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和二年,黃巢迫於壓力,調朱溫為同州防禦使,令其從富平轉道丹州,進而攻略同州,想要徹底消除關中東部的隱患。


    同時下令孟楷為北城節度使,陳兵渭水,加強長安周邊的防禦;遣大將尚讓、王重隱接替他們,率領草軍繼續攻擊富平。


    針對黃巢的調兵遣將,身在成都的僖宗皇帝同樣做出了一番調整,他敕令拓跋思恭為西城節度使,讓他率領黨項精銳從長安西部攻打都城,為了表示恩重,特賜他國姓,這個黨項族的首領,在中和二年這一年,就改名叫了李思恭了。


    李思恭接到敕令,走的時候非常淒慘,得力部將死了大半,四個弟弟死了三個,隻有一個驚魂未定的李思諫還跟在他身邊。


    同時,唐廷還敕令朱璃為左武衛將軍、單於大都護,行營都統,可就地招募兵馬,期翼他能盡快攻破草軍,收複長安。


    來傳敕令的人,正是老熟人鄭畋,也正是因為他,朱璃才官升兩級,現在赫然已是一方三品大員了。


    而李孝昌、王重盈也得到了賞賜,不過沒有朱璃提升的那麽大而已,畢竟鄭畋對他們的能力和印象俱不佳。


    鄭畋雖然被李昌言奪了鳳翔節度使的職位,不過隨後就被朝廷召迴,擔任太子少傅,如今已經晉升為當朝司空、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主管軍務。


    朱璃在城中一座酒樓招待了這位大唐忠臣,煩請鄭畋代為進言,他想讓高肅擔任勝州刺史,鄭畋想了想,就答應了,朱璃要的這個地方他有印象,那裏是個毗鄰北狄的地方,並非什麽富饒的州縣,而且還要時刻防備北狄入寇,坐鎮那裏的唐廷大員,大多都會混個挨累不落好的名頭。


    送走了鄭畋,朱璃立刻讓史儼負責征兵事宜,在富平不好征,可是鄰近的州縣倒是可以試試,史儼受命,當天就帶人前往坊州。


    既然身為行營都統,朱璃自然要負責布防。李思恭走了,富平的防禦空出了一塊,經過商議,三人輪流,也就是說,一旦發生戰事,總有一人會在一天之內負責兩麵城防的駐守。


    朱璃的人馬最少,他麾下的衛士,滿打滿算才五千出頭,若是長期駐守的話,這點兵力肯定不夠消耗的,心中自然十分憂慮,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堅守恐怕不是長久之計了。


    “都督,你是為招兵的事情發愁嗎?”周德威看了看,這幾天一直皺著眉頭的朱璃一眼,輕聲問道。


    “不然呢,經過那三個家夥搶奪王家娘子一事,在富平肯定沒有人願意前來應征的,更不要提,還有本地門閥、鄉紳的阻撓了。”朱璃長歎一聲,開口道。


    “都督,富平的當地人不願意來,可是富平可不光是有當地人啊。”周德威提示道。


    “你的意思是招收富平的外地人。”


    “都督英明,屬下正有此意,時下盜匪四起,隻要是富裕一點的城鎮幾乎都有流民,都督不妨從這些流民身上想辦法。”周德威誠懇地建議道。


    “流民,不錯,德威,你提醒的太是時候了,我以前怎麽就沒想到呢。”朱璃由衷地讚了周德威一句,他自己以前就是流民啊,可是這陣子卻一直沒想


    到從流民身上想辦法,看來是太鑽牛角尖了。


    “我出去看看,軍中你代為打理下。”朱璃忙不迭地囑咐道。


    “諾。”周德威連忙應道。


    孟絕海送尉遲槿北歸,現在尚未歸來,史儼又去招兵了,現在朔州軍營中隻剩下他們兩個了,朱璃要出去,自然是他頂上,對此,周德威當仁不讓。


    朱璃沒有繼續廢話,周德威治軍讓他很放心,而且隨著相處,他對周德威的信任也是與日俱增,愈發信重有加。


    帶著十餘名牙兵,朱璃騎著一字板肋玉麒麟就出了大營,在路上,他讓牙兵打探清楚流民聚集的地方,就直奔目的地而去。


    亂世之中,最可憐的是流民,而最讓人害怕的也是流民,因為他們一無所有,窮的隻剩下一張嘴了,死亡的陰影無時無刻不在籠罩著他們,這些人隻要為了一口吃的,什麽事情都能做出來。


    可是逃難到鄉鎮中的流民,受到當地官府的管製,以及本地諸多其他勢力的壓製,鬧事的反而非常少,大部分人期翼著找個出路,對於沒有出路的就隻有守在固定的地方等了。


    難民聚集在義亭城西南,這裏同樣也是義亭城的貧民窟,到處都能聽到“哼哼唧唧”的聲音,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泥土中混雜惡臭的氣味,放眼全是幹瘦如柴、麵黃肌瘦的饑民。


    時值正月,天氣寒冷,很多人已經凍得僵直了,甚至死去的也有不少,即便是朱璃這樣大張旗鼓的到來,活下來的流民,眼神也隻是木然地轉動一下,四下裏隱隱還有嘶啞、幹嚎的聲音,那是親人離世、卻無能為力的沉吟。


    看到這一切,朱璃的心中油然而生一種悲苦,若是早些知道這些人的存在,這個冬天,這群流民或許能夠少凍死幾人,哪怕隻是少凍死一人,也是好的,一種愧疚、罪孽的陰影籠上心頭。


    而在這群人中,有一名老嫗十分醒目,她和一名壯漢待在距離眾人很遠的地方,老嫗裹著兩層破舊的棉被,嘴角蠕動,啃食著一塊黑乎乎的肉,奇怪的是,這一幕落在四周饑民的眼中,卻無人哄搶,雖然有些人吞咽著吐沫,卻還是努力抑製住自己的渴望,情況十分詭異。


    而老嫗身邊的那名壯漢,他手裏拿著一把刀,渾身上下血跡斑斑的,臉色蒼白如紙,卻警惕非常地注視著周圍的人群,似乎在守護著老嫗的進食。


    出於好奇,朱璃驅馬走上前去,到了近處他才發現,壯漢裸露出來的一條大腿上,赫然被剜去了一塊拳頭大小的血肉,血水浸濕了一地,現在已經凝固了。


    壯漢警惕地注視著朱璃,喉嚨中發出咕咕的嘶鳴聲,不知是疼的,還是想要對朱璃警告著什麽。


    朱璃疑惑地看著他們,見都督對那個壯漢和老嫗好奇,牙兵自然就打聽起了他們的來曆,以及這裏最近發生過什麽事情。


    不久,一名牙兵就驅馬靠近朱璃,小聲地稟報道:“都督,這個壯漢是個孝子,他們的幹糧幾天前就吃完了,他怕瞎眼的老母親餓死,就剜下自己大腿上的一塊肉,燒熟了給她吃。四周這些饑民看在眼中,感動於心,這才沒人上來搶奪。”


    割肉飼母,朱璃聞言,震驚


    非常。


    自從有了曆史的記載,中華民族就是一個多災多難的民族,然而時至今日,民族依然屹立不倒,到底是為什麽呢。


    從壯漢的身上,朱璃似乎讀懂了一點,中華民族能夠繁衍至今的道理,因為這個可親可愛的民族,他們的子民心中有愛啊,割肉飼母是大孝,又何嚐不是一種大愛,一種漠視生死,隻為親人的衷愛呢。


    這種事跡,曆來隻是記載在典籍中,如今真實地發生在自己的眼前,帶給朱璃的心靈震撼是無以複加的,更讓他對壯漢油然而生一種崇敬之意。


    “去清點一下附近有多少流民。”朱璃小聲吩咐道,“還有,派人迴營,讓人準備米糧、大鍋,送過來,順便帶幾個醫師過來。”


    “諾”那名牙兵立刻應命而去。


    朱璃跳下馬背,走到壯漢身前站定,敬重地看著他,溫聲道:“請問兄弟高姓大名?”


    眼見一名將軍模樣的少年站在了自己的麵前,大漢似乎有些緊張,不過還是張開了幹裂得快要冒血的嘴巴,迴道:“某家荊銘。”


    “哪裏人?”


    “荊州”


    “荊州,那裏以前不是高駢的地盤嗎,應該不亂才對,你們怎麽會逃出來了呢?”朱璃確實好奇,高駢本就是荊南節度使,受命南下阻攔黃巢攻略兩廣,可是這個家夥打敗了草軍西路大軍,就不知抱著什麽目的,按兵不動地觀望了起來,最後才導致黃巢劫掠了兩廣,從容而去,最終攻下了長安。


    而現在他統治的區域,竟然也出現了流民,這倒是個奇事。


    “將軍有所不知,高都督自從南下鎮壓草軍,荊州就亂套了,先是王鐸領荊南留後,不久之後,他就被人殺了;朝廷又派遣宋浩前來坐鎮荊南,宋浩在這個位置上待了不到兩年,又被人暗殺了;朝廷又派來了鄭紹業,不久又調段彥謨前來接替鄭紹業。”


    “上官走馬觀花似的換了好幾茬,對於我們百姓也沒什麽,可前不久荊州來了個名叫秦彥的將軍,向段彥謨討要官職,這個人真不是好東西,走到哪裏搶到哪裏,簡直就是一個土匪。聽說這人,是高都督從草軍中收降的,荊某的老家就是被這個人帶人搶掠一空的,鄉親死傷無數,這才逃了出來的。”


    “秦彥?”朱璃聞言,雙眸微眯,神色沉凝,似乎心有猛虎,欲要脫籠而出,撕碎一切一般。


    秦彥本就是暴徒,曾因犯罪而入獄,後來黃巢起義,他越獄而出,偷盜軍械投靠黃巢,這才被封為偏將,然而這個人狗改不了吃屎,身為一方將軍,卻行強盜之事,若是早知如此,當初讓師傅一刀殺了這混蛋就好了。


    二人說話期間,朔州軍就派人搬運來了米糧,幾名軍中的醫師也被送了過來,不等朱璃吩咐,他們就架起了大鍋,熬起粥來,幾名醫師在朱璃的示意下,立刻開始為饑民診治傷患,荊銘受創較重,也被醫師重點看顧。


    熱粥熬煮好後,饑民在衛士的維持下,有序地前去領取吃食,一名牙兵才來報道:“都督,流民人數統計好了,共六千八百五十九人,其中老弱五千九百一十四人,年輕力壯的男子,不足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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