皮再厚,應該也沒臉皮去到處炫耀了吧。


    看到對方的神色,千慕然心下一喜,繼續道:“若是我們三姐妹,打敗了啜裏隻,就不知道,神教的祭祀,會不會秉承公正,現在唯一值得擔心的就是這一點。”


    “無妨。”千慕然的建議,蒲古隻心下早已千肯萬肯,他現在的心態就是,即便自己不能上位,也不能讓耶律釋魯上位,畢竟,現在的於越一脈,實力已經夠強大的了。


    若是再讓耶律釋魯上位,他蒲古隻,隻怕再也沒有資格,和對方一較長短了吧;突然殺出來的千慕然,顯然帶給了他一個驚喜。


    “神教這才派來的祭祀,乃是遒骷、木辰、以及白吉多傑。”蒲古隻一副智珠在握的神色道。


    可是,聽到白吉多傑的名字,千慕然那微微低垂的腦袋,瞬間一顫,繼而就是一陣狂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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