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詔,乃是烏蠻、白蠻的聚集地。


    蒙舍詔以前,中原人稱這些蠻人為爨人。


    東晉以前,爨人分兩支,為烏、白二蠻,烏蠻是統治者,而白蠻是被統治者。


    東晉以後,爨人內部鬥爭十分嚴重,相互兼並不斷、爭奪不停。


    唐初,爨人徹底分裂,化為東爨和西爨兩部,東爨以烏蠻為主,西爨以白蠻為主。


    對於中原人來說,無論是東爨,還是西爨,盡皆以南蠻人稱之。


    劍南節度使釋酂嚨,乃是白蠻一族。


    劍南之地,治所劍川城,釋酂嚨就住在城中。


    中午時分,劍川城迎來了四名遠客。


    當先一人柳眉鳳目、素麵瓊鼻,紅潤的小嘴上,不倫不類地黏著兩簇小胡須。


    其人身高將近六尺,身材纖瘦,氈袍裹體、頭插翎羽,完全就是一副蠻人的裝束;除此之外,他的腰間,還斜挎著一柄鐵鞭,足下還踏著蠻人常穿的草履,此君不是別人,正是尉遲槿。


    正所謂入鄉隨俗,若時進入了南詔覆地,還是一副漢人裝扮,肯定會引起敵視的;畢竟,南詔曾被高駢和宋威等人,打得十分淒慘,現如今,舉國的成年男子,都寥寥無幾。


    尉遲槿左邊,是一名方麵獅眸、形容兇悍的大漢,正是耿弇;其人同樣發髻高挽、斜插雞羽,手持長戟,十分警惕地護衛在尉遲槿一側。


    尉遲槿右邊,就是韓遜了,他的裝束,和耿弇差不多,腰佩樸刀,銅簪嵌發,一身短打,十分兇蠻。


    尉遲槿一行三人之外,還有一人,這人白麵虯須,一派雍容,同樣的白蠻裝束,穿在他的身上,顯然比尉遲槿三人,更加自然。


    無他,這人乃是正宗的白蠻人,名叫段義宗,自稱是南詔的一位詩人。


    當然,詩人這個身份,顯然是個噱頭,私下裏,段義宗還有另一個身份,他可是南詔的大慈爽。


    慈爽,相當於唐廷的禮官,品階和唐廷的九卿相當。


    年初,作為禮官的段義宗,受命前往唐廷請和,一同前往唐廷的,還有宰相趙隆眉、和清平官楊奇鯤二人。


    他們在鳳翔見到了僖宗,僖宗也答應了他們的請和,並敕封宗室之女,為安化長公主,準備和隆順結親。


    唐廷的皇帝,答應了和親,顯然三人的事情,進行的非常順利;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等他們三人巴巴地前去迎公主,準備返迴南詔時,整個使團,卻突然遭到襲擊。


    趙隆眉、楊奇鯤當即慘死,段義宗匆忙之間,和一名忠心耿耿的佐官,置換了袍服,才險險地逃過一劫。


    大難不死,段義宗亡命逃竄。


    可他一個文弱書生,從鳳翔一路南下,走川蜀,奔南詔,豈是那麽容易的。


    再說川蜀的地界,也不平妥,再加上段義宗身無分文,一路走來,他幾乎是乞討而迴的,好不容易逃到會川邊境,卻因為沒有討到吃食,餓暈在了路邊。


    適逢尉遲槿三人南下,正好遇見了他,善良的尉遲槿


    救醒了他,還讓他跟著自己三人,段義宗,這才一路跟到了劍川城。


    “段兄。”到了劍川城,知道對方是南詔人,尉遲槿就轉過頭,看向段義宗,誠摯地請教道:“若是小弟三人,想在這劍川城中,討個一官半職,應該如何行事呢?”


    若是在中原投軍,可以直接前去郡縣設定的驛館,或兵營;可在南詔,三人就不知道該如何行事了。


    尉遲槿如此一問,倒是引起了段義宗的好奇。


    一路尾隨著尉遲槿三人,段義宗知道他們都是漢人,卻沒有想到這三人,千裏迢迢地跑到南詔,竟然是為了投軍,段義宗豈能不懷疑他們的用意?


    “哦,老弟前來南詔,就是為了投軍?”段義宗麵色複雜,神情閃爍地疑惑道。


    雖然尉遲槿三人,救了他的性命,但對方若是前來南詔圖謀不軌,他也不能坐視不理;畢竟活命之恩,隻是私情,忠君愛國,才是大義。


    段義宗的神色,尉遲槿盡皆看在眼中,隻見她秀眉一揚,鏗然道:“段兄誤會了,段兄遊曆川蜀,應當知道如今川蜀的形勢,王建那廝肆意挑起戰亂,導致我等家鄉,民不聊生。”


    “我等三人,雖然生於川蜀,卻投效無門,無法為家鄉父老做主;隻得另辟蹊徑,前來南詔投軍,期翼能夠混個一官半職的,也好為鄉親們,找個落腳的地方”


    如此解釋,也屬正常,即便是段義宗,也挑不出什麽毛病來。


    唐末五代時期,很多百姓顛簸流離,逃到偏遠小國的人,比比皆是。


    例如,契丹大將高模翰,乃是渤海高氏族人,渤海靺鞨戰敗後,曾經逃到了高麗,還娶了高麗的公主,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芥蒂盡去,又感念尉遲槿曾經救過他,段義宗立刻道:“西川王建,東川李思恭、楊師立等人,大戰連場,確實苦了川蜀的百姓,兄弟若是想在南詔投軍,混口飯吃,為兄倒是可以幫你引薦一、二。”


    “引薦?”段義宗聲音未落,耿弇就猛地轉過頭來,森冷、兇狠地逼視著對方,那一雙幽幽的眼光,幾欲能段義宗凍殺當場。


    引薦,可不是什麽人都能做到的,段義宗欲幫尉遲槿引薦,那說明他並非是個單純的詩人,如此一來,就說明對方的早先之言,是在欺騙尉遲槿,耿弇豈能不怒。


    當初遇到奄奄一息的段義宗,依照耿弇、韓遜的意思,就是置之不理;奈何尉遲槿執意要救對方,二人無奈,也隻好任由這位夫人,救下這個南詔人。


    可是在他們心裏,無時無刻,不在防備著這個段義宗,就是覺得這個人有問題。


    現在對方一開口,就是要幫忙引薦,直接證實了耿弇、韓遜的猜測不假,耿弇豈能還會對他客氣,他現在麵對段義宗的神情,大有一言不合,立刻就要將對方斬殺當場的勢頭。


    尉遲槿身邊的韓遜,同樣不善地望向段義宗,這二人,一個殺性如魔、一個森冷如獄,那齊刷刷地,望向段義宗的眼神,駭得他差點就尿褲子了。


    這還是人類的目光嗎,無論是耿


    弇,還是韓遜,望向他的目光,都是那麽的冰冷、無情,彰顯無遺的殺意,讓段義宗毫不懷疑,隻要尉遲槿一個頷首,這二人就會立刻將他分屍當場。


    “算了。”對於對方故意隱瞞自己,尉遲槿同樣有點不舒服,可是她畢竟要比耿弇、韓遜心善,能設身處地的站在對方的立場想問題,因此才出言喝止兩人。


    “人人都有難言之隱,小弟相信段兄,並非是要存心欺騙我等。”


    “是極是極,還是老弟豁達,是為兄枉作小人了。”尉遲槿聲音未落,段義宗就如蒙大赦,連聲附和道,好似生怕慢上一點,就要被耿弇、韓遜活撕了一般。


    “老弟活命之恩,為兄不敢或忘,為兄畢竟是南詔人,當時生怕說了實話,會被老弟三人,直接送官討賞,這才不敢實言的。”段義宗一臉後怕地解釋道。


    “討賞?”耿弇斜睨了他一眼,不屑道:“就你也配,你能換幾個賞錢?”


    “就是,有些人啊,不要自視甚高,也不怕口氣太大,閃了舌頭。”韓遜輕蔑地瞥了一眼段義宗,附和著耿弇開口道。


    這二人一唱一和,立刻就將段義宗氣得張口結舌。


    想來他也十分憋屈,以前他隱瞞身份時,這二人就對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現在他準備坦誠了,結果這兩個家夥,竟然還是瞧不上他,他豈能不鬱悶。


    “好了,兩位將軍少說兩句。”時至今日,尉遲槿也終於確定,耿弇、韓遜確實是真心實意地投奔朱璃的,既然對方赤誠,尉遲槿對他們,自然不會客套,說話也就直接了很多。


    實話說,若是真正交手,尉遲槿根本沒有信心,擊敗二人中的任何一人;在她想來,以耿、韓二位的本事,無論投身到那個藩鎮的麾下,對方都一定會被奉若上賓,沒道理要和自己一起前來冒險。


    現在二人不但來了,而且事事都以她馬首是瞻,這難道還不能說明對方的態度嗎?


    一方是自己人,一方疑似南詔有身份的人,尉遲槿自然不希望他們之間鬧僵,一旦鬧僵,對誰都沒有好處。


    “如果小弟沒有記錯的話,段兄說有辦法推薦我等出仕,難道段兄在這南詔國,是一位顯貴人物?”阻止了耿、韓二人,對段義宗的冷嘲熱諷,尉遲槿就徑直問道。


    段義宗聞詢,冷冷地看了耿弇、韓遜一眼,傲然道:“老弟,為兄就實話告訴你吧,為兄在南詔,位列大慈爽,老弟若想進入官場,對於為兄來說,也就是一句話的事情。”


    這句話,段義宗可不是吹牛,既然確定尉遲槿等人,是走投無路的難民精壯,他自然就不擔心對方,能對南詔造成什麽危害。


    大義無憂,那他就像順便幫上尉遲槿一把,也好報答對方的搭救之恩,以他大慈爽的地位,保證尉遲槿成為一方軍將,或許不可能,可若是成為一名羅苴子,還是不成問題的。


    羅苴子在南詔,可是百中挑一的勇士,可統領百人,在段義宗看來,尉遲槿救了他,他送一個羅苴子的職位給對方,也不是什麽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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