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和三年,四月中旬。


    李克用攜覆滅黃巢之功,迴師河東。


    途徑汴州時,受到了朱溫的邀請,前來送拜帖的人聲言,朱溫已經在汴州城中設下盛宴,欲為河東軍慶功。


    李克用推脫不掉,就讓弟弟李克寧、李克修二人,率軍先行;他則準備一番,隔天就帶著大將史敬思、尉遲槿、李存璋等人,率領三百牙兵,前去赴宴。


    值得一提的是,經由史敬思推薦,化名韓槿的尉遲槿,被李克用奉若上賓,總是時刻帶在身邊,期翼能夠說服尉遲槿,為其所用。


    在李克用的眼中,韓槿的分量著實不輕。


    河東軍中,悍將眾多,但能夠在一對一的搦戰中,戰勝尉遲槿的大將非常少;關鍵是這個韓槿,不但自己勇冠三軍,還有一個了不起的兄長。


    韓雉的消息,李克用早有耳聞,確實是個人物,能夠憑借一介布衣,空手套白狼,騙得陳璠八千府衛為其所用,吞並李罕之近三萬麾下,這樣的豪舉,絕非等閑之輩,能夠辦得到的。


    而且,根據最新消息,韓雉已經殺掉了時溥、陳璠二人,入主徐州了,其人手握七萬府兵,風頭一時無二,就連他都不敢小覷。


    正如朱溫意識到李克用對自己的威脅一樣,李克用又何嚐對朱溫沒有忌憚之心呢,留上一手,總歸有備無患。


    若是能將韓槿收歸彀中,進而牽上韓雉這條大魚,無疑等於是在朱溫的背後,安插上一根釘子,他又何樂而不為呢。


    汴州,後世的開封,治所浚儀縣,縣城就是汴州城。


    城門口,儀表堂堂、粗豪昂揚的宣武節度使朱溫,率領眾多文武,熙熙攘攘地恭候在那裏,耐心地等著李克用的到來。


    這個時候的朱溫,心裏對於李克用的忌憚,還是多餘感激的,雖然李克用幫他剿滅了黃巢,解除了陳州之危,讓他完成了唐廷交托的任務,但他依舊擔心李克用對他圖謀不軌。


    不過敬祥給他的建議,就是穩住李閥,結交宰輔,以圖晉升和壯大,所以,他這才裝模作樣地為河東軍擺宴接風。


    遠處蕩起浩浩煙塵,一隊騎兵飛縱而來。


    人未至,蕭凜、肅殺的氣息,就撲麵而來,為首一人二十八、九歲、吊目獨睛,正是沙陀人的統帥、現任河東節度使、節製河東一十二州富庶之地的李克用。


    李克用身邊,眾星捧月般地簇擁著十來名大將,其中最顯眼的是一名銀甲大刀、俊逸非凡的小胡子將軍。


    其人處於李克用左側,他的左、右兩邊,各有一名粗壯如熊、暴烈如虎的大漢,就連李克用的麾下史敬思、李存璋、李存信等部將,也隻能跟在他的身後或身側,可見其地位絕對不一般,河東其他大將,好像要將此人和李克用全都拱衛在中間似的。


    朱溫看到李克用,距離老遠就拱手大笑道:“哈哈,總管縱馬揚刀、所向無敵,黃巢賊子不堪一擊,如今旗開得勝、凱旋歸來,朱某早已略備薄酒,為總管接風慶功。”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朱溫笑語相迎,李克用自然知道客套,翻身下馬後,就同樣大笑以對道:“哈哈,朱都督客氣了,黃巢授首,得益最大的,應該是朱都督你啊,我輩宿衛天下、剿滅亂匪,隻是略盡人臣本分罷了。”


    二人表麵和氣,其實貌合神離,李克用從骨子裏看不起草賊出身的朱溫;朱溫卻是虛以委蛇,想要暫時結好李克用這個最強軍閥,從而獲得喘息之機,皆是言不由衷。


    雙方客套一番,便攜手走進縣城,徑直前往都督府,那裏有一場歡宴,乃是朱溫刻意為李克用準備的。


    浚儀縣的都督府,宴客大廳,主客落座甫定。


    女婢盈盈而來、絡繹不絕,捧酒送盞、傳菜侍茗,再加上在座諸人相互寒暄、敬酒恭維,一時之間,好不熱鬧,大有酒逢知己千杯少之態。


    廳堂中間的開闊之地,早有伶人、舞姬爭相起舞,美倫美奐、一片祥和。


    琴瑟悠然之中,朱溫把酒而起,遙遙舉杯向著李克用略一示意,就慨然道:“自乾符元年,甄城人王仙芝揭竿而起,天下大慟、舉國烽煙、庶民流離、藩鎮竟戈,一時多少豪傑,時近如今,李總管攜擊殺黃巢之威,試問天下,誰才是當之無愧的真豪傑、真英雄?”


    朱溫雙眸誠摯地看向李克用,一副對其欽佩不已的模樣,繼而接著道:“試問天下,舍李鴉兒,誰敢妄稱英雄?今天,我們為李總管這位天下第一的大英雄,幹杯。”


    “為李總管,幹杯。”


    “為第一英雄,幹杯。”


    ......


    朱溫一言,引起無數人共鳴,無論是假裝的、還是真心的,所有人刷的一下全都站了起來,鏗然舉杯、高唿敬酒,其中尤以河東大將最甚,這些李克用的麾下,激動地滿麵通紅,似乎第一英雄就是他們自己一樣。


    話音未落,朱溫酒到樽盡,十分豪邁,其餘人等紛紛效仿,共盡一樽。


    “哈哈哈,朱都督過譽了,李某慚愧。”李克用心情十分舒泰,大笑道。


    雖然內心極其看不起朱溫,但不得不說,朱溫這一記馬屁,確實拍在了李克用的癢處,李克用虛偽地客套一句,就立刻仰首飲盡樽中之物。


    如此明顯的吹捧,可李克用卻理所當然地受領了,可見其骨子裏的自負。


    若是朱璃在這裏,就會奇怪,史載朱溫宴請李克用,鬧得不歡而散,最後朱溫還差點滅了獨眼龍,怎麽現在看這氣氛,似乎有點其樂融融啊。


    出現這種局麵,主要是朱溫刻意抬舉的效果,他現在不得不謹小慎微,皆因黃巢死後,李克用已是天下最大的軍閥了,由不得他不小心。


    可是他這番做派,宴中有人就不爽了,她不是不爽朱溫拍李克用馬屁,而是不爽朱溫、李克用這二人,相處得太融洽了。


    這個人當然就是尉遲槿了,李克用和朱璃有不共戴天之仇,李克用害過朱璃,朱璃的麾下孟絕海,一怒之下,虐殺了李克用的老子,這樣的仇恨,幾乎注定了他們


    二人不能共立於世。


    而朱溫同樣陷害過朱璃,還曾經以朱璃的父母為要挾,意圖出其不意,擊殺朱璃,永絕後患;這兩個人都是朱璃的敵人,現在卻談笑風生、琴瑟相和,尉遲槿當然就不爽了。


    看到這裏,尉遲槿舉樽而起,麵向李克用和朱溫,遙遙示意一下,就開口道:“朱都督所言極是,黃巢縱橫天下數載之餘,會過豪傑無數,不失為一個梟雄;遠的不說,就說陳州攻防一戰,即便是朱都督親自出擊,加上陳州刺史趙犨的協助,仍舊不能動其分毫,可見其人絕非等閑。”


    說道這裏,尉遲槿轉向朱溫,略致歉意,以朱溫為陪襯,還是當著人家的麵,他自然要有所表示才好。


    朱溫聞言,本來十分不爽,要知道,有些話自己可以說,但別卻說不得,說了就等於當麵打臉,仇怨就不知不覺結下了。


    不過,見到這位小胡子將軍說完,就躬身向自己致歉,便覺得對方還算識趣,於是灑然一笑,以此彰顯自己的大度。


    在外人看來,似乎就在二人的一躬一笑之間,尉遲槿就得到了朱溫的諒解,那些不滿尉遲槿之言的朱溫的麾下,也不好出言說什麽。


    這個時候就聽尉遲槿繼續道:“可李總管兵出晉陽,縱馬橫刀於陳州之際,數萬賊軍,頃刻化為烏有,旌旗所指,無不摧拉立朽,可見天下豪傑,堪稱英雄的,唯李總管一人爾。”


    這馬屁就太大了,大得有些讓人受不了,尉遲槿的意思,就是除了李克用,天下再也沒有人配得上英雄這兩個字了。


    站在尉遲槿的角度來想,你朱溫不是想要吹捧李克用嗎,那我幫你吹好了,直接把李克用送到天上少有,地上無雙的地步,這樣可以吧。


    當然不可以了,這樣一說,不但朱溫受不了,朱溫的那些麾下也同樣受不了,朱溫雖然帶頭吹捧李克用,也不介意別人幫著吹,可你也不能開地圖炮,一炮打死無數人啊,包括他朱溫都是炮灰,那朱溫能願意嗎。


    “不錯,韓兄果然有見地。”李存璋可不管汴州的這些人怎麽想,一見尉遲槿這麽給力,立刻就附和了一句。


    “總管雄姿,天下第一,確實不是一些阿貓阿狗的能比的。”史敬思繼李存璋之後,也連忙順勢附和道。


    .......


    跟隨李克用一起赴宴的河東大將,立刻紛紛附和,俱有榮焉,少不得就有一點得意忘形之態。


    這一幕看在朱溫麾下的眼中,自然憤憤不平,暗自憋出了內出血,幹兒子朱友恭瞥見了朱溫的臉色,立刻就站起來反駁道:“李總管自然英雄,可我家都督同樣英雄無雙。”


    朱友恭,就是曾經出賣朱璃父母的李彥章,其人因為比較善於鑽營,頗得朱溫喜愛,加上他身為朱溫義子,出席在這種場合,實屬必然,一聽自己的老子被人鄙視,他豈能坐視。


    一見朱溫的麾下,有人跳了出來,想給朱溫撐場麵,尉遲槿心中竊喜,暗哼一聲,小樣,終於憋不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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