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釋魯的這處行營,雖然沒有達到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程度,但用“水泄不通”這個詞來形容,也毫不為過。


    無數魁梧昂揚的契丹勇士,逡巡其中,往來交叉,幾無死角;耶律滑哥曾說,連隻蒼蠅都飛不進去,一點都沒有誇張。


    好在,朱璃、耶律滑哥,現在有人帶著,他們就跟在拓跋翼和沮渠蒙遜的身後,進入到行營的深處。


    在一座比較龐大的氈帳之中,朱璃見到了所謂的高都監。


    這是一位龍眉豹頸,姿體雄異的契丹化漢人,高大魁梧的身軀、配上一張森然的麵孔,雖是一名高級將佐,卻總是給人以暴徒、匪首的即視感。


    其悍如匪、其暴如虎。


    甫一見到這人,朱璃腦海中的山海經,立刻轟然而出。


    尖銳的嘶鳴聲,刺激得朱璃頭皮一麻,憤懣、蒼老的警示之音,歇斯底裏地提醒道:“高昂,東魏高敖曹在世之身,高昂,南北朝時期第一猛將,名昂,字敖曹,鮮卑化漢人;橫行鄉裏、寇掠成性,馬槊絕世、勇猛無敵,時之項藉、桀驁兇暴;毀壞英魂碑主謀之一,凡山海經持有者,見之必殺,英魂叛逃,英魂碑將永不收錄,殺之可得山海遺饋。”


    又是一個叛逆英魂的在世之身,而且還是一條大魚,朱璃雙眸迷離,神色凜然。


    高昂,字敖曹,北魏冀州刺史高冀的第三子,北魏司空高乾之弟;這家夥,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那就是“男兒當橫行天下,自取富貴,誰能端坐讀書作老博士也!”


    這是一個天生的暴徒、賊寇,少年時,就夥同高幹,四處劫掠、州縣莫能治,甚至曾放棄為官,甘願為賊,劫掠四裏。


    朱璃一行四人,深夜造訪,顯然攪得他這位高都監,十分不爽。


    從他那眼屎未除、一臉惺忪的神態來看,這家夥應該剛剛才從床上爬起來,甫一見到四人,就一臉不耐地望向拓跋翼和沮渠蒙遜,神色極度不善道:“什麽事不能明天再說,偏偏要深夜奏請?”


    麵對這位的怒火,拓跋翼二人,不敢怠慢,連忙指著朱璃,向高昂奏明了一切,那戰戰兢兢的模樣,哪裏還有剛才威武不群的一點態勢,簡直就是做了壞事,見到老師的小朋友嘛。


    聽完二人的敘述,高昂這才不屑地瞥了一眼朱璃,冷冷地道:“即便那朱凝兒小娘,長得十分寒磣,也隻有盛會的最強者,才有資格與之相見。”


    “你有什麽資格,一定要先睹為快?難道就是仗著你們部族,曾經有恩於我家於越嗎?”


    高昂既然是叛逆英魂的轉世之身,自然也不待見朱璃,一開口就言出尖刻、極度挖苦;還有他那眼神中,透露出來的不屑、厭惡之意,讓人看上一眼,就想一拳頭砸在對方的臉上。


    雖然這裏乃是敵方陣營,照理說,朱璃應該謹小慎微一點,可是麵對如此態度的高昂,朱璃同樣沒有不客氣,冷冷地迴應道:“如果我沒看錯的話,你是漢人吧;身為漢人,既然選擇成為我們契丹人的狗,就要有做狗的自覺,狂噲噬主,可不是一條忠犬該做的。”


    “身為一名契丹貴族,我應該也算你的主人了吧,你就不怕我一個不善,就將你宰殺了吃肉嗎?”


    針鋒相對、寸步不讓,朱璃甚至比對方更加尖酸。


    此言一出,帳中一片寂然,空氣瞬間就變得壓抑了起來;拓跋翼和沮渠蒙遜二人,全都目瞪口呆、瞠目結舌般地望向朱璃,一臉的難以置信。


    那神情,就好像在說:拜托少年,你既然有膽來這裏,怎麽不打聽、打聽這位高都監的秉性呢,你這分明就是找死的節奏啊。


    二人身為高昂的麾下,對這位的殘暴,可是深有體會,幾乎睚眥必報,而且是現報。


    他們平時見到高昂,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可這個來自伯德部的滅狄沙裏,倒是什麽都敢說,難道他就不怕高昂撕了他嗎?


    至於貪生怕死的耶律滑哥,那就更不用說了,隻見此刻的他,額角冒汗、一臉慘白,同樣目瞪口呆地望向朱璃,張口的嘴巴,都能塞下一個拳頭了。


    他的心中也在哀唿,我的天呐,你這都在幹什麽,就不會態度好點嗎?


    你這是求人的態度嗎?


    要知道,這個高都監,和他的兄弟高幹,就連耶律釋魯,也要禮讓三分啊。


    受朱璃刺激,高昂猛地轉過頭來,虎眸怒睜、怒火洶洶,那望向朱璃的目光,幾欲生吞活剝了對方。


    氣氛愈發壓抑,大有風雨欲來之勢。


    雖在帳中,眾人似乎都能感受到了,那種黑雲壓城城欲摧般的窒悶。


    就在這時,隻聽高昂陰狠無比地開口道:“我兄弟二人,原本嘯聚太白,十分逍遙。”


    “是你們迭剌部的於越耶律釋魯,數次造訪,才請得我們兄弟二人下山為將的;不曾想今日,卻遭受到你這小輩的侮辱,即便不做了這個破都監,老子也要教訓、教訓你這潑才。”


    一言即出,隻見高昂猛地轉過身去,立刻就從身後的屏風上,摘下佩刀,徑直來到了朱璃的麵前,森然道:“小子,有種你就跟我出來,若是你能在我手下,走過三招,這處行營,我就任你去留。”


    話畢,高昂冷冷地看了朱璃一眼,提刀就向帳外走去,顯然是要修理一下,這個對他出言不遜的家夥。


    “哼!”看到這一幕,拓跋翼冷哼一聲,斜睨了朱璃一眼,冷嘲道:“滅狄沙裏,是吧,你就等著迴家躺幾個月吧。”


    “嘿嘿。”獨臂沮渠蒙遜,也突然湊過頭來,一臉的幸災樂禍地逼視著朱璃,揶揄道:“滅狄沙裏,沒想到你個人,不但人賤,連這張嘴也很賤啊;走著瞧吧,希望你的骨頭,也能和你的人一樣硬。”


    這二人幸災樂禍後,就頭也不迴地跟在高昂身後,走出了大帳;就連耶律滑哥,也一臉複雜地瞥了朱璃一眼,垂頭跟了出去。


    依他想來,如果說拓跋翼和沮渠蒙遜,都是陰狠的豹子;那麽高幹和高昂兄弟,就是兇殘、狂暴的怒獅,得罪了這對兄弟,簡直就是找死啊。


    麵對三人的冷嘲熱諷,以及不看好,朱璃渾然不覺;這些人廢話一堆,唯一能讓他聽進去的一句話,就是高昂的那句“若是你能在我手下,走過三招,這處行營,就任你去留。”


    他夜探於越捺缽,為的可不就是這句話嗎?


    帳外,星光漫天,天地漆沉。


    耶律釋魯這處行營的中心處,也就是高昂大帳的前麵,有著一塊空地上。


    此刻,高昂正昂首抱刀,好整以暇的等在那裏;而拓跋翼三人,在高昂身後,距離高昂距離數米之遙的地方,規規矩矩地站在那裏,一臉的準備看戲的神情。


    等朱璃走出大帳,來到這裏時,高昂雙眸虛眯,十分不屑地衝著朱璃道:“小子,別說我沒給你機會,你先出手吧。”


    “免得你輸了,到處說我以大欺小。”


    朱璃聞言,嘴角不由自主地、就勾勒出一抹莞爾的弧度,恃傲輕敵,這家夥難道不知道死字怎麽寫嗎;既然對方讓他先出手,朱璃豈會客氣。


    朱璃望向一臉傲然的高昂,就這樣直線迎了過去。


    一邊走著,朱璃一邊暗想,拓跋翼和沮渠蒙遜,都曾見過他出手,等下若是動手,使用他最擅長的《殺狄九式》以及《破虜十三矛》,難免會引起對方的警覺。


    看來,對付這個高昂,朱璃隻能依靠臨場發揮了,不過,這並不能讓他退縮。


    一念倏定,隻聽“倉啷”一聲,朱璃的彎刀就毅然出鞘,銀亮的白光,猶如撕裂暗夜的一道明光,驅散了黑暗、恍花了眾人的眼睛。


    刀出如光,黑夜,也在這抹銀光之中,失去了它本來的色彩。


    一刀平平,卻迅疾無比,若是仔細感受,就會發現,在那平平無奇的一刀之中,蘊含著無與倫比的鋒銳。


    空間、氣流,似乎不再是它的阻力,反而成了它的臂助。


    一刀蘊勢、迅若奔雷,刀法如風,融於自然,流於自然,無形大勢,盡聚一刀。


    耶律滑哥看不出來這一刀的奧妙,隻是覺得朱璃的這一刀好快,一刀如光、稍現即至,瞬間就劈到了高昂的麵前。


    而拓跋翼和沮渠蒙遜,同樣看不懂這一刀的奧妙,雖然他們都處於絕世猛將的巔峰,卻依然不是天玄,不入玄,難懂玄境的之妙。


    可是看在他們眼中,朱璃的這一刀,顯得極美,如風湧浪、如花綻放;那奔襲如電般的彎刀,它那劃過空間的痕跡,就好似凹凸有致的妙齡女、那妖嬈玲瓏的曲線,讓人迷離,卻又那麽自然,不做作、不牽強,渾然天成。


    不管他們怎麽敵視朱璃,可是對方的這一刀,二人自忖,卻用不出來。


    其他三人看不出來,可不代表高昂看不出來,望著朱璃平平無奇的一刀,高昂傲然睥睨的神色,突然凝固在了臉上。


    勢,天地之勢,他竟在一個契丹青年的刀中,看到了順勢一刀、一刀融勢、疾如霹靂。


    這一幕,終於讓高昂收起了輕視之心,對方才多大,就能夠劈出這樣的一刀,無疑說明,對方早已入玄,二十歲入玄,這是天荒夜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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