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秦明月。”


    坐在這兒吃魚粉的眾人大多是尋常市井小民,或者是來圍觀崔雉嬌顏的閑漢,對這個名字心中毫無波瀾,甚至覺得有點想笑。


    一個大老爺們,取這麽個娘裏娘氣的名字。


    可對於以裴鎮為首的幾位少年而言,這個名字,卻正是這些日子了沉甸甸地壓在他們心頭的陰影。


    十天後的霧隱大會上,雲落就將與此人分別代表六族與朝廷,來一場關係重大的較量。


    雖然誰也沒明說,但眾人都清楚,比跟時聖的戰鬥,這或許是一場更像生死之戰的較量。


    陸用此刻很是糾結。


    第一反應肯定是趕緊迴去找曹先生報信,求助,可是在這會兒走了,會不會有臨陣脫逃之嫌,繼而讓崔家大小姐及眾人心生不滿?


    算了,還是先去搬救兵的好,至於旁的,事後再解釋吧。


    悄悄轉身,朝陸家宅院溜走。


    陸用的動靜自然被秦明月瞧在眼裏,他並未阻攔,反而嘴角微笑,就怕你不去。


    最前方,裴鎮混不吝地癟了癟嘴,“秦明月?誰啊?不認識。”


    符天啟握在袖中的手食指微動,一旦有變,一些符籙可以瞬間出手。


    崔雉也悄悄握住了爺爺之前賞賜給自己的那件防禦法寶,可以抵擋知命境以下修士的攻擊,雖然秦明月已經是知命境了,好歹能支撐一會兒吧。


    孫大運身上沒什麽拿得出手的東西,但這當中最淡定的就是他了,有人與自己一起同生同死,對於向來孤獨的野修而言,已經是件值得開心的事了


    裴鎮的底氣在於手上的手串,別說秦明月了,就是秦璃來了,他也不懼,隻是願不願意那麽做而已。


    劍拔弩張之際,掌櫃童福自然也瞧出了異樣,他哆嗦著站了出來,對秦明月陪笑拱手道:“這位公子,那邊我給您騰了一張空桌,您坐那邊如何?”


    秦明月森寒地望了他一眼,揮手就是一記耳光,“聒噪!”


    附上真元的一擊,將童福抽飛出去,猛烈地撞擊在灶台的邊緣,挨了一擊的右臉碎成稀爛,登時便沒了氣息!


    夜以繼日,夙興夜寐,隻為了一個安穩日子的童福,在剛瞧見一點曙光的時候,連生命都被人無情踐踏。


    這便是這個世道螻蟻的可悲之處。


    “殺人啦!”


    店裏那些原本還在看熱鬧的食客發出此起彼伏的驚唿,登時四下奔走,如鳥獸散。


    童福那位普普通通的婆娘哀嚎一聲,衝了過去,不顧那些紅白相間的液體,隻緊緊將自家漢子擁在懷中,那是她心中的天,是她餘生的依靠。


    如今,卻都化作一具漸漸失去溫度的軀體。


    他和她曾經一起不辭辛勞,哪怕最忙最累,彼此一個會心的笑臉都能又激起一陣氣力。


    他們共同憧憬著,有沒有可能將這個小宅子弄成一個大宅子,給兒子娶上一個漂亮媳婦,雖然比不上自己,好歹也還要看得過去。


    然後啊,他們就可以歇一歇了,將鋪子交給兒子媳婦,老兩口每天就樂嗬嗬的頤養天年,也能夠學著那大戶人家,去逗逗鳥兒,養養花,過點神仙日子。


    這一切,都在那一掌之下化作了虛無。


    婦人原本善良本分的臉上第一次流露出一種叫做怨毒的情緒,扭頭看著秦明月,“我咒你不得好死!”


    秦明月置若罔聞,踩死一隻螞蟻,連腳都不會硌一下的。


    他隻是笑看著眼前瞬間義憤填膺的四個少年,“怎麽?不服?來幹我啊!”


    裴鎮吐了口唾沫,三把長劍應聲出鞘,四道人影朝著曹夜來圍攻而去!


    陸家院中,曹夜來感慨一聲,“如果時聖沒有爽約,這會兒你們應該已經開打了。”


    雲落搓著臉,“雖然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一定不是什麽好事。”


    “說不定就是怕了呢?”曹夜來笑了笑。


    雲落搖著頭,“按我對他的了解,不會。他這個人,極其驕傲自負,應該不至於臨陣脫逃。”


    正說話間,一個身影撞入院中。


    當闖入小院,看見兩個依舊端坐的身影時,謝天謝地,沒有出去。


    “曹......秦明月......魚粉......”他撐著膝蓋,垂著頭上氣不接下氣地道。


    雖然斷斷續續,但這幾個詞足以讓曹夜來和雲落明白意思。


    等陸用抬起頭來,眼前已經失去了二人蹤跡,他一把抓起桌上的茶壺,給自己猛灌了幾口。


    順過了氣,又搖著頭,鼓起勁兒,朝著魚粉店撒腿飛奔過去。


    魚粉店裏,桌椅碎裂,地上淩亂地躺著幾個少年。


    秦明月輕輕捏著手,傲然站在場中,“怎麽?西嶺劍宗的高徒就這麽點能耐?”


    崔雉靠著牆,孫大運和符天啟吐著血躺在地上,胸前都是兩個碩大的腳印。


    他上前一步,居高臨下地看著靠在一根柱子上,勉強半坐的裴鎮,一腳踏出踩在他的胸口,“你那叔父不是也挺厲害嗎?怎麽沒教你點本事,還是這麽廢物?”


    裴鎮擦了一把嘴角湧出的血跡,神意境和知命境的巨大差距,讓他們即使四人圍攻,也沒能討得多少好,反而被秦明月輕鬆擊退。


    崔雉受傷最輕,秦明月刻意手下留情了。


    但這恰恰是讓裴鎮覺得最憋屈的。


    他右手悄悄按住左手腕上的手串,就要有所行動。


    原本噙著笑意的秦明月瞬間心聲警兆,汗毛倒豎,就要朝後退去。


    一隻手比他更快,狠狠一巴掌將他抽得倒飛出去。


    曹夜來的黑衣身影護在裴鎮身前,“秦璃不是挺厲害的嗎?怎麽沒教你點本事,還是這麽廢物?”


    秦明月站起身來,曹夜來的那一巴掌羞辱的意味大過傷害,他死死盯著曹夜來,“敢問閣下尊姓大名?”


    曹夜來壓根不理他,而是望著一個隱匿在圍觀人群中的灰衣身影,“你要是敢出手,我會立刻殺了他。”


    被秦明月稱作黎叔的灰衣仆從歎息著從人群中走出,神色恭謹,“小兒輩的事,就讓小兒輩自己處置如何?”


    曹夜來笑了笑,“真夠不要臉的。不過我這一巴掌氣也出了,無所謂。”


    說完還真就挑了根凳子坐下。


    雲落走入店中,將四人一一扶在凳子上坐下。


    秦明月不再囂張,隻是走過去,望著眼前的青衫,“還以為你不敢來。”


    雲落沒有理他,隻是當看見童福的屍首時,連忙走過去,摸了摸脈搏,轉頭滿臉的難以置信,聲音都有些顫抖,“你幹的?”


    秦明月眉頭微皺。


    “為什麽?他哪兒招你了?”雲落的神情中滿是憤怒。


    “至於嗎?你親戚?”秦明月根本不理解雲落的憤怒從何而來。


    雲落的胸膛劇烈起伏。


    那晚和曹大哥一起,在這家店的後院,第一次遇到了童福,夜已經很深了,萬籟俱寂,他正和妻子一起忙碌著明天的食材,夫婦二人偶爾對視一眼,辛勞,疲憊,同時快樂著;


    後來白天見到的童福,頂著通紅的雙眼,疲憊的神色,依然笑臉相迎八方客,親力親為地為自己這幾人煮粉,恭敬中帶著卑微。


    為了什麽?無非就是為了在這世間有一片安身之地,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小日子。


    可如今,不僅被無情擊碎,那個踐踏過他夢想乃至於生命的人,甚至都不明白,這有什麽?


    若是自己沒有來這兒,興許這一輩子,童福小心翼翼,或許還能平安到老?


    那天自己幻想的某個時空的自己,是不是也是這樣的宿命?


    想到這兒,雲落再難抑製,山河長劍握在手中,沉聲道:“秦明月!拔劍!”


    “雲落!”


    “不要!”


    “兄弟!”


    裴鎮、崔雉、孫大運異口同聲地阻止道。


    秦明月滿是疑惑,不過雲落的反應卻正中他的下懷,此番出來,他本就是想要一試雲落的深淺。


    他哈哈一笑,笑容玩味,“雲公子,本來你今日的對手應該是時聖,既然那時聖膽小如鼠,怯懦避戰,就由我秦明月領教一下雲公子大才,日後對戰那位淩荀淩公子,說不定也能有所借鑒。不過我不是劍修,也不用劍。”


    說完他邁出一步,身子微沉,左手負後,右手前伸,掌心朝上,瀟灑道:“請。”


    四周響起一陣驚唿,這些人如今才知道,這個天天來吃魚粉的少年,竟然就是那位曾經被朝廷通緝的雲落。


    怪不得有些眼熟。


    曹夜來眯起眼,方才慌亂未及細想,此刻仔細複盤,似乎有種中計了的感覺。


    圍觀的人群中,不乏為了雲落和時聖一戰提前來到巴丘的修行者,此刻俱是眼神炙熱地看著場中,沒曾想,雲落和時聖一戰告吹,卻能看到雲落和秦明月一戰,也是不虛此行了啊!


    大戰一觸即發。


    遠處卻驟然響起一陣十分急促的馬蹄聲,一個聲音高喊著,“雲落,你的對手是我!”


    正賣力奔跑的陸用趕緊側身一讓,馬蹄掠過,抬眼望去,隻見得一抹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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